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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节服毒四兄妹在茨竹村的最后四年

 幸福由心 2015-06-15

开篇语

  '死亡是我多年的梦想。'
  这是13岁的小刚留下的最后文字。
  他最终死在了自家门前的水泥地上。光着脚,套着一条豁了口子的裤子。
  屋内,他的三个脸被打肿的妹妹,同样喝下农药,相继死去。
  他曾被母亲撕裂耳朵,被抽耳光,被拉到太阳下脱光暴晒。
  他至少三次离家出走,最长一次长达两个星期,最后被人发现睡在玉米地里。
  母亲抛弃他之后,父亲外出打工,他要照顾三个妹妹。
  他几乎没有朋友,几乎不与除了妹妹之外的任何人说话,他把自己反锁在屋内。
  他说他曾经发誓不活过15岁。

出事前一个月发生了什么

  在出事当天的早晨,毕节市茨竹村村民陈晓(化名),还见过四兄妹中最小的妹妹小味。
  6月9号早上6点多,陈晓去镇上打吊针,路上碰见小味。
  '她脸肿着,脸到脖子都是黑的脏的,衣服裤子也没洗,手上拿了半个熟土豆。'陈晓说,当时小味低着头,苦着脸。
  陈晓逗她:'土豆给我尝尝好不好?'
  小味向后退,缩起了手。
  从5月8日到6月9日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四兄妹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反锁在房子里,除了还在上幼儿园的小味。
四兄妹的家。他们曾一度不出门,别人也很少进入。四兄妹的家。他们曾一度不出门,别人也很少进入。
  小味的幼儿园班主任马老师说,5月8日,她点名时发现小味没来上学,就去一年级,二年级,六年级依次找了小玉,小秀,小刚,才发现四兄妹这一天都没来上学。
  四兄妹集体旷课的情况并不多见。
  老师们商量过后,放学后一起去四兄妹家家访。但四兄妹把门反锁着。
  '听见里面孩子在跑,但就是不开门。邻居还说四兄妹早上做了饭。'小刚的班主任杨小琴说,他们又喊来村里一个队长,商量怎么办。
  '大家陆续喊了一个小时,还是不开门,最后没办法,只能拜托邻居劝劝他们。'杨小琴说。
  5月11号,老师们又一起去找了一次,四兄妹依然不开门。
  但5月12号,小味回到学校开始上学了。
  班主任马老师找到小味,'哥哥姐姐们来上学吗?'
  '不来。'小味说。
  '他们在做什么?'马老师问。
  '他们在家里做事情。'小味说。
  马老师没有再追问下去。
  小味重回学校后,老师们放慢了去家访的频率。小刚,小玉,小味的班主任均表示,一个月内老师们又去了两次,还给邻居打过两个电话了解情况,但都没能接触到孩子。
  唯一的一次,小玉把门开出一道缝,说'哥哥不让去上学。'
  在难以敲开门的情况下,四兄妹渐渐被遗忘了。包括与孩子们相对亲近的姨奶奶潘凌。
  在村子里,潘凌是与四兄妹走得最近的大人,她常给孩子们送吃的。
  就算是潘凌,也只在2015年见过小刚两次。
  一次是3月份,小刚路过她家门口,她问小刚,要不要吃圆白菜,她可以去摘一棵。小刚不要。
  还有一次是4月份,她问小刚,爸爸去哪儿了。小刚说,打工走了。再无他话。
  在事发前一个月里,潘凌没见过小刚。只见过一次小味,她给小味买了一杯一块钱的八宝粥,问小味'家里有没有东西吃',小味说'有'。
  四兄妹的邻居张启付,两家相隔不到30米。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张启付没有见到四兄妹出来玩过。他们玩耍的地方仅限于自家房顶和屋内。
  '有一天他们在屋上头玩水,泼来泼去,我走过去想跟他们说说话,他们看见我来就跑回屋了。'张启付说。
  四兄妹逃避所有人。
  在事发当晚前一个多小时,乡里管教育的官员和老师六七人,进到四兄妹屋里劝说。
  进去后,四兄妹躲在屋里各个角落。老二小秀更是躲进了沙发缝里。被找出来后,小秀说,课本被哥哥撕掉了。
  老师说,撕掉没关系,可以补。他们还会给四兄妹买新衣服,买米买面。
  小刚当场答应,第二天就去上学。
  家访的大人们走了。
  一个多小时之后,四兄妹喝下敌敌畏,相继死去。

四兄妹的最后四年

  陈晓的家在四兄妹家往东一里路的山坡上。
  她去镇上必须经过四兄妹家。
  她的儿子,也和四兄妹的老二小秀,在一个班里上学。
  2011年底,四兄妹跟随父母从海南回到茨竹村,陈晓就经常关注他们一家。
  '那会儿四兄妹的爸爸张方其开始盖新房子,雇了三个工人,小刚也跟着帮忙,搬沙子,搅和水泥,忙上忙下的。'陈晓说,那时能看见小刚笑。
  三个妹妹,也和现在的状态截然不同。
  '那会儿她们妈妈还在身边,三个小姑娘都干干净净的,穿的新衣服,很漂亮,村民都喜欢她们。'陈晓不止一次的看见,小姑娘跟着妈妈一起,早上上山干农活儿。
  上山的时候,妈妈和女儿手牵着手。
  这快乐没有持续下去。
  2012年初,张方其外出打工,留下妻子任希芬在家照顾四兄妹。
  多名村民透露,2012年,任希芬与同乡一个叫赵文富的光棍好上了,还怀了孕。
  陈晓说,小刚遭受的家暴也在此时间段发生。'他妈妈把他耳朵撕裂,手也给打坏了。为什么打,不知道。'
  在这段时间,小刚最少有3次离家出走,一次7天,一次4天,最长的一次躲了13天。
  躲了13天的那一次,茨竹村发动了十多人寻找小刚,找了三天,最后小刚在一片玉米地里被找到。
四兄妹生活的家景,难掩简陋。屋内的秋千,是他们的游乐。四兄妹生活的家景,难掩简陋。屋内的秋千,是他们的游乐。
  村民张仕勤说,那时的小刚,晚上宁可睡在泥巴地里,也不愿回家。
  被找到后,小刚承受了长达两小时的体罚。中午太阳晒着,脱光衣服跪在阳台上,两个小时不准动。
  '跪两个小时,娃儿哪受得了,都晒脱了皮。'当时看到这一幕的潘凌说。
  2013年,任希芬离开家去外地。
  这一年,小刚11岁,小秀8岁,小玉6岁,小味3岁。
  父亲打工,母亲跑掉,爷爷奶奶早已去世,因母亲出轨,外公外婆也不认四兄妹。
  此后,包括潘凌,张仕贵在内的多名亲戚和村民,都试图过给四兄妹温暖。
  潘凌总会问孩子们缺不缺吃的,担心孩子们饿着,隔几天就去送点米和蔬菜。
  张仕贵试图找孩子们搭话,'今天上学没有?''认得我不?''要不要来家里吃饭?'诸如此类。
  有一天,四兄妹打了盆水,抓了只蛐蛐按在水里玩。邻居张启付走过去套近乎,问'好玩不',却把四兄妹吓跑了。
  亲戚和村民们没能走进四兄妹的内心。
  田坎中心校四兄妹的老师们做出的努力同样失败了。
  小刚的班主任杨小琴,常常鼓励小刚。
  2014年下半年,小刚在连续三次不及格之后,考到了60分以上,她笑着对小刚说,'不错不错,成绩很有进步嘛!'
  小刚只是稍微笑了一下,沉默着。
  '别的孩子老师要是表扬一下,一般都高兴得跳起来了。'杨小琴说,小刚太过沉默,'从没见小刚灿烂的笑过。'
  杨小琴也没见小刚哭过。
  小刚也有自己喜欢的课程。每周的电脑课,'总能看见小刚飞一般的跑去电脑机房。'
  他要好的同学只有两个。其中之一的小江说,小刚有一个触摸屏手机,喜欢在手机上玩'天天酷跑'。
  这是一款与奔跑有关的手机游戏,主角无论跑得多远,都难以逃脱摔死的命运。

沉默的螺旋

  四兄妹所在的茨竹村,坐落在贵州与四川交界处的大山上。
  作为贵州毕节市最偏远的村庄,唯一的小学在田坎乡里。
  村里的小学生们,根据各家的位置,要步行20分钟到1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学校。
  村中没有宽带,没通天然气,没有自来水。冬天烧炉子取暖,做饭烧木柴和玉米杆。就连手机也常打不通电话,移动和联动的信号,经常一两格。
  村子2480人,有1300多人都在外打工,村干部说,'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茨竹村的留守儿童,与她的爷爷在家里。茨竹村的留守儿童,与她的爷爷在家里。
  6月12日上午,72岁的张仕勤在家中抱着两个3岁多的小孙女玩。
  她们分别叫涓涓和婷婷。这名字是她们的干妈取的。村里有习俗,亲生父母如果在外打工,就可以找个干妈,给娃儿的脖子上拴个红绳,娃儿就不会哭闹了。
  干妈可以给娃儿再取第二个名字。
  但即便是干妈,也有自己的事情,一个多星期只能来一次,更多的时候只能爷爷奶奶陪着。
  《新闻极客》在涓涓和婷婷身边待了5个小时,试图听两个女孩说一句话,但她们一直一言不发。
  她们只是紧紧抓着奶奶蔡常玉的衣服,眼神流露出畏惧和茫然。
  蔡常玉说,一有外人,孙女们就不开口了。'每年爸爸妈妈只回来20天左右,回来了,孩子也躲着爸爸妈妈,她们不知道爸爸妈妈叫什么,也不会叫爸爸妈妈。'
  两个老人并不会教孙女识字和数数。他们每天只是让孩子吃饱饭,然后看住孩子不到处乱跑。'如果乱跑,就拿小木条打几下。'
  在山上,村民之间有的相隔上百米,在孩子五岁之前,老人们不会让孩子们出去玩。
  涓涓和婷婷偶尔会表现出对母亲的思念,母亲过年穿着红衣服回家,等年过完了回去打工,女孩儿看到有穿红衣服的人走过家门口,会指着说:'那是妈妈的衣服。'
  但更多的时候,都是沉默。
  在'茨竹村周边的留守儿童家中,基本呈现出相似的情景,'陈晓的大女儿最早也是如此,'沉默寡言的,什么话也不说,特别自闭内向。'
  陈晓觉得,'这样下去,娃儿就荒废了。'她与老公商量,让老公一个人出去打工,她留在家里照顾儿女。
  '这几年陪伴着,儿女们开朗多了。'陈晓有2个女儿,一个儿子。在《新闻极客》到陈晓家中时,她5岁的小女儿还会笑着拉着客人去摘树上的李子吃。
  对于同村四兄妹的事,村里的老人们总是很感叹,'太悲惨。'
  这时候,他们似乎忘记了怀抱里的孩子。
(新闻极客 临安 贵州毕节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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