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色: 字号:
《曲概》[清]?劉熙載(1873)
2015-06-28 | 阅:  转:  |  分享 
  
曲概

藝概卷四

劉熙載融齋(1873)



























































曲概

曲之名古矣。近世所謂曲者,乃金、元之北曲,及後複溢爲南曲者也。未有曲時,詞即是曲;既有曲時,曲可悟詞。苟曲理未明,詞亦恐難獨善矣。

詞如詩,曲如賦。賦可補詩之不足者也。昔人謂金、元所用之樂,嘈雜凄緊緩急之間,詞不能按,乃更爲新聲,是曲亦可補詞之不足也。

南北成套之曲,遠本古樂府,近本詞之過變。遠如漢《焦仲卿妻詩》,叙述備首尾,情事言狀,無一不肖,梁《木蘭辭》亦然。近如詞之三叠、四叠,有《戚氏》、《鶯啼序》之類。曲之套數,殆即本此意法而廣之;所別者,不過次第其牌名以爲記目耳。

樂曲一句爲一解,一章爲一解,幷見《古今樂錄》,王僧虔啓雲:「古曰章,今曰解。」餘案:以後世之曲言之,小令及套數中牌名,幷非章、解遺意。

洪容齋論唐詩戲語,引杜牧「公道世間惟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高駢「依稀似曲才堪聽,又被吹將別調中」,羅隱「自家飛絮猶無定,爭解垂絲絆路人」。余謂觀此則南、北劇中之本色當家處,古人早透消息矣。

《魏書?胡叟傳》云:「既善爲典雅之詞,又工爲鄙俗之句。」餘變換其義以論曲,以爲其妙在借俗寫雅。面子疑于放倒,骨子彌複認真。雖半莊半諧,不皆典要,何必非莊子所謂「直寄焉以爲不知己者詬厲」耶?

王元美雲:「詞不快北耳而後有北曲,北曲不諧南耳而後有南曲。」何元朗雲:「北字多而調促,促處見筋;南字少而調緩,緩處見眼。」二說其實一也,蓋促故快,緩故諧耳。

元張小山、喬夢符爲曲家翹楚,李中麓謂猶唐之李、杜。《太和正音譜》評小山詞:「如披太華之天風,招蓬萊之海月。」中麓作《夢符詞序》雲:「評其詞者,以爲若天吳跨神鰲,噀沫于大洋,波濤汹涌,有截斷衆流之勢。」案:小山極長于小令。夢符雖頗作雜劇、散套,亦以小令爲最長。兩家固同一騷雅,不落俳語,惟張尤翛然獨遠耳。

曲以「破有」、「破空」爲至上之品。中麓謂小山詞「瘦至骨立,血肉銷化俱盡,乃煉成萬轉金鐵軀」,破有也;又嘗謂其「句高而情更款」,破空也。

北曲名家,不可勝舉,如白仁甫、貫酸齋、馬東籬、王和卿、關漢卿、張小山、喬夢符、鄭德輝、宮大用,其尤著也。諸家雖未開南曲之體,然南曲正當得其神味。觀彼所制,圓溜瀟灑,纏綿蘊藉,于此事固若有別材也。

《太和正音譜》諸評,約之只清深、豪曠、婉麗三品。清深如吳仁卿之「山間明月」也,豪曠如貫酸齊之「天馬脫羈」也,婉麗如湯舜民之「錦屏春風」也。

北曲六宮十一調,各具聲情,元周德清氏巴傳品藻。六宮曰:「仙呂清新綿邈,南呂感嘆傷悲,中呂高下閃賺,黃鐘富貴纏綿,正宮惆悵雄壯,道宮飄逸清幽。」十一調曰:「大石風流蘊藉,小石旖旎嫵媚,高平條暢滉漾,般涉拾掇坑塹,歇指急倂虛歇,商角悲傷宛轉,雙調健捷激裊,商調凄愴怨慕,角調嗚咽悠揚,宮調典雅沉重,越調陶寫冷笑。」制曲者每用一宮一調,俱宜與其神理吻合。南曲之九宮十三調,可准是推矣。

曲有借宮,然但有例借而無意借。既須考得某宮調中可借某牌名,更須考得部位宜置何處,乃得節律有常,而無破裂之病。

曲套中牌名,有名同而體异者,有體同而名异者。名同體异,以其宮异也;體同名异,亦以其宮異也。輕重雄婉之宜,當各由其宮體貼出之。

牌名亦各具神理。昔人論歌曲之善,謂《玉莢蓉》、《玉交枝》、《玉山供》、《不是路》要馳騁,《針綫箱》、《黃鶯兒》、《江頭金桂》要規矩,《二郎神》、《集賢賓》、《月兒高》、《念奴嬌》、《本序》、《刷子序》要抑揚,蓋若已兼爲制曲言矣。

曲莫要于依格。同一宮調,而古來作者甚多,既選定一人之格,則牌名之先後,句之長短,韵之多寡、平仄,當盡用此人之格,未有可以張冠李戴、斷鶴續鳧者也。

曲所以最患失調者,一字失調,則一句失調矣,一牌、一宮俱失調矣。乃知王伯良之《曲律》,李元玉之《北詞廣正譜》,原非好爲苛論。

姜白石制詞,自記拍于字旁。張玉田《詞源》詳十二律諸記,足爲注脚,蓋即應律之工尺也。《遼史?樂志》雲:「大樂其聲凡十:五、凡、工、尺、上、一、四、六、勾、合。」樂家既視《遼志》爲故常,當不疑薑記爲奇秘矣。

曲辨平仄、兼辨仄之上、去。蓋曲家以去爲送音,以上爲頓音:送高而頓低也。辨上、去,尤以煞尾句爲重;煞尾句,尤以末一字爲重。

玉田《詞源》,最重結聲。蓋十二宮所住之字不同者,必不容相犯也。此雖以六、凡、工、尺、上、一、四、勾、合、五言之,而平、上、去可推矣。

北曲楔子先于只曲,南曲引子先于正曲,語意既忌占實,又忌落空;既怕罣漏,又怕夾雜:此爲大要。

曲一宮之內,無論牌名幾何,其篇法不出始、中、終三停。始要含蓄有度,中要縱橫盡變,終要優游不竭。

「壘壘乎端如貫珠」,歌法以之,蓋取分明而聯絡也。曲之章法,所尚亦不外此。

曲句有當奇,有當偶。當奇而偶,當偶而奇,皆由昧于句讀、韵脚及襯字以致誤耳。

曲于句中多用襯字,固嫌喧客奪主;然亦有自昔相傳用襯字處,不用則反不靈活者。

曲止小令、雜劇、套數三種。小令、套數不用代字訣,雜劇全是代字訣。不代者品欲高,代者才欲富。此亦如「詩言志」、「賦體物」之別也。又套數視雜劇尤宜貫串,以雜劇可借白爲聯絡耳。

曲家高手,往往尤重小令。蓋小令一闋中,要具事之首尾,又要言外有餘味,所以爲難,不似套數可以任我鋪排也。

辨小令之當行與否,尤在辨其務頭。蓋腔之高低,節之遲速,此爲關鎖。故但看其務頭深穩瀏亮者,必作家也。俗手不問本調務頭在何句何字,只管平塌填去,關鎖之地既差,全闋爲之减色矣。

曲以六部收聲:東、冬、江、陽、庚、青、蒸七韵穿鼻收,支、微、齊、佳、灰五韵展輔收,魚、虞、蕭、肴、豪、尤六韵斂唇收,真、文、元、寒、删、先六韵舐腭收,歌、麻二韵直喉收,侵、覃、鹽、鹹四韵閉口收。六部既明,又須審其高下疾徐,歡愉悲戚,某韵畢竟是何神理,庶度曲時情韵不相乖謬。

詩韵有入聲者,東、冬、江、真、文、元、寒、删、先、陽、庚、青、蒸、侵、覃、鹽、鹹是也。北曲韵俱無入聲。詩韵無入聲者,支、微、魚、虞、齊、佳、灰、蕭、肴、豪、歌、麻、尤是也,北曲韵即以東、冬至鹽、鹹各韵入聲,配隸支、微等韵之平、上、去三聲,如「屋」本東之入聲,「沃」本冬之入聲,曲俱隸魚模上聲;以及「覺」本江入,曲隸蕭豪上;「質」、真入,曲齊微上;「物」、文入,曲魚模去;「月」、元入,曲車遮去;「曷」、寒入,曲歌戈平;「黠」、删入,曲家麻平;「屑」、先入,曲車遮上;「藥」、陽入,曲蕭豪去;「陌」、庚入,曲皆來去;「錫」、青入,「職」、蒸入,「緝」、侵入,曲俱齊微上;「合」、覃入,曲歌戈平;「葉」、鹽入,曲車遮去;「洽」、咸入,曲家麻平。是其槩已。

平、仄互葉,詞先于曲,如《西江月》、《醜奴兒慢》、《少年心》、《換巢鸞凰》、《戚氏》是也。又《鼓笛令》、《撥棹子》、《蝶戀花》、《漁家傲》、《惜奴嬌》、《大聖樂》亦俱有互葉之一體。然詞止以上、去葉平,非若北曲以入與三聲互葉也。

入聲配隸三聲,《中原音韵》自一東鐘至十九廉纖皆是也。然曲中用入作平之字,可有而不可多,多則習氣太重,且難高唱矣。

昔人言正清、次清之入聲,北音俱作上聲,次濁作去,正濁作平。此特舉其大略而已。檢《中原》韵部,入作上者,雖皆清聲,要其清聲之作去者,不下十之三四,作平者亦十之二三,焉得不別而識之!

北曲用《中原音韵》,南曲用《洪武正韵》,明人有其說矣。然南曲祇可從正韵分平、上、去之部,不可用其入聲爲韵脚。案《正韵》二十二韵,入聲凡十。自東之入屋,以至鹽之入葉,其入聲徑讀入聲,三聲皆不能與之相葉;即句中各字于《中原》之入作平者,幷以勿用爲妥。蓋南曲本脫始于北,亦須無使北人棘口也。

曲家之所謂陰聲,即等韵家之所謂清聲;曲家之所謂陽聲,即等韵家之所謂濁聲。自《切韵指掌》、《切韵指南》、《四聲等子》于三十六字母已標清、濁,明陳藎謨獻可之《轉音經緯》尤明白易曉,是以沈君征《度曲須知》列入之。《轉音經緯》見、端、知、幫、非、精、影、照八母爲純清,溪、透、徹、滂、敷、曉、清、心、穿、審十母次清,群、定、澄、幷、奉、匣、從、邪、床、禪十母純濁,疑、泥、娘、明、微、喻、來、日八母次濁,總無所謂半清、半濁、不清、不濁者,故可尚也。曲韵自《中原音韵》始分陰陽平,明範善溱《中州全韵》始分陰陽去,後人又分陰陽上,且于入聲之作平、上、去者,均以陰、陽分之,其實陰、陽之說末興,清、濁之名早立矣。

曲辨聲、音。音之難知過于聲。聲不過如平仄、頓送、陰陽而已,音則有出字、收音、圓音、尖音之別,其理頗微,未易悉言。姑舉其概曰:「蕭」出「西」,「江」出「幾」,「尤」出「移」,「魚」收「于」,「模」收「嗚」,「齊」收「噫」,「麻」收哀巴切之音,圓如「其」、「孝」,尖如「齊」、「笑」。

《度曲須知》謂:「字之頭、腹、尾音,與切字之理相通。切法即唱法。」餘以爲唱法所用,乃系合聲。合聲者,切法之尤精者也。切字上一字爲母,辨聲之清濁,不論口法開合,合聲則兼辨開合矣;切字下一字爲韵,辨口法開合,不論聲之清濁,合聲則兼辨清濁矣。且合聲法,收聲不出影、喻二母,如哀、噫、嗚、于,皆是。

事莫貴于真知。周挺齋不階古昔,撰《中原音韵》,永爲曲韵之祖;明嘉、隆間江西魏良輔創水磨調,始行于婁東,後遂號爲「昆腔」,真知故也。餘謂:曲可不度,而聲音之道不可不知。鄭漁仲《七音略序》雲:「釋氏以參禪爲大悟,以通音爲小悟。」夫小悟亦豈易言哉!

張平子始言「度曲」,《西京賦》所謂「度曲未終,雲起雪飛」是也。制曲者體此二語,則于曲中揚抑之道,思過半矣。

王元美評曲,謂北筋在弦,南力在板,可知元美時,弦索之律猶有存者,後此則知有板而已。然板存即是弦存,沈君征論板之正贈,通于彈拍,近之。

《樂記》言「聲歌各有宜」,歸于「直己而陳德」。可知歌無今古,皆取以正聲感人,故曲之無益風化,無關勸戒者,君子不爲也。

《堯典》末鄭注雲:「歌所以長言詩之意。聲之曲折,又長言而爲之。聲中律,乃爲和。」《周禮》樂師鄭注雲:「所爲合聲,亦等其曲折,使應節奏。」余謂曲之名義,大抵即曲折之意。《漢書?藝文志》《河南周歌聲曲折》七篇,《周謠歌詩曲折》七十五篇,殆此類耶?

詞、曲本不相離,惟詞以文言,曲以聲言耳。詞、辭通。《左傳》襄二十九年杜注雲:「此皆各依其本國歌所常用聲曲。」《正義》雲:「其所作文辭,皆准其樂音,令宮商相和,使成歌曲。」是辭屬文,曲屬聲,明甚。古樂府有曰辭者,有曰曲者,其實辭即曲之辭,曲即辭之曲也。襄二十九年《正義》又雲:「聲隨辭變,曲盡更歌。」此可爲詞、曲合一之證。





























3









献花(0)
+1
(本文系南靖草堂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