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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的秋天在扎科帕内

 昵称535749 2015-06-10
2015-06-09 17:00 | 豆瓣:半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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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年岁渐长,旅行中的记性也越来越差,很多时候我常常要依赖翻照片去回忆当时的场景。那真是一种徒劳——你明知道当时的细节是转瞬即逝的,相机能捕捉到的不过是自以为最主要的一点点迹象罢了。

就像那年秋天在波兰,走在扎科帕内的山里,一种沁我心脾的凉爽,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惆怅:突然间意识到,喀尔巴阡这灿烂的秋色,我无非是其中一过客,连一颗长在这里的浆果都比不上。生命到底是一场身在其中的旅行,还是一列呼啸而过的列车?

走过的一些地方,初到便令我滋生出归属感,如柏林、爱丁堡和布宜诺斯艾利斯,也有些地方如沉重的异乡,提醒我只是一厢情愿地爱着此处,终究无法定居下来,如巴塔哥尼亚、西藏阿里和扎科帕内。怪只怪,我抵达这座山中小城时,正是它的秋季。

行李箱的轮子扫过了落叶,扎科帕内唯一的中心商业街上,人们穿梭着带走羽绒服和登山靴。住在一家旅馆的阁楼上,夜晚隐约察觉到星光撞到玻璃上又折射往别处去了,清晨我裹上抓绒衣走出大门,静得不知身在何处。

走过东欧几国,捷克、波兰、匈牙利,波兰的气息是如此地独具一格。充满了苦难的历史,让华沙变得沉重,即便是中世纪风味老城的背后,也是二战废墟砖瓦重建的血泪史;而转向克拉科夫之后,一切变得轻盈又浪漫,仿佛时光停滞,波兰的缱绻一面撩开了它的一角面纱。相比之下,捷克太商业,匈牙利又缺了些柔情。

扎科帕内,波兰最热门的户外旅行地之一,冬季人们来此滑雪,春夏秋则是徒步者的乐园。我不懂滑雪,唯爱徒步,双脚没有成本地丈量大地,是我们这些人聊以自慰的一点点乐趣。塔特拉山脉最高峰不过2600多米,气候宜人,是波兰和斯洛伐克两国最受欢迎的户外运动中心。

这座“波兰的冬季首都”其实一年四季都是开张的。从古都克拉科夫往南不到一百公里,坐落在河谷之中,海拔小一千米,人口寥寥数万。从山头坐着缆车下去,看见那遍野的小木屋,或华丽或陈旧,无一不是默默藏在枫林之角,夜色初上就有炉火的光芒,温暖流过心房。

通往喀尔巴阡的铁路,扎科帕内是终点。很多人坐着汽车从克拉科夫到这里,上山则要换乘齿轮小火车或缆车,当然,也可以徒步。缆车是开放式的,像北京的香山,坐在长椅上,露天而下,如有雨雪就会沾衣,鸟在身边掠过,能闻见树木、草地与泥土的芳香。

我在缆车上看见一位本地妇女,身着灰色大衣从草地上下了山,好像是到山的那头看完了亲戚,又提着果酱回到扎科帕内小镇的家里(这当然纯粹是我的想象)。抬眼眺望,草坡接着松林,松林里藏着小屋,公路在林间腾挪,远处的小镇好像还很不好意思占了那么多地。

哪怕就在小镇待着哪里不去,也很惬意。松鼠间或出现在街道尽头的公园里,突然遭遇的甚至还有羞涩的刺猬。波兰山间的传统木屋极尽精美,样式纷繁复杂,雕饰细致入微。历史记载列宁曾于20世纪20年代在此处居住数年,为此还建有列宁博物馆。

查找历史,曾经出现在我语文课本里的波兰作家显克微支,以及英国作家康拉德,都和列宁一样住在这个小镇上,出生于波兰的教皇保罗二世也拜访过这里。人们用木头巧妙地搭起了同时杂糅了哥特气质和童话色彩的宗教建筑,木地板的吱吱呀呀取代了管风琴,保持着信众的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是否还能见到冬天的扎科帕内。不会滑雪的我,是否也有机会来泡一泡这里的温泉。二百年前,扎科帕内曾经是波兰艺术家云集之处,那些写诗的、作画的、谱曲的,说不定也曾在热汤池子里碰撞出点人生的火花。

登上扎科帕内旁边的山顶,有座尖顶小教堂,袖珍得像个手办。花楸布满了视线,波兰人直接把它们摘下来送进嘴里,据说还有花楸味儿的酸奶。路上遇到一个去过中国的波兰大叔,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他的儿子困惑地在一旁看着我们无效欢乐地交流。

大叔是经历过共产主义时代的人,对东方社会主义兄弟还有着无产阶级感情。在回忆八十年代造访远东自行车王国的同时,他没有意识到我并非红旗下的蛋。从衣着看来他还不是先富起来的那一拨人,但对乌托邦时代的惦念和期待并没有因此而淡泊。我喜欢这些理想主义者,他们不实用,但很可爱。

早晨出发,从扎科帕内坐上小巴,几十分钟,便抵达了塔特拉山国家公园,门票区区几个波兰兹罗提而已,和地坛公园相仿。大道可行马车,滴滴答答的马蹄伴着马匹一身的野味从身边不断经过,晨风中游人们冷得只露出眼睛。

Morskie Oko,波兰语意为“海的眼睛”,塔特拉山脉最大湖泊,就位于这国家公园里。说是最大,其实还大不过中国川西那些海子,但翠绿幽蓝起来倒也不相上下。海拔1400米上下,湖周边高山环抱,云雾缭绕,碰巧看到巡山直升机飞入云里,一切像是科幻电影。

从塔特拉国家公园步行二三小时,就可抵达海的眼睛。深秋的上午,阳光透过林梢,山巅云雾弥漫,湖水清澈见底,泛出沉沉的幽绿。耳边忽有轰鸣声,一抬头,是一架巡山直升机越飞越高,最后隐入了云霄,那一瞬间令我恍惚,仿佛机翼上有我。

从海的眼睛继续往上攀登,小径渐渐陡峭,碎石台阶开始考验鞋的强度。山里温度低,有些台阶上昨夜(或是前夜)的冰没有化去,一步三滑,有些战战兢兢。看我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前方一位白发大叔友善地伸出大手,我却不知道波兰语“谢谢”如何说。

小爬二十分钟,到了海之眼的上湖,是另一番凛冽的景象。回身俯瞰海之眼,周围的山峦上已笼罩着浓雾。此时已是下午,气温迅速下降,上湖的水面已有模模糊糊的白雾在升起,这一池雪山融冰偶得的冷汤,预示着深山老林又一个寒夜即将降临。

如果从这湖再按照清晰明了的路标往上走——不仅有地点标识、还有大略时长(只不过这可能是按照西方登山者的脚力计算)——即可直抵顶峰,继而从波兰翻越至斯洛伐克。我想要当日回到旅馆,只好挥别那些执意穿越国境的同道分子。

回程路上我在林子里突然遇到了一头鹿。看不出来它是野生或家养的,只是非常安静地吃着树叶,我走近时它发现了我,不慌不忙地蹬上山坡扎进了密林。发生于“海的眼睛”湖岸不远处的这件事,是那天第二个令我恍惚的瞬间。

秋天总是来来回回地令人恍恍惚惚,而波兰的秋天在扎科帕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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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已发表于《晨报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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