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怎样才算好 ——在教育中心写作培训班上讲课 大家好! 刚才一位美女教授给大家讲了公文写作,现在换了一个两鬓染霜的老头儿,不知大家能适应吗?(众笑答:适应!)适应就好,那我就不揣谫陋,在这儿诌上一通。我讲的题目是《文章怎样才算好》,这个题目的确有点怪,但怪有怪的道理。因为《公文写作》有人讲了,《新闻写作》还要有人来讲,叫我讲《普通写作》,怎么讲?公文、新闻以外的所谓普通写作,多了去了,小说、散文、诗歌、戏剧、随笔、杂文、论文,哪一样是好惹的?让谁讲两个小时也讲不完,你说这叫我如何是好?想来想去,我想了一个讨巧的办法,就是谁也不讲,谁又都讲,那就只好用现在这个题目了。可能有同志要说,你算老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讲这么大个题目,如此大言不惭!要叫人家王蒙来讲讲差不多!是啊,王蒙讲固然好,我也想听听,可王蒙何时能来啊?其实,这个题目,只要放平了心态,谁来谈谈看法都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此而已。 那么文章怎样才算好? 我的看法,第一位的是识见,独到的识见。白居易的确说过,感人心者莫先乎情,但我觉得,还应该加一句:启人智者,莫先乎意。“意”,就是识见,就是观念,就是思想,这才是文章的灵魂,文章的价值所在,文章的胜人之处。 我们常说一些文章平庸,它为什么平庸?主要是思想平庸,没有独到的识见。人云亦云,老生常谈,颠来倒去都是人家的观点,吃人家嚼过的馍,有什么味道?能不平庸? 白居易的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看看,前两句有何奇处?我看小学生也能诌出来。但有了后两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呀,滋味便大不同,因为它有了不寻常的意味,升华了不寻常的境界——他有了思想,有了独到的识见。有人说,这个道理人人皆知,有什么独到的啊?的确是人人尽知,但是你心中有,笔下却无,除了老白,没人写过。这就是“独到”。 苏东坡的《题西林壁》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但看前两句,那简直就不是诗。可有了后两句,一下子,意味顿现,境界全出,令人低回不尽,余味无穷。这就是“识见”的高妙之处。 识见贵在独特、新颖、深刻。 杜牧有一首诗,叫《题乌江亭》写项羽自刎乌江的事,“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古往今来,写这个题目的多了,惟有杜牧提出“包羞忍耻是男儿”,这就叫“独到”。他和人家的看法迥异,是自己独具的见解。它因此就有了新意,有了价值。 一般说来,独特了才会让人耳目一新,大开眼界或茅塞顿开,有了新鲜感,也就有了深刻性。当然独特,也得合乎逻辑,合乎科学,符合事物的发展规律,符合思维的发展规律。比如一个人脑袋上长了两只角,千真万确的“独特”又“独到”,可谁见了也不会茅塞顿开,因为它不逻辑,也不科学。 不管怎么说,独特之思,独到之见,才是文章之魂。有时候我想,写文章,与其追求辞藻的华丽,倒不如追求识见的独特、独到。 这就需要写作者必须有自己的脑子,见人所未见,察人所未察,思人所未思,发人所未发。 韩愈的文章“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这是人类社会存在的千古事实,可惜人们或见而不察,或察而不思,或思而不言,而由韩愈先生察了,思了,言了。此前,有谁这样说过?没有。这是空前的。埋没人才,缺少伯乐,现在社会没有吗?但是你再议论,也逃不出韩愈的观点,从这一点上来说,它又是绝后的。 再举一例,苏东坡有一篇《留侯论》,是写张良的,开篇一句就说:“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而张良在一个倨傲的老头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声下气,为所驱使,说明其肚量已成,可堪大用了。 苏东坡论张良,独独在此处有所阐发,这正是见人所未见,发人所未发。 有人说,你怎么光举古人的例子,难道现代人没有吗?有,比如毛泽东的文章,可谓篇篇都有独到的见解,连他的诗词都是这样。大家都很熟悉,我就不讲了。 那么我们身边的有没有呢?也有,你看李家生的《心灵独语》,里面有不少文章,见解不俗。比如《怀疑与批判——进步之必须》、《疼痛是一种收获》、《个性即人才》、《管理,重在理》等等,单看题目,就看出见解的不俗。它所阐发的是一种人所未发,或人所不敢发的独到的见解。因其独到,故是新颖的;因其新颖,故是深刻的,给人一种目光如炬、振聋发聩的快感。 那么,大家要问,如何使识见出新呢? 再一个问题,就是个性的语言。 我们现在好些文章的语言,太没有个性了。好像是一个人写的,一个腔调,一个笔法,一样的句式。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控制着人们的大脑和手,不由自主地那样说,那样写。前几天,我买了一本散文杂志,读过之后,非常失望。里面除了两篇可读之外,其他都好像出自一人之手,那腔调,那语气,那风格,简直就是一人所为,可一看名字,又不是,真叫你无可奈何。 从前是这样的吗?苏轼和韩愈一样吗?柳宗元和欧阳修一样吗?就现代而言,鲁迅和梁实秋一样吗?老舍和赵树理一样吗?怎么到了当代人手里,多像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呢? 咱不说作家们,就说我们常见的文章。至少有这样几个毛病。一是穿靴戴帽;二是假大空套;三是故弄玄妙;四是千人一调。我当过十多年编辑,看过成千上万的文章,几乎整日叫这些千人一面、千部一腔的作品整得焦头烂额、血压升高、寝食无味,深知其顽症之烈。我一提,大家就心知肚明,我就不再展开论述了。 什么是个性的语言呢? 个性的语言,就是带有作者思维特色,符合作者用语习惯的语言。它具有作者独具的表达方式,那种句式结构,词汇色彩,风格特点,非你莫属,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这样,读者读起来,才别有风味。 文章的语言,既能以理服人,以情动人,又能以语怡人,效果不是会更好吗?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新颖的结构。 通常认为,结构只是形式,这是将形式和内容割裂开来的形而上学的看法。其实形式和内容是密不可分的。结构就是内容的外在表现,形式变了,内容能不变吗?碳原子因其改变了排列的方式,形式不一样了,结果一个成了石墨,一个成了金刚石。石墨和金刚石,相差何止天壤!同样的面粉,做成馒头和做成面条,滋味就很不一样。能说形式不重要吗? 所以,写文章,寻找一种独特新颖的结构形式,对于内容的表达是十分重要的。王蒙有一篇文学评论《风格散记》,是用散文的形式写的。他这样谈“潇洒”:“一株挺拔的树在风里自然地飘摇,它没有固定的姿势,却有一种从容,一种得心应手的自信,一种既解得开又收得拢、既敢倾斜又伸得直、既不拘一格、千变万化又万变不离其和谐的本领,不吃力、不做作、不雕饰、不紧张,不声嘶力竭。我们说,这是潇洒。” 他这样谈“幽默”:“幽默是一种酸、甜、苦、咸、辣混合的味道。它的味道似乎没有痛苦和狂欢强烈,但应该比痛苦和狂欢还耐嚼。” 他这样谈“老辣”:“从来不说一句废话的人有一种特殊的尊严。(所以大政治家也喜欢说两句没有用的话以示亲切。)从来不夸张,从来不抒情、不喊叫、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比大吵大闹的人厉害得多。不要求读者接受什么,那样专注于精确客观的叙述,似乎全忘了读者的存在——这样的文章反而是无可抗拒的。”“真正厉害的作品宽容地描写一切。都是好人,心正常,没有盗贼,没有小丑,没有偶然事故。然而,冷峻的发展无可更易。这才像一把钢刀一样刺入了读者的心灵。而且,不落泪,不狂呼,不装扮,不引用新名词,不发高论,不俏皮,不上纲,不过敏。因为不屑。” 你看,还有文学评论通常的那种表现形式吗?还有那种枯燥乏味的所谓理论吗?他把理论藏在形象的描绘之中,给读者留下品味和思考的余地,文章的包容量加大了,诱惑力也就增强了。 俄国作家冈察洛夫说:“单是一个结构,就足以耗尽作者的全部智力活动”,可见结构对于文章是多么的重要。 就讲到这里吧,谢谢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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