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0年7月，阮仪三在瘦西湖留影。  2006年，阮仪三考察运河沿线的汶上宝相寺。    “乡愁是对童年、故乡的留恋，千城一面的城市没有记忆，我们要把乡愁留住！”一间20平方米的办公室，墙壁上贴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感谢信。面对家乡扬州的记者，阮仪三掷地有声。作为清代扬州大儒阮元的后人，阮仪三认为自己身上流淌着扬州的文化血液。 童年 在扬念私塾，住在常府巷 阮仪三1934年11月出生于苏州，祖辈都是扬州人。 “祖先阮元当年给子孙定了"恩传三锡、家衍千名"的取名规则，父亲是"传"字辈，我是"三"字辈，我的儿子是"锡"字辈。” 阮元是乾隆年间进士，官至湖广、两广、云贵总督，体仁阁大学士，在经史、数学、天算、舆地、编纂、金石、校勘等方面都有着非常高的造诣，被尊为三朝阁老、九省疆臣，一代文宗。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第二年，4岁的阮仪三随着父母从苏州逃难回扬州。逃难中，阮仪三的弟弟在扬州一处竹园出生。扬州城很快也被日本人占领，母亲就带着他们逃到祖籍公道镇。 虽然当时阮仪三年纪很小，但是有件事情令他印象深刻。“那时候风俗是"红人"不进门，我母亲刚生完孩子，人家不让跨门槛，我父亲只好在墙上打了个洞，让我母亲进屋。” 后来，阮仪三在扬州城念了半年的私塾，就住在常府巷。“那时小孩5岁就可以念书了，我跟着姐姐们一起到私塾，心里挺害怕的，因为要背诵《三字经》、《千字文》，背不出要被老先生打手心，所以我每天能不去就不去。”阮仪三的一个叔叔，每天早晨把他扛到肩膀上送去上学，背了就走，到了私塾放下就走。 战事平息后，阮仪三回到了苏州。 从教 带学生义务为扬州作规划 1951年，阮仪三报名参加了海军，那一年他17岁。 当兵5年后，1956年9月，阮仪三考进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系，师从陈从周教授。由于刻苦好学，陈先生对他特别器重。 1957—1958年，阮仪三跟着陈从周一起作中国城市建设史调研，专门回到扬州作扬州园林调查。“何园街、花园弄……”谈起这些扬州园林老集群地，阮仪三如数家珍。 1986—1987年，阮仪三带着数十名学生来到扬州，作了《扬州市古城内历史风貌地段开发规划》。小秦淮、教场、徐凝门大街、小盘谷……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按照我的规划，古城里不符合古城风貌的现代工厂都应该迁走，玉器厂、漆器厂等工艺厂应该保留。”阮仪三对扬州古城进行了全面梳理，城墙保护、新区发展都覆盖其中，还义务为当时扬州的政府招待所珍园、萃园、石塔园作了规划。 “因为是我自己的教研项目，并没有花扬州纳税人的一分钱，扬州是我的故乡，我理应做一些事情。”对于故乡扬州，阮仪三一直很偏爱。从阮元家庙的申请修复，到捐献阮元手迹复制件，再到为阮元广场作规划设计，阮仪三一直倾注大量心血。近年来，扬州“双东”、教场改造，阮仪三也都一直参与其中。 良心 “刀下留城”救平遥 阮仪三“刀下留城救平遥”的经历已经成为中国古城遗产保护的一段佳话。 1981年，阮仪三接受山西省建设局委托，到山西榆次作城市总体规划。当时，平遥和全国很多地方一样，开始大兴土木搞发展，拆除古旧建筑。按照当地政府最初的想法，要将旧城拆了重新建设。阮仪三到时，平遥城门刚扒了个口子，修了个32米宽的马路，30多幢明代建筑、100多幢清代建筑全部拆掉了。 阮仪三痛心不已，他找到山西省建设委员会领导，要求停止拆迁。 紧接着，阮仪三又找到国家文化部与建设部领导，将平遥古城墙、镇国寺、双林寺等列为国保单位，并争取到资金，修缮古城。随后，他着手为平遥作规划，还送当地人员到同济培训，这些都是他自己出的钱。 1986年，平遥被确定为第二批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1997年，平遥古城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令阮仪三心痛的是，当年和平遥一样具有深厚历史文化价值的周边古城，大多都遭遇了毁灭性破坏。 成就 成为周庄古镇总规划师 上世纪80年代，随着苏南乡镇企业的快速发展，众多江南古镇面临不复存在的危机。阮仪三主动提出要为古镇作保护规划。 经过调研，当时江南一带古镇就有170个。阮仪三一家一家跑。 “汽车一响，黄金万两；要想富，先开路。”很多古镇在公路沿线，一开路把老房子都推倒了，把河填掉，把桥拆掉。对于阮仪三的保护规划理念，很多古镇管理者拒绝接受。 阮仪三很痛苦。后来他改变了策略，不再找那些交通沿线的古城镇，转而寻找一些开发意识还比较淡漠的地方。 当时还很偏僻的周庄，保存着良好的传统民居生态，吸引了阮仪三。他主动提出免费作规划，他提出的方案是，先保护古镇，然后在古镇外面发展工厂。 为了体现诚意，阮仪三主动帮助周庄招商引资，他还成为苏州市的政府顾问，周庄的总规划师。 当时苏州规划修建一条公路，从周庄穿镇而过。公路很快开到了周庄门口。“要开公路，先让车从我身上轧过去。”阮仪三抛出了这样的话。那条路最终作罢。 在国家首批“全国十大历史文化名镇”中，有5个镇的保护规划出自阮仪三之手，它们分别是周庄、同里、甪直、乌镇和西塘。 行走 调研大运河沿线142个城镇 2014年6月22日，由扬州牵头的中国大运河项目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阮仪三一直高度关注中国大运河。2006年夏季起，阮仪三带队开始到运河沿线四个不同历史时期的“运河之都”—扬州、淮安、聊城、济宁及其所属的城镇，考察大运河的现状和保护措施。 2007年6月，阮仪三成立了“京杭大运河文化遗产保护观察站”，继续带领学生进行大运河文化遗产调研。最终，历时一年零八个月，阮仪三将大运河沿线64个城市，142个城镇全部走了一遍，形成一份《大运河沿线历史城镇报告》。 “经过历史的风蚀，大运河沿线历史城镇所保存的文化遗产已经很少了。”阮仪三说。 比如山东济宁，沿老运河把原有的老房子全部拆除，新建了一条苏州街，看似古色古香，却不见原来的历史踪迹；聊城原来热闹繁华的运河码头沿线，只剩下一座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山陕会馆，馆前的大运河变成了城市公园里一条普通的河沟。“文物仍在，整体环境已变样，文物的运河文化价值，被无情地抹掉了。”阮仪三认为，要特别加强对运河古镇价值的认识，树立正确的保护理念。 “作为活的遗产，大运河申遗成功是保护的新起点。”阮仪三说。 故乡 应成首屈一指文化城市 “扬州拥有丰富的文化遗产以及文化资源，瓜洲、瘦西湖、扬州园林、大运河、普哈丁墓、仙鹤寺、南水北调东线源头……这些都是很多其他城市所不具备的，扬州有能力也应该成为首屈一指的文化城市。”对于故乡，阮仪三如是说。 阮仪三认为，从全国来看，扬州古城保护整体上是做得比较好的。古城的格局基本留住了。扬州的明清古城，很早划定了保护范围，没有大拆大建，没有“开膛破肚”式的大开路，即使横穿古城的文昌路，也是小心翼翼的。 阮仪三尤其赞赏瘦西湖的景观环境保护。他认为，在中国所有的城市风景区中，瘦西湖的景观环境保护得最好。他曾经写过文章：“在其四周极目四望，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烟囱水塔，没有广告牌和大标语。一汪碧水，湖光旖旎。那长堤柳丝低垂，芳草茵茵；那朱栏一字的虹桥，衣香人影；那白塔，不是喇嘛教的信物，却是造风景的点缀；那五亭桥，十五个相通的桥洞，水波掩映。” “如果没有严格的保护与控制，就没有今天瘦西湖这样美好的风光，也没有二十四桥景区的延续与再现，这是扬州人的高明之处。”阮仪三认为，乾隆皇帝当年在瘦西湖看到的景致，今天现代人一样看到了。阮仪三每次在外演讲，提到城市景观环境保护，就建议要多学学瘦西湖。“杭州西湖周边，很多高层建筑，把原来的意境都破坏了。这一点，扬州人是有远见的。” 记者 刘冠霖 人物名片 阮仪三，1934年11月出生，清代扬州大儒阮元后人。现任同济大学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多年致力于中国古建筑与文化遗产保护，成立上海阮仪三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 曾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遗产保护委员会颁发的2003年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杰出成就奖；2008年主持的“大运河保护和研究”项目获2008年国际规划师协会颁发的第二届杰出成就奖；2014年获得美国圣母大学颁发的“亨利·霍普·里德奖”，以表彰他在建筑规划领域作出的杰出贡献。 采访手记 不要再愁了，要留住它！ “今年是扬州建城2500周年，扬州了不起啊。”记者已经是多次采访阮仪三教授，每一次，阮先生总是很亲切。 “人要记得住乡愁。”阮仪三先生对这句话很认同，他曾经说过，“乡愁是自己对童年、过去以及故乡的留恋，这种留恋是痛苦无奈的心情。”而面对失落的故乡、消亡的古镇，乡愁最终也变成哀愁。 “不要再愁了，我们要留住它！”阮仪三认为，千城一面的城市没有记忆，应当留住乡愁中城市的模样。 他就是这样一位，把“留住乡愁”作为毕生事业的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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