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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做梦的人常常活得不清醒。
在别人都在抱着一个稳妥的目标踏步前进时，自己是那左顾右盼的林间鸟，一味地撒欢儿。鸟儿头脑简单，以为能一直活在春天里，完全不会去想夏天的雷雨天来了怎么办，凛冽的寒冬来了怎么办。或者想了也是白想，本就是及时行乐的主儿，很久以后的事情，就留待事情来到眼前再做打算。没心没肺地空欢喜着。 话说，以前，自己就是这样的自己，用无数奇思妙想、一点闲情逸致松松地包裹着，在晴天里滚了一身的树叶，然后在雨天里裸露、哀伤、静坐沉默的人。
哦，对了，那时我还是不婚不育的自由主义分子。
谁能想象，十年后的自己，从梦幻云端跌落万丈红尘，进入一场算不上多么理想的婚姻关系，有了一个可爱的娃娃。忙得就像是一出话剧，俗得就像随便一个邻里街坊嘴里掉出来的麻花碎屑。生活里布满了柴米油盐，风花雪月被杀得片甲不留。而且，我还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
我给孩子哼唱儿歌时，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嗡嗡嗡，嗡嗡嗡，大家一起去做工。来匆匆，去匆匆，做工趣味浓。天暖花好不做工，将来哪里好过冬，嗡嗡嗡，嗡嗡嗡，别学懒惰虫。”这简直是儿歌版的“寒号鸟”故事。
我没有给孩子说教过这其中的寓意，觉得说了又怎么样呢，他年纪还这么小，现在就在心中种下勤劳发奋的种子，要他刻苦学习么？四岁多的孩子惟一的任务就是玩好，玩嘛，他已经玩得很野了，再放纵一点，当监护人的妈妈要招架不住了。所以，基本上他就是听个旋律，听个意境，反倒是每次唱起，我在心中咂摸起歌词其中的况味来。
隔着许多的光阴看，以前自己多像一只寒号鸟啊。有一个情同手足的闺蜜不止一次对我说，你就是太懒了，你明明就很聪明，为什么不积极地做点事情呢？
因为，因缘未到。
结婚以前，我俩在外面一起住，日子清闲得就像天天喝功夫茶。那时并不觉得清闲，觉得优哉游哉就是当下理所当然的状态，看不见以后的路有多泥泞。白天去上班，杂志社的工作不算累。回到家后，一起做点简单的饭菜，或者干脆就在外面买着吃。然后走路去超市，慢慢地逛去，再慢慢地走回。在地摊上随意消磨时间，即使什么都不买，也能大把大把地体会到无目的的美好。有时出来散步，他沿着护城河岸跑他的步，我呢，就在一个开阔的场地上看别人运动，孩子们，大人们，老人们，好不热闹。 那时候对生活的印象就是这么简单安静的模样。那时候热恋的两人之间矛盾还很少，都是一派天然的性情中人，一起吃简单的饭菜，一起看动画片，在小小的世界里嬉戏，现世安稳，以为已经抵达人间烟火的理想境界。
李碧华说：“人间烟火哪有极品，只因当时饥渴，所以销魂。”现在想来这句话说得真是有力。倒不是说对以前的选择充满悔意，以前的状态和抉择，即便时光倒流回到当初，只要还是这个自己，仍会做同样的事。比如，升学重要关头该冲刺备考时仍是会调儿啷当地玩耍，该停下来仔细打量一下眼前这个人是否就是命中注定的同路人，仍是会被他眼前的宠爱感动。现在才有的理性和领悟，全无裨益，当时仍是天真傲慢地毫不客气。
只是觉得生活真是深奥啊，拼硬气和智慧，你永远都处于下风。它又是变化万千的，将来你要走的路，它绝对不对慷慨地给你一点暗示。也许真的像简媜感叹的：“也许，世间的奥妙就在于峰回路转吧。”
曾经，我的梦想就是当一个与琴棋书画和文字相伴的闲人，有一个可以种花的院子，生活快意又写意。如果幸运地天空砸下来很多金子，成为有钱人，我会用来救助世间那些可怜的孩子。而今，命运给我的安排，或者说我自己赚取来的生活远比这要卑微得多。尘世的安乐、衍育之欲被满足了，但同样要承担起使俗常运转的柴米油盐的责任。无论你是多么潇洒的人，在自己的良田上耕织成人的生活时，都免不了要“在汤里放盐，在爱里放责任。”
以上周的一天为例，如今的生活是这一天的无限复制版：睡懒觉起床后，一边同小屁孩互动，一边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同时看顾在洗衣机边玩水的他，一边开始清洗厨具做饭（鉴于家里那只笨牛在做饭方面比我更没有天赋，朽木不可雕，都在家时饭菜基本上都是我来张罗）。三管齐下搞定后，孩子吃早餐，我匆忙洗刷后跟吃。吃完饭就马不停蹄地出门去玩耍。 还没有宝宝的人大概无法想象，跟一个精力旺盛的孩子玩两个小时是什么概念。玩得不亦乐乎却也筋疲力尽的大人回家后，张罗午饭。午饭后一边陪玩一边洗晒衣服。下午继续出去“探险”。傍晚回来张罗晚饭。晚饭后，还要陪玩一会儿，然后帮他洗漱，讲故事哄睡。之后便累得人仰马翻了，沾床就睡。两个大人各司其职，因为宝宝更依赖妈妈的缘故，所以就由当妈的我来负责周末和孩子相关的一切事宜，孩子爸负责卫生打扫和其他外围事宜。偶尔一家人一起去超市采购、郊游。
因为格外忙碌和疲惫，反而更加珍惜起可以自由支配的自己那部分时间。惶惑以前有大把时间的时候为什么不清醒呢？没有早一点被醍醐灌顶。等到个人空间被家庭挤压得所剩无几时，才知道不甘心，万种挣扎，仍是想在写作上面杀出一条血路。甚至对跑步、学琴、画画也有执念。野心越来越大，灵感翻涌不息。只要给我多点时间，我迟早会写出一片广袤的天空，常常万丈雄心地对自己这么说。想做的事情好多啊，等待被拂照的内心世界就在那里等着我。做好母亲这个角色的同时，更加想做好自己。有一条漫长的修行之路已经铺在脚下，人生再一次获得想蜕变、想进化成长的勇气。
可以的，无论多晚，现实有多么不理想。
“人生没有太晚的开始。”
一个内心晚熟、具有被动人格的人，很感谢上苍赐予的这个小生命，因为他，我才真正地从不食人间烟火堕入凡俗的怀抱里，从简单走向繁复，而今又努力地回归简单。以前无法理解弯身向下铺陈开来的生活是如此迷人，也无法体会爱和生命的深度与广度，以为狭小的溪流就是整个海洋，以为复杂的人性是惟一的归路。如今的我再也不抗拒，不回避，敞开心扉爱环绕自己的整个世界，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静静地欢喜，慈悲地包容。
不知道将来的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爱的人，爱我的人，不会一成不变，不会一直都在。但，就在今天吧，一期一会，盛开在今天。
早上送孩子去幼儿园的路上，淅淅沥沥飘起了雨。路边种植着许多杨树，柏树，月季花，扑面而来，就像一个童话王国。眼前一亮的是小朵儿的喇叭花，隔一段就有一片，很密集，紧贴着地面，深深浅浅的粉色，静谧无声地开着，此刻正吮吸着乳汁搬甘甜的雨水。这最平凡的路边美景让我动情。我想，我的前世是不是一株植物呢，总想像植物般活得自然野性，在拥挤的人群中灰暗喑哑，却在这么普通然而生机勃勃的晨景中仿佛找回了自己——一如从前，还未满身风雨，怀抱洁白初心的自己。
这一个早晨因此敞亮起来。当我眼中不再有乌云，坐在自己的人生坐标上，喝尽碗里的寻常烟火，我伫立在窗前，静静地迎接从天上远途而来的雨水。我仍然笑着，在这样每一个凡俗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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