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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 ▎她的离去,是一个时代优雅而庄重的收稍

 真友书屋 2015-06-20

张氏四姐妹(左起:张充和、张兆和、张允和、张元和)

  美国当地时间六月十七日,「张氏四姐妹」中最小的一位、素有「民国最后一位才女」之称的张充和在纽黑文去世,享年102岁。张充和在昆曲、书法、诗书作画方面都颇有造诣,随夫君定居美国后更是在耶鲁大学教授了二十余年书法,为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做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位才女也是诗人卞之琳一生倾慕的对象,传说那句著名的「你在桥上看风景 /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正是卞之琳为张充和所作。 

 
老年张充和


  1949年1月,上海,张充和登上戈顿将军号客轮,远赴美国,随身携带的是几件换洗衣物,一方古砚,一盒古墨和几枝毛笔。

  1949年至1959年,丈夫傅汉思任教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张充和在该校东亚图书馆工作。1959年,傅汉思在斯坦福大学任中国文学助教,两年后被耶鲁大学东亚系聘为教授,张充和也转至耶鲁大学美术学院讲授中国书法,直至1985年退休。她曾长期担任美国昆曲学会顾问,组织演出,推广中国戏曲。

  张充和是张氏四姐妹中才华最突出,诗书画音律皆通。她极具艺术气质的,也是姐妹中人生最隐逸的,这或许和她幼年被寄养的环境有关。


年轻时的张充和在昆明


张充和昆曲扮相

  张充和擅长书法,每日晨起便临帖三小时(这一习惯始自抗战时期,张充和结识大学者章士钊并拜大书法家沈尹默为师之后。在沈尹默的影响下,张充和将从小养成的临帖习惯扩而大之),写书法时悬腕,使手指运笔自如,唱戏时悬搁自我,表演便有了自我的生命。心忘于笔,手忘于书,而远嫁美国的张充和,悠然日常,也彷彿已忘于尘世。

  而所有这些艺术,在张充和那里都是“玩儿”而已。用张充和自己的话总结,“我这辈子就是玩。”张充和的人生如同“曲人鸿爪”,充满了这样的“不经意”。她对生活的态度是:淡。70岁生日时,她用隶书写过一副对联:“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张充和隶书联 

张充和手抄昆曲谱

临苏轼《黄州寒食帖》


1983年

纸本,36×48.2厘米

余英时藏 


  余英时对张充和的艺术成就有过非常精彩的点评:

  充和何以竟能在中国古典艺术世界中达到沈尹默先生所说的“无所不能”的造境?这必须从她早年所受的特殊教育谈起。她自童年时期起便走进了古典的精神世界,其中有经、史、诗、文,有书、画,也有戏曲和音乐。换句话说,她基本是传统私塾出身,在考进北大以前,几乎没有接触过现代化的教育。进入20世纪以后,只有极少数世家——所谓“书香门第”——才能给子女提供这种古典式的训练。

  在儒家主导下的古典教育一向以人为中心。为了使人的品质不断改进,精神境界逐步提升,古典教育同时拥抱似相反而实相成的两大原则:即一方面尽量扩大知识的范围,另一方面则力求打通知识世界的千万门户,取得一种“统之有宗,会之有元”的整体理解。唯有如此,人与学、知与行合一的理想才有真正实现的可能。……综合儒、道两家的看法,其基本观点也许应该概括为“以通驭专”。 


仕女图(章士钊等多位名人题词)


1944年

纸本,墨笔浅设色,59.5×28厘米

傅以元(Ian H. H. Frankel)夫妇藏


墨竹
约20世纪60年代

纸本,墨笔,25.6×30.5厘米

作者自藏


梅花

20世纪60年代

纸本,墨笔,25.6×30.5厘米

作者自藏


  由于充和早年是在这一古典教育的熏陶之下成长起来的,她在不知不觉中便体现了“以通驭专”的精神。她在古典艺术的领域内“无所不能”,无施不可,是因为她不肯局促于偏隅,仅以专攻一艺自限。

  充和早在七十三年前便已于古典艺术探骊得珠了。她品评张大千的几句话,用在她自己后来的作品中也未尝不大端吻合,尤其是最后一语——“有古人尤其有自己。”我曾强夺她所橅苏东坡《寒食帖》,悬于壁上,朝夕观赏。这幅字妙得东坡之神而充和本人的风格一望即知。


张氏四姐妹

张氏四姐妹(前左:张允和 前右:张元和 后左:张充和 后右:张兆和)

  20世纪的中国,没有任何同胞姐妹能像宋霭龄、宋庆龄、宋美龄三姊妹一样,近距离地接近中国的权力巅峰。同样,恐怕也没有任何同胞姐妹能如合肥张家四姐妹一样,成为20世纪中国文化史上历久弥新的美谈。身为民国闺秀,合肥(后搬家到上海,又定居在苏州)张家四姐妹:元和、允和、兆和、充和,分别于1907至1914年出生,见证了时代的巨变以及中国传统仕宦阶级进入现代后的改变。

  张充和的曾祖父张树声曾是淮军将领,后来官至两广总督、通商事务大臣。父亲是散尽家财的民国教育家张武龄。与三个姐姐所不同的是,在她只有11个月时便过继给合肥的二房奶奶当孙女,这位奶奶便是李鸿章的亲侄女。

  九岁时张充和在吴昌硕弟子、精于楚器研究的考古学家朱谟钦(拜石)先生指导下学习古文和书法,直至十六岁祖母去世后才回到苏州接受新式教育。后以国文满分、数学零分的成绩被特招入北京大学。在当时北大中文系主任胡适,教授钱穆、冯友兰、闻一多、刘文典等名师的亲授下,充和受益良多。  


抗战胜利后,张家十个兄弟姐妹在上海团聚

  1921年初的冬天,张充和的父亲张武龄做出决定,请来一位专业人士给他的女儿们教昆曲。张充和的姐姐张允和把这段早年往事记录了下来:“那天是除夕……他(父亲张武龄)说,如果我们不玩骨牌、赶老羊等,就可以跟老师学昆曲,等到可以上台唱戏了,就给我们做漂亮衣服。过了两天,他就为我们请来了老师,从此每星期我们都在爸爸书房里学唱昆曲。”张武龄的决定让这个家庭与昆曲结缘。

  张家的藏书之多、之杂、之新,在苏州是有名的。长女元和曾回忆说:"父亲最喜欢书,记得小时候在上海,父亲去四马路买书,从第一家书店买的书丢在第二家书店,从第二家买的书丢在第三家书店……这样一家家下去,最后让男仆再一家家把书捡回来,我们住的饭店的房间中到处堆满了书。"苏州的闹市观前街上,有两家规模较大的书店,老板伙计都与张家很熟悉。平时书店进了新书就整捆地送到家里,逢年逢节由管家结账。当时苏州的缙绅富户不少,但像张武龄这样富在藏书、乐在读书的实在不多。家里的藏书孩子们可以自由翻阅,父母从不限制。  


张家四姐妹的美丽当时在苏州乐益中学(四姊妹父亲张武龄创办)教书的叶圣陶曾这样评价:“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而娶了这四位才女的幸运儿分别是昆曲名家周传玠、语言学家周有光、文学大师沈从文和德裔汉学家傅汉思。 

 

四姐妹的爱情

  不似宋家三姐妹,张氏四姐妹的姻缘无一与钱权相关,皆爱得朴实高贵。

  张元和与顾传玠

  张元和在上海读大学,人漂亮,读书也好,是大学里的‘校花’,被捧得不得了,再加上张家地位,对她的婚姻很不利,一般男孩子不敢问津。

  元和一生痴迷昆曲,当时正与二妹允和等一些女孩子学唱《牡丹亭》“拾画叫画”一折。戏中柳梦梅在园里看到杜丽娘的画,不觉情深意绻,这段近半小时唱念,正是顾传玠拿手好戏。但顾传玠当时在上海唱《牡丹亭》却没有这一折。正值韶华的张元和深为柳梦梅的痴情所感,极想知道舞台上“拾画叫画”是什么样子,便给顾传玠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加演这一折。顾接信后很快就回复,同意在大世界上演“拾画叫画”一折———于是便有了张元和与顾传玠的初遇和相恋,这一年,张元和22岁,顾传玠20岁。因为当时演员的地位很低。所以二人拖了很多年,到抗日战争的时候才在上海结婚。

  张允和与周有光


  四姐妹中老二允和结婚最早,她与周有光的恋爱也是水到渠成,波澜不惊。当时两家都在苏州定居,周有光的妹妹周俊人在乐益女中读书,与张允和同学,允和常常到周家来玩,两人就此相识。

  后来周有光到杭州教书,恰好张允和也到杭州之江大学借读。就这样在美丽的西湖边,张允和和周有光开始了恋爱旅程。多年后,周有光忆及当年的旧事仍津津有味:“杭州地方比较小,又方便,附近又好,我们周末到西湖玩,西湖是最适合谈恋爱的。有一个星期天,我们一同到杭州灵隐寺,从山路步行上去。当时恋爱跟现在不同,两个人距离至少要有一尺。”

  张允和和周有光情深意笃,走过幸福而漫长的人生,诚可谓“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晚年两人补拍的婚纱照上,93岁的周有光题“人得多情人不老”,89岁的张允和题“多情到老情更好”。

  张兆和和沈从文

  张家姐妹中最有名的恋爱当属三妹兆和,她与沈从文的爱情可谓妇孺皆知。沈从文炙热的爱以纸笔代喉舌“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这些曼妙情书最终大动了“顽固地不爱沈从文”的兆和。

  沈从文一生分裂成两半,1949年以前是文学家,以后是文物专家,他们始终风雨同行,张兆和是支撑沈从文的精神世界的力量。两人的情感有过摩擦和考验,沈从文曾一度爱上女诗人高青子,但这毕竟是一段插曲。无论沈的命运有怎样的不确定性,张兆和都能始终如一耐心、安静地等他回来。1993年,张兆和在《从文家书》后记中写道:“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理解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了,现在明白了。”

  张充和与傅汉思   

  诗人卞之琳对张充和的爱慕曾轰动一时,他写了很多信给她,甚至在张充和嫁人之后,仍然给她写信。他收集她的文字,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送到香港出版。

  张充和没有被卞之琳和他的诗歌所吸引,她认为卞的诗歌“缺乏深度”,人也“不够深沉”,“爱卖弄”。

  张充和1948年结婚时已经35岁——这个年龄在当时中国适婚女性中已经大到不可理喻。

  她喜欢保持单身女性的身份,有机动性,自由自在,不必在意社会对已婚女性的期待。她母亲和姐姐们在这个年纪的烦恼,她统统没有:没有黏附她的‘小附件’,没有‘主妇’的烦恼;日常生活中也没有那么多繁琐平庸的东西。充和不怕独处——她童年时就已经习惯于此了。她也不觉得非要结婚不可,社会压力对她没有什么作用。

  在重庆的时候,章士钊曾向张充和赠诗一首,将她比作蔡文姬:“文姬流落于谁氏,十八胡笳只自怜。”这令张充和很不高兴,她并不喜欢将自己与文姬相比。多年后,她回忆起章士钊预言般的诗句,自嘲道:他说对了,我是嫁给了胡人。

  张充和最后嫁给了曾在北大教书的汉学家傅汉思。

  在北大,傅汉思结识了沈从文,常来沈家和沈从文的两个孩子小龙、小虎一起玩,而充和那时也住在姐姐、姐夫家中。傅汉斯回忆道:“过不久,沈从文认为我对张充和比对他更有兴趣。从那以后,我到他家,他就不再多同我谈话了,马上就叫张充和,让我们单独待在一起。”

  傅汉斯是德裔美国人,出身于一个犹太知识分子家庭,他精通德、法、英、意大利文学。张充和对他的爱,最初或许更是崇拜。傅汉思曾在在一本诗歌集的致谢辞里写道:“我妻子体现着中国文化中那最美好精致的部分。” 


收稍

  抗战初期张武龄避难老家肥西乡下,死于疟疾,四姐妹也在战乱中各自奔忙。1949年新中国成立,周有光、沈从文夫妇留大陆,张元和伉俪去了台湾(后来又转至美国定居),张充和与傅汉思远渡重洋到了美国,四姐妹自此分隔三十多年。直到1986年,元和与充和从美国归来,四姐妹在北京团聚,不仅与京中曲友一起唱曲,甚至还粉墨登场。八十岁的元和与七十三岁的充和联袂演出《游园》,参加了纪念汤显祖逝世三百七十周年的舞台活动。 

四姐妹再次团圆

  张氏四姐妹都是高寿之人,允和于2002年离去,元和与兆和于2003年相继离去,如今,张充和也走了,一个时代就此结束。

记取武陵溪畔路,春风何限根芽,人间装点自由他,

愿为波底蝶,随意到天涯。

描就春痕无著处,最怜泡影身家。

试将飞盖约残花,轻绡都是泪,和雾落平沙。

           ——张充和《桃花鱼》

              2004年,秋,北京


(本文资料来源于网络以及《张充和诗书画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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