 又是高考。庆幸我儿子在国外，逃此一劫。
谓之“劫”，不只因折腾，“十年寒窗”苦读，更因为这“十年寒窗”之被荼毒。有人在网上贴了法国高中会考的考题，中国学生绝对做不出来。中国学生被教育做怎样的题目呢？
那年我儿子还在国内，他的政治老师向我告状，说他考试捣蛋。这可是严肃的政治问题！老师说。我被政治整惨了，不希望下一代重蹈覆辙，于是让儿子考卷发回时给我看。发回来了，一看，一个问答题：“中国政府保障食品安全卓有成效，这是因为？”我儿子写了两个字：“搞基！”同考卷此类题目还有好几题。讲粗话当然不对，我狠狠骂了他。但他说答不出来，大前提就是错的。如果他按教科书要求回答出来了，我一定更不放心了，说明他智商有问题，甚至人格有问题。让学生答这样问题，简直是对学生智商和人格的侮辱。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把儿子送出国？原因很多，这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政治也就罢了，现在已经没人把政治当真了。但语文也未能幸免。今年高考作文，北京卷，二选一题，其一这样：
中华民族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从古至今有无数英雄人物：岳飞、林则徐、邓世昌、赵一曼、张自忠、黄继光、邓稼先……，他们为了祖国，为了正义，不畏艰险，不怕牺牲；他们也不乏儿女情长，有普通人一样的对美好生活的眷恋。中华英雄令人钦敬，是一代又一代华夏儿女的榜样。
请以“假如我与心中的英雄生活一天”为题，写一篇记叙文。
要求：自选一位中华英雄，展开想象，叙述你和他(她)在一起的故事，写出英雄人物的风貌和你的情感。将题目抄写在答题卡上。
这社会有英雄吗？有几个英雄让学生看到？那么又如何和英雄在一起？如何有情感？典型的“假大空”，以高考升学绑架学生造假。看吧，最终写出来的很可能是从岳飞到邓稼先的杂交英雄。
这种题目，上世纪80年代都不出了，倒车开得厉害！
我所在省份题目看似不错：“路”
阅读下面材料，根据要求作文：
1，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2，有时，走错路也是有意义的。如果没有走错路，就不会发现新的路；
3，世上没有走不通的路，只有不敢走的人。
上面三则材料，引发你怎样的感悟和联想？
第一则和第三则，都注重要走得“成功”。现在中国充满了“成功哲学”。第二句似可免俗，但最后仍然指向“成功”：“发现新的路”。如果不能发现新的路呢？是否就要悔走？在功利主义流行的时代，当然要悔。高考本身就是功利的产物，岂止是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桥”都走。如果因为作文离经叛道，被挤下来，那可是万万不能的。最好是爬上“顺风车”，让说什么，就说什么。脚底抹油，也就不费力，“愚公移山”那种事是绝对要禁做的，分明明是愚蠢。
我总是很奇怪聪明的中国人怎么会创作出“愚公移山”的故事呢？其实愚公也是要成功的，为的是将来成功。如果给他挖土机，他肯定会用用的，最好成绩是日本KOMATSU产的。
中国人太聪明，聪明几乎都用来造假了。不仅食品，中国产品造假层出不穷，已是不争事实，还在政治考卷中硬要学生以假充真。政治科目上造假也就算了，语文上也造假。回到高考作文“路”的审题，有资深评讲专家提出“此路不通”的问题，认为如果走不通的路还坚持要走，那肯定是不行的。这考验学生的“思辩能力”。原来这是“思辩”！几乎所有科学探索之路，最初都无法预测是否走得通。这些傻子，都缺乏这种“思辩能力”。当然，如果“柳暗花明又一村”，那就型号，是“发现新的路”了。但如果新路尚未被发现呢？这作文考卷是否要放到未来改？
甚至，未来也证明完全是错的路，确实走不通的路，那么，这条路是否要去走？是否可以纵使徒劳，精神上站立起来？
西方有西西弗斯，中国人视为傻子。中国式傻子还有孔乙己。中国人很难理解饥肠辘辘了还记着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很难理解物质失败而精神站立。我们貌似曾经有过讲“精神”的年代，“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但其实那不过是野心家的阴谋和草民的无奈。中国人讲世俗逻辑，中国文学也充满着世俗逻辑。中国作家写不出《老人与海》里的桑地亚哥，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失败的英雄。所以中国人一定要成功，只有成功，才能滋养我们的存在感。海明威说：“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这在中国人，简直是疯话的疯话。人都死了，还没被打败？用我老家骂人的话：“死了也不知躺下！”
一个民族对精神价值的认知如此贫乏，有人就乘虚而入了，于是以养猪的标准衡量中国人的幸福，振振有词：“生存权就是人权。”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呀，给你自由！”这首诗的作者如果活到他掌权的哪一天，那么这一句“爬出来呀，给你自由”，就可能是他向别人召唤的。洞在前方，“路在脚下”，看你走不走？怎么走？高考就是路，得顺顺地走。有评讲“路”这作文的专家告诫，有的路就是不能走的，所以也不能写能走，不能违反“XX基本原则”。违反了，作文肯定不合格。那么高考的路就不通了。但明眼人都知道，坚持“XX基本原则”之路恰恰走不通。另有走得通的路，但被硬说是“邪路”。
我们的孩子遭受着如此是非颠倒的教育和要挟。但话说回来，作为父亲的我，又何曾愿意把自己的子女当作祭品？作为教师，我也是每天都在刮自己的耳光。还有比在中国当教师更尴尬的职业吗？瞧着天真的眼睛，我不敢鼓动他们理想，因为我自己做不到。钱理群先生前一阵反省自己的启蒙教育，他引鲁迅的话：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要教别人做。我觉得还不够，即使自己能做到，也不能教别人做。前者是虚伪，后者是不负责任。我没有给我的学生喂一口饭，没有养他们一天，我凭什么鼓动他们当殉道者，让生养他们的父母失去子女？
我只能给自己的儿子资金，让他走。我没有办法给我的学生资金，就不要作孽。但我不作孽，孩子无时无刻都在被作孽，向着通往“流氓”的道路上裸奔。
救救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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