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载于今天发行的1843期《作家文摘》】 三毛,奇女子、文学家、寻梦人,一朵闪耀在文坛上的奇葩,她的生命虽然短暂,却留下一段传奇。这篇文字是被称为“台湾四公子”之一、曾任国立清华大学校长的沈君山先生回忆好友三毛的文章,一起来感受一下她的美丽与哀愁吧。 1980年前后,(台湾)警察广播电台有一个收听率极高的节目“平安夜”,主持人和三毛与我都是朋友,有一次邀请我们上她的节目进行对话访谈。因为这次对话,我和三毛互相认识。后来三毛成为我的好友,很谈得来的“纯”朋友。她是一个很能爱人,也懂得爱人的人,尤其是当一个人心灵受创的时候。 我有一次永不会忘的经历:一天傍晚,下着大雨,我茫茫然地跑去敲三毛的门,她看我淋得像只落汤鸡,又没有先打电话,有些诧异,却一句话也没问,只说快点进来,在走廊上,我告诉她一位我深爱的,也是她的好友的女孩刚刚结婚了。她把手伸出来,让我牵着,也牵着我,走进她小小的,摆满了各式各样在我看来是稀奇古怪的摆饰的房间,泡了杯咖啡,让我喝了,又帮我把皮鞋脱下,用吹风机把身上的衣服吹干,让我躺上床,用绣着各种各样小动物的丝棉被把我轻轻盖好,然后坐在屋里唯一的、和房间比起来略显得大了些的沙发上,静静地听我诉说,慢慢地诉说,温暖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她还蜷伏在沙发里,那沙发愈发显得好大好大。
三毛其实是很寂寞的。当别人,有些是或许根本不认识的读者,需要温暖时,来寻找她,她一定不吝给予,而且在给人温暖的时候,自己也感觉到温暖。但当众人散尽,热闹过去,她也觉得寂寞,需要别人温暖的时候,却有人海茫茫之感。 大概在那个雨夜之后六七年,一天晚上11点多钟了,我忽然被电话铃声惊醒,迷迷蒙蒙中听出是三毛的声音,她说有一个很动人的鬼电影,就在我家隔壁的忠孝戏院上映,她想去看午夜场,问我愿不愿意陪她去看。我实在很倦,第二天一早还要开会,就对她说:改天吧。她有些失望地挂了电话。那一阵子,她一个人住在一栋11层公寓的顶楼,过几个礼拜,就会接到她的电话,多半是深夜,偶尔是清晨,说什么躺在阳台的女墙上,望着下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睡着了,梦见和荷西一齐飞过台北的天空等等。最初我十分担忧,说:“那怎么可以,翻个身掉下去可不得了!”隔着电话却听到一个很认真的回答:“没有关系的,荷西会护着我的。”这是一道我永远无法了解、无法逾越的墙,后来她再说这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话,我就不搭腔,只是岔开去,说些她感兴趣的杂事,她也会叽叽喳喳地接下去,可是这次,她只是挂了电话,再也没有声音。 三毛与荷西 三四天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三毛在荣总病房的浴室自缢身亡。 那个动人的鬼电影名字是《第六感生死恋》。后来在飞机上、电视上常被重播,我每次看到,就会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个蜷伏在大大沙发中的小小身影。 本文作者沈君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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