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山的疼痛——从西冶街到孝妇河，你可知道博山老城的疼痛？

今天，“淄博二三事”用单篇来推出这样一篇有点沉重的稿件。

谢谢作者，让关注这个诚实的人可以再读过这篇文章后不得不去思考……

博山的疼痛（翟焕远）

很早就有这个心思，想写一写我的故乡鲁中小城博山。写什么呢？似乎也说不清楚，但写的愿望一直强烈着。

写下这个题目，我有点害怕。现在的城市到处都是疯长的钢筋水泥垒起来的摩天大厦，并且城市建设越来越迅捷，城市规模越来越增大，人们的出行越来越方便，生活质量越来越提高，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也越来越冷漠。

1

一座城市会有疼痛？

在一个夕阳西下的时分，我漫步在孝妇河畔，看小顶山幻化在苍灰的暮霭之中，听涛声似闷雷传递内心深处深处，忽而沉雄，忽而激越，浪花跳跃如音符，晚风劲吹赛奔马，我的心底乍起的旋律，思绪回到悠远的岁月。寻访历史涤荡之后存留下的博山老字号，找寻留存的历史遗址和人文景观，让人不由在时光的穿梭中寻找到一些关于世事人情的往事，在片段的记忆中激起我昨日的想象。

地处鲁中的博山，两岸青山夹着一河碧水，映衬着蓝天白云，不似图画，胜似图画。这里曾与江南水乡周庄、山西平遥、云南丽江古城平分秋色，这里曾是淄博市委市政府机关所在地，闻名全国的泉城济南有72名泉，博山有36名泉。这里还是陶瓷琉璃之乡，国家级风景名胜旅游区，这里也是我国孝文化发祥地之一，更是县委书记的好榜样——焦裕禄的故乡。

博山县建于雍正十二年，即1734年。之前隶属青州府的一个镇，古称颜神镇。虽说是个镇，但却是县城的规模，在我国历史上，有些地方并不是设县后才修建县城，而是根据当时的经济、人口、地理、城镇规模等条件，虽然不是县府所在地但也建了城池的，博山就是其中之一。早在明嘉靖三十八年，即1559年博山城已有相当规模。城虽不大，却也东西南北，四关分明。至1950年全部拆除时，整整存在了近400年。

博山老城除建有城墙外还建有圩墙，圩中有城，城在圩中，是山城城貌的一大特点。所谓圩，就是东西两城区分别由南向北，再各自向东向西，然后再南北走向，修建圩墙，把两城区分别圈了起来，称为圩。所修建的墙，称圩墙。圩，临水而建的堤，博山城的圩和墙正是如此。一是防洪，二是为了城区安全。圩墙形似城墙，只是比城墙简易一些。其走向也无须规矩，沿城区边沿，随地就势把城区包围起来。为方便出入，凡通向圩外的街道，都建有圩门，有的圩门上还建有阁。博山圩墙建于清同治初年的1862年至1874年间。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随着修筑河堤，建设东、西沿河路及城市建设的不断拓展，至六十年代末，圩墙逐渐拆除。又过了20年，随着旧城改造步伐的加快，老城仿佛一夜间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钢筋水泥建起的高楼大厦和日益宽敞的城市街道。

这一切就是一个梦，也由此成为博山人心中挥之不去的一个痛。我抬头仰望天空，只见一片厚厚的云彩飘了过来，一下子遮住了已经偏西的太阳，被云彩遮住的太阳勾勒出圆圆的一道弧线。

在写这篇文章的前几天，我在淄博市政府驻地张店区，遇到当时博山区分管城建的区长，免不了谈起博山，谈起博山就离不开老城改造。他说，我们真是混蛋，当时怎么就没有一点保护古城的意识，心里只想着旧城改造。谁能想到二十年以后，人吃饱了没事兴起的旅游。我们这些小芝麻官，不用说政治家，连政客都算不上。

2

西冶街

博山大街和县前街在孝妇河东，并以县前街为中心，建有东西南北四关。西冶街、税条街都在孝妇河西，在100多年以前，实际上是博山城的外围，相当于如今的开发区。

琉璃最早起源于炼丹家。传说古时候，博山有一个叫路申的人，在炼丹炉碴中，发现了一颗颗不规则发光的东西。有的晶莹剔透，有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于是路申欺骗国君说，这是仙丹，放在室内，能避邪更能使人长生不老。当时满朝文武官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发光体，如获至宝,便信以为真。这就是博山琉璃的“始祖”。

清朝初年，天下大治，百业俱兴，琉璃业迅猛发展。生活在西冶街的居民家家户户都以琉璃为业。这个地方地处博山老城以西，又是以冶炼为主，这就是西冶街的来历。西冶街冶炼的各种琉璃制品，设计精巧，色彩夺目，可与玉石、玛瑙媲美。许多工艺品由此成为朝中贡品，或悬于宫殿大厅，或摆设在书房案头，令人爱不释手。相传，乾隆皇帝见到这些琉璃制品，赞赏不已，于是动了观光“琉璃之乡”的念头。有一年，乾隆皇帝微服出宫，携带几名随从南下来到博山，沿西冶街一路观赏，但见“珍珠玛瑙翠，琉璃琥珀光”，繁华的店铺，琳琅满目的陈设，令乾隆皇帝惊叹不已。

博山的琉璃工匠性情豁达、开朗、豪放，常与过街行人戏闹取乐。乾隆与随从身着布衣，工匠们哪里知道他是当今圣上驾临，见到一行人在炉前观看，也凑上前与他们戏耍。有的搔乾隆的后脖子，有的摸乾隆的屁股。一时间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乾隆皇帝真正体验了“与民同乐”的滋味。他们走了一段，乾隆悄悄问随从：“这条街是什么街？”其中一随从刚要说出“西冶”二字，另一名随从心想，这“西冶”与“戏野”谐音，想到刚才的场面，恐有冒犯皇威之嫌。于是灵机一动随口说到：“闹龙街！”乾隆含笑点头，与随从过街而去。事后，工匠们得知，方才戏闹的就是当今万岁乾隆皇帝，于是在博山琉璃工匠中就有了这样一句自豪的话：西冶街炉匠连皇帝的屁股都敢摸。

西冶街是青砖铺就的街道，由于年代久远青砖已经被行人踏得棱角园平。在这条老街上，两旁的灰色建筑似乎都镌刻着时光的苍桑。斑驳的墙壁上，显出一种古旧的沧桑之美。这些高台阶的沿街大房，因年代久远，弥漫出陈旧的气息，屋顶上长着稀稀拉拉的狗尾巴草。在一些低矮的铺子里，店家闲散的坐着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走在这条街的时候，有时太阳还挂在云层背后，闪电就迫不及待在乌云身上抽打出金色的裂痕，雨就从这些纵贯天幕的裂缝中喷溅下来，一街的行人便躲进店铺宽宽的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房檐或急或缓的流成线，穿成帘。而对面二层小楼楼顶上青瓦之间长了着的几茎稗草或者“瓦谷草”，则在风雨中拚命摇来荡去。

西冶街有沧桑岁月的模样，岁月把她侵蚀得面目模糊，那些工匠们制造的痕迹变成了天然生存一样的混沌。西冶街在博山的历史上意义非凡，无异王府井之于北京，南京路之于上海，夫子庙之于南京。必定那个时候，方圆几百里的人都以目睹博山老城而回去当作炫耀资本，历城、章丘、蒙阴、沂水、广饶、博兴、莱芜、新泰等南腔北调的商人都是这里的常客，他们云集这里大都是挑上大花碗、盘子和汤匙等窑货，回去卖个好价钱。探头门洞，幽幽的神秘气息迎面扑面，与旧上海电影镜头里人物很相似，走进去，发现四合院内的墙头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陶瓷和瓷瓮，还挂着大大小小的编织饮具之类。西冶街除了黑屋脊白粉墙的建筑、还有让人怀念的老字号店铺。景泰成药铺在解放后公私合营前是24小营业，晚上打烊后，留个小窗口，不管几点去敲窗，一定会有大夫出诊，如果只是来拿药毫无疑问一定有药可抓。景德东的食品到在现在都非常出名，特别是糕点，在方圆百里绝对数一数二。聚乐村在我的记忆中是梦一样的地方，好多年我一次都没进去过，路过此处闻着香味，心里的馋虫怎么都赶不走。回民饭店也是西冶街的金字招牌，当时50块钱的席口，10个壮汉，吃不了还得打包带走。西冶街南段一带称为“兴隆村”，含前漆沟、后漆沟、大天井胡同、小高家胡同等，直至1993年城市改造才拆迁。我从事新闻工作后，免不了要写一些与西冶街有关的文章，但从中央到地方的新闻媒体无一倒外都认为我写错了，统统将“西冶街”改成了“西治街”，还打电话批评我，说我工作不认真。

大核桃园和赵家后门是连着西冶街两条比较著名的胡同，我到城里参加工作时，赵家后门保存还算完好，整条胡同满是气派的大宅门和古朴的老式建筑，不经意的抬头，看见飞檐下的瓦当，大气磅礴，仪态生动。大核桃园则大都是那种石头门坊，猪头肉卷煎饼最为出名。现在我有时回博山，还忘不了到核桃园要上两个煎饼、一碗猪血，再要上几块钱的猪头肉，美美地吃上一顿早餐。

3

税务街

小城博山的街道很特别，如税务街、马行街、西冶街、叠道街，最玩味的竟然还有打水胡同、豆腐干胡同、辘轳把胡同。

在城市的街道中，叫税务街的不知道全国还有没有第二家，反正打听了好多年至今也没答案。税务街窄而长，幽幽的黑，仿佛能通向时间的深处。她诉说着历久弥新的故事，诠释着生活这里的人们的性格和灵魂。街上走的都是忙忙碌碌的人，话头又密又快，直奔主题，身上有股十年走完五十年的劲头，空气中飘浮着繁华的荒凉。税务街店铺林立，如博山浴池、泰云照相馆等曾风靡一时。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续修博山县志》载：“税课司：金、元时设，久裁。今俗犹称设局处为税务司街”。宋、元之间即已形成街道。据传，博山在宋、元两代煤炭、琉璃、陶瓷等业相继兴起，该街为通向南北的通衢，商贾云集，为当时商品集散地。府县官吏为了征税，于此街设税务司征税。故名“税务司街”。至清乾隆年间，仍袭旧名。清末，改称为“税务街”。1977年更名为人民一街。1982年又重新恢复原名“税务街”。

博山税务街最富有特色的是南门楼，青砖的半月楼洞，楼洞上是一个飞檐的阁子，很有特色。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中期，是一座饭馆。坐在门洞上面的阁子里，约几个朋友叫几碟小菜喝酒，是件很有意义的大事。那时我在山东耐火材料厂当合同工，有一次求厂里一老师傅办事，想来想去在家里不合适，就到了南门楼，当时吃饭的人不是人山人海，但也排了半天的队，才点上两菜一汤。那个时候我从来不喝酒，包括啤酒，但心里一样痛快。只可惜这座有象征意义的门楼早就被拆除，为现代城市建设让了道。

前些年，博山区委宣传部编辑出版了一本叫《百年沧桑》的画册，看到老博山城区早已不存在了的一些景观，像博山的城门、寺庙、胡同等，久远的年代、斑驳的城墙、城门上的枯草和月亮，泛着水渍的坑洼的古道，让人慨叹岁月的变幻和无情。这一切已经成为历史一个永久的陈迹，被定格在了这本画册中。

小时候，我常听村里人说，村里的干部到博山城里时，回不去就住在博山浴池，而且常常以住在博山浴池而自豪。我问浴池是干什么的？父亲很严肃地对我说，浴池就是洗澡的地方。我不明白，村干部不睡觉，难道洗一夜的澡不成。后来村干部回到村里常常演片子，说他到浴池前，先到税务街上百货商店，从一楼转到二楼，又从三楼到了四楼，再从四楼到了一楼。转来转去啥也没买。服务员沉不住气了，很客气地问，你想买点啥？村干部身上没钱但不掉架，想了半天才说卖棉裤头的在那一层？

后来我到城里参加了工作，曾心血来潮到博山浴池洗了一回澡，尽管厂里有自己的洗澡堂，但我还是一撞南墙不回头，为的就是圆上儿时的一个梦想。那时水烧得很热，进澡堂时觉得是很痛苦的事。洗完出来，要上壶茶，可以躺在小床上睡觉，或者看斗促织或拉京胡唱戏的，当然还有人在这下象棋的……

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大规模的城市建设将税务街拆除的面目全非，新建筑不伦不类，不土不洋。

我不知道现代文明是否必须以牺牲古代文明作为代价，我也不知道当我们的街道变得宽起来、亮起来，我们的楼房变得高起来的时候，在我们的身边还能不能找寻到历史的影子。我只知道，历史深厚的积淀，埋藏了后人难以见到，也是难以想象的多姿多彩的瞬间。无数个精彩的瞬间，可以放大成那一幕幕的历史话剧，可以触摸到那个时代跳动的脉搏，可以感受逝者丰富的精神世界，更可以体会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一栋古建筑、一条古街拆除了，历史也就随着拆除作了永久的终结，若干年后，当你怀念、需要、重新认识到它的重要价值的时候，无论你花费多少金钱、怎样的高科技也无法恢复它的原貌。

4

大街

博山城里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古街道多如牛毛，有县前街、大街、税务街、西冶街、叠道街、马行街、西关街等等。这些街道不正南，也不正北，大都随着地势的走向而弯弯曲曲，有些街道或胡同窄得一个人闪着身子才能过去，不管多么窄，只要是青石或耐火砖铺路，都能从这头通到那头。博山已故名人张茂荣有篇文章叫《博山胡同与北京》，说的就是博山胡同与北京的故事，读来妙趣横生。

博山大街南北贯穿，长约2000米，宽约数米，已有400多年历史。古色古香的整体建筑，与这座历史古城的格调十分相符。地面是石板路，一块块方方整整的青山石斜向铺成，错线压条呈整整齐齐的麦穗状，看上去细密、紧凑，磨得光溜溜的，泛着黛青色的光，穿着高跟鞋的女人从上面款款走过，青石板上响起的脚步声像寺院和尚敲出的木鱼，单调而悠长。大街“豪华”在于繁华，“居民稠密，商货往来，多由于此”。栉次鳞比的商铺足有数百家，商铺差不多分两层，一层在商铺里，一面面旌旗挑在门檐，旗上绣着客栈五花八门的名号，一下充满了原始的情调。一层商铺外，两条长凳，上搁二三块铺板，将针头线脑山果水产一摆，就开始吆喝，一天的买卖也就开始了。好多内外层店铺的老板并非一家，但相处甚好，没听说谁占了谁的地盘，谁挡了谁的买卖而大动干戈，“小老板大风度”体现“大街买卖人”的风采。

大街的气度风采，还在于兼容并纳。旧时48部姓氏祖谱记载，有39姓是由冀州枣强县迁入，有5姓是由山西洪洞县迁入，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经过多年的努力，富殷人家悄然出现而成名士或显赫之族。这里有翟家胡同、双磨胡同、胡家胡同、栾家胡同，还有小双磨胡同，最令人玩味的是有的胡同竟叫打水胡同、豆腐干胡同、辘轳把胡同，这一条条胡同连着的是一座座四合院。胡同作为街名原是北京独有的文化现象。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博山仿效有其特殊的历史原因？自元明时期，博山就以生产陶瓷、琉璃、煤炭而成为鲁中重镇，特别是到了清朝，宫廷内务府造办处曾不断征用博山的陶瓷琉璃等诸多工艺品，成为远近闻名的“御匠之乡”。加之生活在北京多年的曾任清朝兵部、户部、吏部尚书的内阁大学士孙廷铨荣归故里，带回京师现象自然影响到博山文化；还有往来与北京、博山之间的陶瓷琉璃商人所传递的京师信息，所交流的民物风情，也必然使博山染上北京的文化色彩。

博山大街在博山人眼里是条引以为豪的街。明崇祯十三年中进士，清顺治和康熙年间先后任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吏部尚书、秘书院大学士加太子太保的孙廷铨，是博山历史上非常出名的名人，其故居就在博山大街中段。清朝顺治年间，他曾任康熙皇帝老师，52岁时告病荣归故里。在博山生活的最后十年，他考察民情著书立卷，为人们留下许多历史资料。我进城参加工作后，孙廷铨的故居是公安局办公地点。那时到公安局办事，双脚迈进这座高墙大院时，心里立马有种肃然的感觉，几进几出的大院让人眼花缭乱。特别是后院的哪幢四层砖砌小楼，原名“山雨楼”，系帝师的藏书楼，这座四层建筑在清代的博山可谓独一无二。

这时，太阳的右边一朵云轻轻地飘了过来，遮住了阳光，因为这云层薄，四处漏出来的丝线般的光线随着太阳迅速移动，强烈的光芒把分散在四周的云朵依次照亮。云是水做的，阳光透过水汽，随着云层移动，毛茸茸的云层不时轻盈疏落，屈卷轮滚，飘散聚合，色彩形状变化莫测，刚是粉红色，又是浅绿色，又变金黄色、铁灰色、灰白色，有时几种色彩交相辉映。我依稀记得“文革”前孙家府门口的那对令人生威的狮子和敬仰的旗杆座。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旧城改造，原有的院落荡然无存，四合院里矗立起一座座高高的居民楼，大街已不再是主要交通要道，名称已物是人非，这里的往事人们只能凭记忆去回忆去暇想……

5

马行街

博山城东有条街叫马行街。其实马行街就是条曲曲弯弯的小巷，当年青青的石板路，很光滑，与两旁古旧的二层老房子很协调，透着苍桑的味道。

十五年前，我在博山区宣传部门上班时，就一直居住在马行街。在这里居住最大的好处是上班特别方便，别人提前一个小时从家里走，还不如我提前十分钟到办公室早。

提起这条街的来历，就不得不涉及到“神童”赵执信，这里边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赵执信（1662—1744），号秋谷，晚号饴山老人。他才几岁的时候在院子里手扶梧桐树转悠着玩，这时，他的父亲赵作肱正在上楼，见儿子像猴子一样机灵，便说：“手扶梧桐团团转”，没想到赵执信顺口答到：“足踩楼梯步步高”。父亲见儿子这等聪明，便请了位私塾先生专门教他。九岁那年，当他看到于钦的《齐乘》中，有“淄水出岳阳山东麓”等语时，知道于钦把岳阳山和原山混淆了，提笔便写了“梦中鬼话，贻误无穷”。先生会客回来见状，十分生气，训斥他：“小小年纪，竟敢傲世不恭，贬辱先贤，成何体统！”随即出一上联，“江河湖海激流清”，七个字都有水字旁。然后对赵执信说：“你若对不出下联，罚站两个时辰”。无端受到先生的训斥，赵执信有一肚子委屈，好长时间也没对出下联。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片杂乱的马蹄声。原来，赵家住在城里东北部，塾堂就在赵家大院的小隐园。园南紧靠一条大道，因是地方官吏进城的必经之路，人们管它叫官道。官道北起北门里街，至东门里街，长200余米，宽约4米，常行马车。赵执信一听官道上传来的声音，便想起了一个“马”字，立即对上了下联：“骑骥骅骝骏驷骋。”先生闻此，转怒为喜。再细看对《齐乘》一书的批改，不禁拍案叫绝。这事一传扬，好事的人便根据师徒两人的对话把官道改成“马行街”。当然还有一种传说，赵执信被罢官回到故乡博山后，因他在京城的知名度和后来对文学创作的卓越成就，都对他肃然起敬，于是凡从这里行走的达官贵人，都自觉下马步行通过以示敬重。从此马行街窗户棂里吹喇叭，一下名声在外。

一群鸟儿从我头顶上一闪而过，一阵热风也随之从我头顶上飞掠而过。我常常为有赵执信这么好的邻居而激动而自豪。如有人问我是哪里人，我一伸大姆指，评语里充满了显摆，说博山马行街！那时行走在马行街上，要穿过好几家高门大院前，街道类似的窄小，类似的阴潮和寂然，竟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四处游走。常常看到四合院内，有一张四方小桌，摆上几个小菜，烫上一壶小酒，唏的一声，主人一口酒下肚，声音透过庭院，透过竹帘子的缝隙，传到透出一团黄色灯雾的厨房和四合院外面的街道上，喝酒之人脸上表现出来的除了自豪就是心满意足。前些年我到苏州时，也曾看到类似的一角，也是现实的一角，虽说陈旧，但它的积习、风貌、沉淀让人一目了然。

如锦，如画，如诗，如歌，离奇变幻，灵动飘逸，有重如铅锭的乌云，轻如披纱的残云；有巍然屹立的停云，哀哀怨怨的愁云。

赵执信的故居离我居住的楼房只有区区200米远。故居有着苍桑的模样，岁月把它侵蚀得面目全非。早些年间故居一部分辟为博山机关卫生所，另一部分保存还算完好。1996年秋，我陪省内的几位作家走进了这座高门大院，在一片狼籍中沿着通往二楼木梯爬上了破旧的摇摇欲坠二楼，而在一楼还有两位女同志正在加工面条，机器轰鸣声打破了这座百年老院的沉寂。没过几年，到底还是被房地产开发商三下五除二毁掉了，盖起了两座商品楼。

赵执信14岁就考中秀才，17岁中山东乡试第二名举人，25岁便升任右春坊右赞善兼翰林院检讨，充明史纂修官。赵执信少年得志，不仅仅得益于他才华横溢，还得益于国家启用人才的好时代。1678年，已掌权17年的康熙皇帝开始正儿八经治理天下，于正月诏举博学鸿词：自古一代之兴，必有博学鸿儒，振起文运，阐发经史，润色词章，以备顾问著作之选。凡有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士，不论已仕、未仕，令在京三品以上科道员，在外督抚布按，各举所知，朕将亲试录用。

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安有不成事业之理。赵执信的名字十之八九被人读错。据传他参加县府省三级考试时，唱名者皆呼赵执信，直到在京城会试唱名者读“信”为“伸”，于是他心头热浪滚滚，感叹道：到底京都的人见多识广博览群书识文解字呀！赵执信才华横溢，就连年长他30多岁的大学问家朱彝尊、陈维崧、毛奇龄等人，也争相与之交往。1689年，赵执信被邀请观看洪升创作的《长生殿》，适值佟皇后去世新丧期间，结果以“国恤张乐大不敬”的罪名而被弹劾。于是赵执信离别喧嚣的京都，乘坐着一弯新月的“江畔小舟”，踩着松径下的烟树月影，边吟边行悠悠踏上了回乡之路。

温柔的晚风和撩人的月光，使我沉浸在诗情画意中。马行街给我的印象和记忆最深的，是那种酽酽的割舍不了的亲情。因为在同一条街道，或者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所以那种与生俱来的特有亲情是怎么也割不断的。

6

福门桥

福门桥是南北两座，南桥连接西冶街和大街，北桥对着博山百货大楼，这里是博山商业中心。夜幕降临，这里便成了上海的南京路北京的王府井，到处灯火通明，到处车水马龙，还有操着南腔北调的外地人和身穿奇装异服的妙龄少女。

每年正月十五的扮玩，在方圆百里内有很高的知名度。福门桥是扮玩表演的中心，南来北往的扮玩队伍都要从这里经过。

博山扮玩有着悠久的传统形式和艺术风格，早在明清时期就盛行开来，表演委婉细腻，滑稽有趣且变化多端。百年之中叫得最响的是兴隆村的龙灯火云、镇东村的高跷“水漫金山”、三元村的高跷“百鸟朝凤”、李家窑的旱船、十字路的武术表演、街中村的车子灯、神头三庄的狮子马叉、街北村的高跷“叠罗汉”、山头的毛驴竹马、南关村的矮跷“捕蝴蝶”等。

博山扮玩十分讲究，如十字路的车子灯，三元村的百鸟朝凤，李家窑的跑旱船，安上村的八仙图、水漫金山，南关村的五色蝴蝶、八骏马等。车子灯又名十二属相灯，是一种颇具特色的民间舞蹈，是清朝康熙年间博山十字路村村民所创，灯舞的主要道具是车灯和云状彩灯。车灯分车轮、车身、画顶三部分组成，总高达两米，由一圆轴连为一体。车身由上下三个绘有不同图样呈圆形或八棱形的宫灯组成，灯间装一圆轮。车顶为花篮，装一个属相造型。行进时，车轮带动圆轴，圆轴牵动圆轮，圆轮磨擦宫灯转动，表演队伍由36人组成，12个男演员叫做“车架子”，分推12辆车灯，下穿灯笼裤，头扎三角巾，脚踏云头鞋，右手推车，左手卡腰，排为一列，行进中变化多端。24名女演员名为云彩，两个一组布于每台车车灯前面，身着彩衣，一手擎云灯，一手执马鞭，围绕车灯起伏串花，翩翩起舞。博山是武术之乡，在扮玩队伍前面，或舞刀舞台舞棍，或操长矛、七节鞭在前面开路或在两侧护卫，或在圆场时进行一番拳术、剑术表演，这也是在鲁中地区名气很大的原因所在。

博山有好几个村都玩龙灯，兴隆村玩得最好。那条龙从头到尾气魄瑰伟制作精良，几十片云彩跑灯也极为整庄，十分艳亮新鲜，火蛋流星队伍也是足数足量。当那条龙打开场地，天矫盘旋之时，吐火盘柱，屈伸腾骧，极形尽态。这时，队伍中往往有一位头裹黑披、手抛火药者适时燃火喷洒烈酒，夜空龙腾之上一团烟火当空爆起，这是象征闪电，接着另有一人吹动一米有余的玻璃长管喇叭，对着昂起的龙头发出高昂尖厉的啸吟之声。鹤唳龙吟，兴致至极。而那几十个云彩演员手持云灯变队穿插，二十几个以细索铁箕装盛燃烧木炭的火蛋流星演员，把两个火球玩出种种花样，噼啪星爆，炙味四散，演出真是出神入化。再听听那锣鼓，忽如轻击漫敲，轰轰隆隆若天际远雷，忽而重锤急擂，有如裂天滚雷。

一进入腊月，从西冶街到大街，从税务街到孝妇河，就开始扎彩门扎花灯，玩杂耍、跳秧歌、舞龙、舞狮、踩高跷、划旱船、扮芯子、车灯的就紧锣密鼓开始排练。而爱好砸鼓的人过完年，连嘴巴进来不及抹一下，锣鼓家什便被从仓库里抬出来擦拭一新，查点乐器，结拴红绸，在雪地上支架放鼓，呼张喊李凑足人数便咚咚锵锵地演奏起来，你歇我上轮流过瘾。老行家说教曲牌矫正姿势，这锣鼓便进入了正腔，不紧不慢地有听头。这时的博山人吃好饭喝足酒一见锣鼓便雅兴大发，往往从下午四五点开锣，不到晚上十点说什么也舍不得停下。

正月十五晚上，福门桥一下就成了人的海洋，周围方圆几十公里的男男女女，像发泄的洪水一下就涌到这里看游行的花车和晚上的灯火晚会，拥挤得你抬起脚就能随着人流往前走，我那时二十多岁，常常在人群中玩这样的把戏，如果一不小心鞋被挤掉了，你只能光脚回家，低头找鞋肯定能将人踩成肉饼。

博山的锣鼓乐队主要包括大鼓、提锣（二至四面）、大钹（二至四件）、大响钗（二件）、小响钗（二件）、手锣（二件）、云锣（一件，锣面与手掌相当，演奏时将锣绳套入左手中指，将锣紧摊于掌中，右手持片状木槌，根据锣鼓音量变化而离掌轻点或落掌重击。此件虽小却是整个乐队的指挥者，演奏者身份等似于京剧乐队中掌板鼓的“鼓老”。）手锣与京锣演奏都极须机灵，其声音一为尖脆一为响亮，老博山的小孩便把手锣叫做“堂堂匙”，而把云锣叫做“当当锣”。

看扮玩的空隙，到博山饭店吃上半斤石蛤蟆水饺，看扮玩劲头更足。石蛤蟆水饺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由博山人石玉璞在福门桥的河滩里赶集时所创。石玉璞原来只是在福门桥经营酒菜，靠薄利多销起家，后添水饺。石家水饺馅多、肉多，肥而不腻、香美可口。吃水饺时，外带煮水饺的汤，加酱油、醋、胡椒面、香菜配制而成椒汤一碗，原汤化原食，很受食客的欢迎。四十年代初期，石家水饺已相当出名，生意越来越兴隆，从而引起其他饭铺的嫉妒，便给石玉璞起了个外号叫“石蛤蟆”。意思是蛤蟆跳到热鏊子上，待不了多久就垮台。石玉璞听到后出钱请客，席间拱手恳求邻居们不要再叫这个外号，结果适得其反，石蛤蟆水饺的名声反而更大了，饭铺生意更加兴旺。建国后，石蛤蟆并入博山饭店。1983年我国著名园林艺术家陈从周教授到博山考察，品尝“石家水饺”后赞不绝口。他说他去过不少地方，吃过的水饺不计其数，但博山石蛤蟆水饺风味独特，是最好吃的。饭后挥毫泼墨，欣然写下“博山风味推第一”七个大字，给石蛤蟆水饺以高度赞誉。

那时，我还在博山宣传部门工作，每到正月十五就和比我大二十多岁的老贺，先到福门桥西侧的博山饭店吃石蛤蟆水饺。交好钱开个小票再排队，往往一排就半天。有一次，眼看就挨到我们了，没想到一个穿喇叭裤的青年硬是插到了我们前面。老贺的兄弟在公检法部门当一把手，所以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他二话不说上去一把就将穿喇叭裤的青年拉了个趔趄。那个时候穿喇叭裤非常时髦，那青年一看一个土儿巴叽的农村老头敢太岁头上动土，挽挽袖子就要开战。我怕事情闹大，便劝老贺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而老贺一碰南墙不回头，说我一看他就是个混蛋，他敢动我一手指头，我就不是娘养的。没想到老贺的话硬是将那青年震下去，悻悻地走了，边走边说，咱们骑毛驴看歌本，走着瞧。

瞧什么？人，早挤到人海里看扮玩去了。

7

孝妇河

有一条哗哗流淌的河常年从博山城中穿城而过，这条河就是有名的孝妇河。生活在河两岸的人，早晨起来或者太阳落山前，大都手遮额头看看太阳或遮挡太阳的云彩，然后到河里去洗手洗脸。博山女人天生就有那么一种淡淡的典雅，淡淡的温婉，她们一有闲空就端着一大盆衣服，在长长的孝妇河两岸洗呀洗，直到洗得衣服没有一点污痕，才心满意足往家走。

孝妇河长117公里，淄博市境内流程就达77公里，横穿博山、淄川、经张店、绕周村入桓台马踏湖，后经广饶、博兴等地入小清河，后注入渤海。1993年，博山区政府对孝妇河再次进行治理，历时1年3个月，建成了风光美丽如画的孝妇河公园。两岸遍植花木，绿荫森森，四季生色。大理石护栏典雅壮观，厚重大方。矗立于河中心的12组大型不锈钢喷雕，设计新颖，构思巧妙，既体现抽象的现代意识，又凝聚古朴的自然神态，喷珠吐玉，熠熠生辉。尤以长达10华里面积达14000平方米，以玻璃马赛克作为现代艺术语言载体，堪称世界之最，壁立于孝妇河两岸的系列壁画，令人瞩目而震惊世界。河东岸壁展现的博山古今山川风貌的“颜神八景”和鲁山、五阳山、金牛山、樵岭前、白石洞等八大风景区，静中有动，观之如临真景，似游其中，令人心旷神恰，陶情悦性。西壁则以《博山的故事》为题，分“颜神孝水”、“齐鲁会盟”、“矿山沧桑”等12组画面，反映自春秋迄今发生在博山的一些重大历史事件、人物故事，动中有静，读来感人肺腑，动人心魄。那时，我在博山宣传部门工作，为此专门采写了一篇新闻稿件，《博山建成孝妇河十里壁画长廊》被国内20多家新闻单位采用。

系列壁画的内涵和底蕴，是展示博山古今概貌的窗口。中央电视台以“一部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好教材”为题，向全世界播出这一消息。只可惜当时的主持人程前将“孝妇河”读成了“考妇河”，让我和所有人都低下头满地找眼镜。美国楹联学会会长潘力生先生曾致函淄博市市长，要为孝妇河系列壁画题字，布鲁塞尔世界研究中心想以20万美元买断这“世界第一”专利权，被博山人民婉言谢绝。

孝妇河上很多的桥，神头桥、七孔桥、福门桥、陶然桥、玉带桥、柳杭桥、同济桥、兴隆桥、同乐桥、永济桥等，都是国内书法大家和政要上世纪八十年代孝妇河大规模建设时题辞。山中有城、城中有山，一河孝水分两岸是博山的一大特色。

孝妇河给博山留下了讲不完的故事和厚重的孝文化。说起孝妇河就不能不提孝妇河的来历。据《齐乘》记载：齐有孝妇颜文姜，事姑孝养，远道取水不以寒暑易心，感得灵泉生于室内，文姜常以缉笼盖之。姑怪其需水即得，值姜不在，入室发笼观之，水即喷涌，坏其居宅。故呼为笼水，今孝妇河也，出益都县颜神镇孝妇祠下。

很早很早以前，博山八陡村19岁的颜文姜娶进博山神头一姓郭的人家，她进门没一个时辰疾病缠身的丈夫便一命呜呼了。颜文姜走后，婆婆发现水缸里的马鞭，一边骂一边拽出来扔在地上。这下可不得了了，只听山崩地裂地一声响，一搂粗的水柱顺着水缸往外涌。眼看婆婆公公小姑子就要被大水冲走。走到村头的颜文姜知道家里出了事，便发疯般跑回家，一只手抓住婆婆，另一只手抓住公公，一只脚勾住小姑子，然后一腚坐在水缸上。奇迹发生了，水立即消了下去，鞭子和水缸也不见了，她坐的那地方顿时冒出清清的一股泉水，即今天博山有名的灵泉，泉水流成的河即现在的孝妇河。

据传说，唐朝李世民率部东征时，路过博山颜文姜祠，人困马乏，弹尽粮绝。这时看到一位女子提着篮子翩翩走来，来到李世民面前停下了脚步，随手揭开篮上的布，说是给征战的官兵送饭和粮草而来。李世民一看篮子一头是馍馍，另一头是草料。心想就这点东西都不够一个人和一匹马塞牙缝的，简直是拿他开国际玩笑。正要动怒，那女子将馍馍一个个分给官兵，每人分了一个，篮子里的馍馍和草料看上去还是一点都不少。李世民意识到这是神人相助，于是连忙下马叩头，承诺平定天下后给神灵重塑金身，并修建七七四十九间无梁大殿。

现在颜文姜祠主殿经古建筑专家多次论证后认定，认为这是国内目前仅存的三处唐代木质建筑之一。博山还有多少这样十分久远的古老建筑被无情拆掉，那就不得而知了。呜呼，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