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烟

青梅煮茶 2015-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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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燧人氏钻木取火，这世间成人成熟后的男子，大都保留着玩火的童心。他们频频以点烟的仪式来照亮和温暖世界，续接源自燧人氏的那团文明火种。还有，这“男”字造得妙，字面取义田里的劳力。不论哪家哪块田里的男子，都注定颠簸劳顿，日夜不怠。注定骡马精神。于是，大男子敬畏世界与酬谢神灵之前，先得自敬自酬，得点火焚烟。由此，抽烟可说是人们柴米油盐之外的自我烟云供养，还是人间一道别样靓丽的风景。

当夕照退去，炉灶中的柴火燃成灰烬，当弥天夜色铺盖苍穹，人们指间的香烟点起，深吸浅吐，明暗扑朔，引得夜空的星星无以按捺，纷纷探出头颅，闪烁出璀璨银河一片。或者，缕缕青烟，随风捎至夜的无尽处，向宇宙宣示人类满满的心思与脚力。也带给嫦娥、玉兔、吴刚人间的消息。

抽烟天然是行为艺术。不同时代的烟具，成为特定时代典型的文明物证，甚至极具收藏价值的艺术品。去年，一张清代烟具的全形拓片，在一场拍卖会上受到热捧，以130多万元的天价成交。这一纸轻薄之所以昂贵，除了有几行吴湖帆的小楷题跋，最重要的是其原始器物，乃清代巨儒名臣纪晓岚曾经钟爱使用的旱烟杆。

儿时熟悉的三老汉也抽旱烟。打我出生，三老汉已经是三老汉了。黄土高原的褶皱肌理，早已布满他的面庞。他一身粗布棉衣，两条宽硕的裤管，像两条棉布袋，到脚踝处又紧紧扎了起来。他腰间系了一根手掌宽的腰带，上面别着一根小胳膊长短的旱烟杆。他银白的山羊胡子有时还结着冰渣，煞是惹人。我经常趁他不注意，蹦得老高，捋一把他的胡子，然后不等他弯腰便迅速跑开。三老汉一阵跺脚叫骂之后，索性在一根两人多粗的核桃树桩上坐下，从腰间取出旱烟杆，把拇指大小的烟锅，伸进一个倒山羊胡子形状的烟袋，一阵搅和，再隔着烟袋按几下，然后缓缓取出，抖抖颤颤地点火，吧唧吧唧过起瘾来。旱烟不经抽，没几口就不见劲道了。三老汉蜷缩一条腿，将脚腕搭在另一条大腿肚上，使手工纳的布鞋底部朝天，再拿烟锅在布鞋底上叭哒叭哒侧扣两下，豆子大小的烟火球即被吐出。如此接连再来两锅。三老汉的动作流畅娴熟，我在一旁看得出神入戏。

曹操是大英雄，他人生缩影的底色，是惊涛骇浪，是战火狼烟。我猜他歇战闲暇独处时，除了品极品沉香，一定会抽水烟。水烟器具造型别致，盛放烟丝的部位紧连着一个精打细磨的水箱。箱中上好泉水在吸力的作用下翻腾舞动，发出咕噜咕噜的乐响。烟气经过这活水过滤，才进入人的口腔，这抽食水烟的人，俨然已是人中神仙。我以为，曹操抽水烟，惊涛骇浪与狼烟尽在掌握，更是惬意，是排遣。

我还以为，曹操是大丈夫，大丈夫的心胸当中，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是悲欢同酬，是热烈放达。这海水与火焰，正是男子不可缺少的美酒与香烟。你看，曹操登临碣石，俯览沧海，说唯有杜康，解我心忧；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也在说明，烟和酒其实是一家。许多不嗜烟事的男子，酒酣时，也会跟着吞云吐雾。

女子也都抽烟。她们的香烟，是她们随身携带的口红。男子抽烟，满怀“自焚”的血性，以自敬自酬自我排遣的仪式感，吐出一个一个圈。女子轻巧地一个一个接着，用口红，在阴阳虚实的另一面，印上一个一个性感鲜艳的唇印。老子说天下至柔，驰骋至刚，女子是这世间最为极致的生灵。她们清楚，垄头田间，点火放烟的活尽管让男人去干。女子是月亮，可她们内心深处，都揣着一颗明媚的太阳。于是，她们每天出门迎接阳光之前，必定先对镜簪花，依着嘴唇的轮廓，用口红涂上性情与光泽，描摹出自己心中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