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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是怎样炼成的

 青梅煮茶 2015-06-25
 



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传统文人,阮大铖的不凡之处,在于他于狭义诗文之外,在戏剧创作上颇具建树。戏剧,已经日渐显现艺术化石的征兆。今天,完全是一个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时代,每天都会有整车的文学作品拉出生产线,并有那么几种被挂上“×××工程奖”的标识。作家写出了“工程奖”,绝对就是泥瓦匠的水平!但作为一个文人,倒希望某一车货品中,有几箱诗歌与戏剧。前者,热闹而几近末途。而戏曲,往往见证时代的畸形,又为这个时代抹上唯美的色彩

——这无疑是个陈见(成见),但在元、明戏曲作家那里,又总是看到了太多的雷同。

按照“中国戏曲史”的观点,明代的戏曲,不能不谈汤显祖、沈璟。这二位,也是官员作家。沈璟,是一个把官当没了的人;汤显祖,是一个官越当越小的人,没有一个够励志。但仕进之念的消亡,作者固然悲情不免,老百姓却往往会看到跌宕起伏的大戏,即便跟着哭,这“哭”也会是“笑”的等义词。

“中国戏曲史”,一般不谈阮大铖。《明史·艺文志》、《四库全书》都有类似的郑重声明:撰人品学不端正者不收”。正气之下,阮大铖的作品似乎只能自己留下独家享用。但中央文件总有成为废旧物资的时候,阮大铖的戏曲作品尽管有散失,仍以艺术感染力得以流传。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中录其十一种,但只有《春灯谜》、《牟尼合》、《双金榜》、《燕子笺》四种存世。《井中盟》、《老门生》、《忠孝环》、《桃花笑》、《狮子赚》、《翠鹏图》、《赐恩环》七种,焦循《剧说》谓《赐恩环》系求赦之作;重订曲海总目提要》有《狮子赚》的梗概,谓叙述等轮王之事;《花朝生笔记》言《老门生》是刺毛士龙之作。剩下的四种,还真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民国八年(1919)诵芬室刻本《石巢传奇》,藏书家董康根据明末吴门毛氏刻本刊印,收阮大铖《蝴蝶双盒榜记》、《燕子笺记》、《错认春灯秘记》及《马郎侠牟尼合记》4种,共8

当代版阮铖戏曲集有《阮大铖戏曲四种》,系据《石巢传奇四种》整理本199311月由黄山书社出版,徐凌云、胡金望点校,印数也仅2000册,收有作者尚存世的全部戏曲作品:《春灯谜》、《牟尼合》、《双金榜》、《燕子笺》及作者相关史料。这书过去不好卖,现在有点不好买,这里所谈的阮大铖戏曲作品,只能是目前能知的这四种,用的也是这个本子

阮大铖的创作由诗歌猛然转入戏曲,与汤显祖、沈璟并无二致,当然也不是一件很爽的事。自元代顿开先河,明清时期大部分的剧作家,都是仕途乖蹇才开始移情于戏曲。他们除了借戏曲抒发心中愤懑,还有更深层的文化心理。不如意的文人凭文学体裁的变化,隐喻个人立场的改变和对传统的挑战。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笔下的传奇,大都有所寓意,融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为一体,而不是所谓的“阴谋文学”。“儒商”多属美称,“儒官”则充溢贬义。文学史上,仕途畅达还想加个戏剧家头衔的官员,毕竟不多见。阮大铖政坛尴尬,困顿田间,“挑灯作传奇,达旦不寝”,是谁也都能明白的事,根本不是他呕心沥血,想为封建主义文艺事业添砖加瓦。这一点,今天的文艺干部应该感到无尚的幸福,毕竟只敲打键盘,编编故事写写戏,与当官无碍,与稿费有关,古人是连想也不敢想的。

 ▲明刻本《燕子笺》书影

阮大铖为何又对戏剧情有独钟?张岱的一些观点有可信之处:阮大铖“所编诸剧,骂世十七,解嘲十三,多诋毁东林,辩看魏党”,也就是有力谋再起,出于政治发泄或政治影射的目的。这种说法应该算实事求是,你将人家吓出京城、赶出京城,还让人家保持100%的满意度,那不是跟蠢妒比智商么?

——与这些观点相关联的,便是阮大铖这些戏曲作品的创作时间与地点。阮大铖现存剧作《石巢传奇四种》,创作时间与地点迄今仍争议不断。较为可靠的则是,阮大铖的四种戏曲作品,《春灯谜》创作于作者乡居安庆府城期间,其余3种即《牟尼合》、《双金榜》和《燕子笺》,均创作于南京生活时期,时间约为崇祯九年(1636)至崇祯十五年(1642)之间,具体写作地点在南京牛首山之祖堂寺和南京附近的姑熟,亦非只在南京(金陵)一地。总创作时间,是阮大铖陷入党争漩涡的十七年,在其隐居安庆府城和后因躲避战乱移居南京期间。


看看这个时间与地点,你不得不信服,幸福指数与钞票多少,还真是毛关系都没有!

阮大铖在家乡时,多居府城,在今怀宁与枞阳,阮氏同时置有别业。平时遛遛的地方,大多在安庆市区和百子山、石门湖一带,此外便是市郊的梅林、枞阳的浮山和??山。到南京后,先居于南京城西南隅的石巢园,即库司坊。库司坊是个不长的小巷,坐落在今南京城南门西的饮马巷前段。在这里,阮大铖文学与政治两手抓,两手还相当硬,他组织了“群社”,谈兵论剑,招纳游侠,希望能以边才起用。结果动静太大,过于招摇,引发东林后人的强烈不满。崇祯十一年(1638)秋,他们合伙贴出《留都防乱公揭》。跟谁玩,你都别跟小青年斗狠,不合算!阮大铖闭门谢客,从此深居简出,住到了城南牛首山之祖堂寺。

这个地点,当多说两句。阮大铖避祸之地,在“牛首之祖堂”,这个地点有点怪,都是你的书找他的书抄下来的。实际上,牛首与祖堂实是两个不同的地点,因为牛首山并无额以“祖堂”的寺庙。《首都志》转引《同治上(元)江(宁)志》云:祖堂山中峰之西有石窟名献花岩,上有花岩寺,“自唐迄元为僧舍,明成化间始建寺。寺中岩洞、楼阁甚盛,芙蓉阁、小星槎、归云亭、翠微房、澄江台、大亲堂、滴翠轩,其最著也。”并引陈沂《献花岩志略》云:“金陵称丛林者,必曰牛首献花岩祖堂,地实相连。旧刹惟牛首幽栖寺,即今宏觉。此岩惟僧庵耳。明成化间,僧古道居此,黔国宰何公为建寺,奉敕赐额曰‘花岩’,自是名大胜于牛首山。”所以,“牛首之祖堂”当是祖堂山之花岩寺,两地相连,以故成讹。又据《首都志》所云,牛首山一带“精蓝庐舍”甚多,有白野山房、王成华园、李惟汉别墅、毛竹园、朱氏园、一灯楼等,阮大铖家财丰足,暂住其中某处可能,于牛首山下竟置有别业亦极有可能。

不过,这个时候的阮大铖,议政的机会都没了,只剩下吟诗、作剧,自娱度日。这时的密友,掉粉相当厉害,也只剩下马士英数人,当然不止他一个,还有以诗会友的史可法、范景文,闲在南京的一邦宦官等,大约属于“一小撮”。真是“一大撮”,你也没有那么多招待费。阮大铖后在南明政权得势,即靠马士英的力荐和福王对其才华的赏识。


阮大铖以文会友,以友谋荣,生活倒不乏潇洒之处,也由于这一点,不断受到文人的讥讽。吴伟业《鹿樵记闻》载:福王命阮大铖誓师江上,衣素蟒,围碧玉。见者诧为梨园装束,皆服妖也。”明末著名诗人夏完淳《续幸存录》、清代学者王应奎《柳南续笔》中,亦有类似的记述。当代明清史专家樊树志在《晚明史》中,将这个记述进一步解读为“阮大铖督师江上,居然全副戏子打扮”,这就很有些让人意外。戏曲对中国军事影响很大,明朝推翻蒙元旧制,其中就包含了衣冠制度,并从面料、样式、尺寸、颜色四个方面,确立了明代服饰制度,不同等级的人不能混同,更不能僭越但明季社会风气嬗变,服饰普遍趋于“新潮”,所谓“昨日到城郭,归来泪满襟。遍身女衣者,尽是读书人。”但将“诧为梨园装束”等同“梨园装束”,就是书念得少,搞不清汉字“诧”,对历史太陌生了。阮大铖指挥军队时的军装比较特别,与他写戏、唱戏、看戏并不存在直接的关系。与陈子龙语批评的“清歌漏舟之中,痛饮焚屋之下”的末世现象,倒有点联系。

阮大铖置身文坛时抨击他觊觎官场,在他置身官场时又指责他迷恋文坛,主要是看人不顺眼,很有些堆出于岸流必湍之的味道。传统的文学鉴赏理论,好像并不倡导指桑骂槐,尤其是革命文学。但阿尔巴尼亚最具声望的作家伊斯梅尔·卡达莱说:“写作本身就是抵抗。”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美籍俄罗斯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亦言:“文学必须干预政治,直到政治不再干预文学。”当然,这些观点未免太过于与时俱进。但文学如果真的只是为人民大众服务,不准来点有用的或有趣的东西,即便是作家协会里的人,想必也早一窝蜂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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