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美文 「最受欢迎的诗词公号 最具人气的美文天地」 经典诗词 | 唯美散文 | | 为你读诗 | 文人故事 从小到大,我是不太清楚“父亲”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的。伟岸?清俊?严厉?慈爱?这些形容词,于我而言,太过陌生。 我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父亲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爷爷,父亲的哥哥弟弟,也就是我的伯伯叔叔,外加其他旁系血亲,全是名副其实的工人。 唯独我父亲不是。 这,就使得他成为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 我的父亲,是个成天无所事事的顽劣分子。 用我母亲的话来说,他在这个家里唯一站得住脚的地方,就是他那副尚且算得上端正的皮囊。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 “怎么没有用,至少他娶到了你。”我对母亲如此说。 我的母亲,算得上一名知识分子。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正值改革开放的热潮,那个时候,《渴望》、《过把赢》、《北京人在纽约》等电视剧歌颂着人性自由、恋爱自由的主旋律,男男女女全都向往之。 我的母亲当然也不例外。她完全不顾家人的劝阻,魔障一般辞掉了在乡下教书的工作,转而来到陌生的城市,妄图闯出点名堂。 然而,她却遇到了我的父亲。 那个时候,父亲要好的几个哥们看不得他整日浑浑噩噩,便给他联系了一份跑车的工作。 于是,某一天清早,母亲就在“新店子,五角!五角!”拉风的叫喊声中和父亲浪漫相遇了。 然后,在她还未来得及闯出点名堂的时候,就已嫁作人妇。 再然后,便有了我。 算起来,自我出生到现在,我和父亲相处的日子,统共不过五次。 是的,五次。 令人咂舌的数字。 多么的不可思议。
第一次见他,是我三岁生日那天。他蓬头垢面,憔悴不堪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其实是个聪明的小丫头,很早就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学会了喊妈妈,喊身边的每一个人,可就是不会喊爸爸。 因为,这两个字,实在太生涩了。 他从脏兮兮的,泛白的棕色皮箱里,一股脑地,倒腾出许多东西来。 那声音,噼里啪啦的,响了好久。 他弯下腰,粗糙的双手向我直直地伸着,算得上黑亮的眼里尽是期许。 我知道他想拿那些五彩缤纷的糖果、琳琅满目的玩具、漂亮美丽的衣服引诱我,让我走进他的怀抱。 可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呀! 我怯怯地躲在母亲身后,扯着她的裤子,迟迟不肯上前一步。 他眼里闪烁的光芒,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 母亲牵着我,哽咽着,一字一顿地说:“你还可以再走三年,她更不会认得你。” 隔日,邻居家的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我说: “听说你爸爸回来了哦?” “你爸爸好高啊!” “你把你爸爸带回来的东西给我们看看嘛!” 我才不要! 我撇嘴,咚地一声关上了门。 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全都想着我的糖果、玩具和衣服。气呼呼地转身,便看见了他,笑着朝我走来。 我已经不向昨天那样害怕。 他再次蹲下朝我伸手,我便试探着走进他的怀抱。 “你会带我骑马马肩吗?”我听见自己异常渴望的问。 他使劲点了点头。 接着,在我还未准备好的一刹那,他猛地把我举起来,放在他肩上,绕着屋子跑圈,甚至跑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风呼呼地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太阳在转,大地在转,那些羡慕不已的小孩子的脸,也在转。 我紧紧地,拽着他硬硬的头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扎手。 正在我满心骄傲自豪不已的时候,他却被一群身穿制服的人带走了。
第二次见他,我上小学一年级。我被母亲抱着,和他隔一扇玻璃对视。 他瘦得厉害,头发剃得很短很短,依稀看得到新长出的毛茬,略显浑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吞进去一样。 我不免恐惧起来,挣扎着要从母亲的腿上下来。 他却突然从玻璃下方的四方形缺口处伸出手,将我狠狠拽住,不让我动弹。 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对着他的手又推又抓,双脚乱蹬,胡乱吼着:“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妈妈,妈妈!” 我撕心裂肺的喊叫成功引来守在他不远处的,拿着棍子的高大男人的注目。 我像是看到了获救的希望,更加尖锐地嚷道:“警察叔叔,救我,救我!” 就是这样一句话,令他抓着我的力道陡然松了。 他颓然地放开我,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缩了回去,干裂的嘴唇无力地翕动了几下。 我惨白着小脸,转身缩在母亲胸前,不肯再看他。
第三次见他,我已经是一名初中生了。他依旧提着那个脏兮兮的,泛白的,快要被磨烂的棕色皮箱,头戴一顶黑色帽子,穿一件灰色衬衣和一条同色系的肥大裤子,佝偻着背,在校门外埋头站着。 他这幅特立独行的样子,在旁人看来,只觉滑稽可笑。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百余名穿校服的学生中认出我的,想躲已是来不及。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静身? 他那段不光彩的过去,把我伤得,太深太深。 我并不打算认他,也不愿与他说话。 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做的。 我背着书包,百无聊赖地穿过一条又一条街。 他始终在我身后跟着,我快他就快,我慢他也慢。 真是烦人! 我走进一家面馆,要了一碗杂酱面,施施然注视着一米开外,不知所措的他。 “我不会让你见妈妈的。”我说。 “你们已经离婚了。” “吃了这碗面,该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从他身边经过,他似乎想伸手拉我,这让我猛地回忆起上次不愉快的经历。 我迅速地、轻巧地一个侧身,避开了他。 “不要让我更讨厌你。” 许是我避之如蛇蝎的决然态度震慑了他,抑或是我脸上的厌弃过于明显,他真的没再跟上来。
第四次见他,我在北方城市的一所大学读书。 宿管阿姨打电话到寝室,告知我的父亲来了。 我以为是那个带母亲走出低谷,重新给了我们一个完整家庭的父亲。 不料见到的,却是他。 他依然很瘦,但却相当精神。 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一头乌黑有型的头发。 他本来就高,挺直了背脊,伫立在楼梯上,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我躲在角落默默打量了他许久。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他却仿佛有心电感应一般,上前几步,发现了我。 我和他面对面坐在咖啡屋里。 我要了一杯卡布其诺,他却只喝白开水。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问。 他正襟危坐,双手不停地摩擦着玻璃杯,极其认真地凝视我,一言不发。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立即紧张起来,凶巴巴地说:“你是不是又去烦妈妈了?!” 我发誓,如果他敢说是,我立马就走。 他急忙摆手又摇头。 样子还是那么滑稽可笑。 我忽然心生无力。 这个和我有最深的血缘羁绊的人,这个原来该陪伴我长大成熟的人,这个本应为我撑起一片蓝天的人,这个我要称之为父亲、爸爸的人……他在我的生命里,已经缺失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们之间已无话可说,只能沉默以待。 卡布其诺很快见了底,起身而去的一瞬间,他蓦地抓住我,慌慌张张从衣服内侧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小心翼翼地递到我眼前。 我注视着他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嗤笑道:“你为什么要怕我呢?” “……” “你为什么总是沉默呢?” “……” 我终于将他推开。
第五次见他,我在国外深造。 半夜接到母亲来电,“赶紧回来,你爸爸在医院。” 我一惊,睡意全无,“怎么会?不是才体检过,没什么问题么?” 母亲停顿良久,轻声叹了叹,“是他,脑溢血,恐怕不行了。” 这个他,我们心知肚明。 心痛毫无预期,席卷而至。 我匆匆赶回去时,他的后事已经料理妥当。 最终,我见到的,只是孤单单的墓碑而已。 “我初到这个世界,你未来得及接我。你离开这个世界,我未来得及送你。” 我们这一场父女,竟如此结局。 我惶惶然站着,手里捏着他让母亲转给我的信封。 原来,那个厚厚的信封里,真的只是信而已。 是他生前写给我的,一张又一张,满满的,承载的,全是他对我的,沉默的爱。 “丫头,爸爸知道错了。” “丫头,不要怕爸爸。” “丫头,越长越漂亮了。” “丫头,考试要加油啊!” “丫头,爸爸身体不行了。” “丫头,爸爸今天这一身,没给你丢脸吧?” “丫头,不要讨厌爸爸。” “……”
流年经转,我遇到太多的人和事。 这其中,欺我、伤我、诽我、负我的,我都可以一笑置之,给予最大的宽容和原谅。 这世上,没有哪一个人,生来就是十恶不赦的,也没有哪一件事,开始就是伤天害理的。 他们,都有被救赎的机会。 可这个机会,我唯独没有给过他。 我的父亲。 有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于我而言,他的沉默,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人在少年,当日不觉。 若有来生,如果你沉默,我定不辜负。 本文系独家稿件,转载请联系诗词君 需注明出处“诗词美文”及ID(shicimei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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