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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成了多余的人 六月中妈妈和胡伯伯来家里小住。为了来看孩子们。 有了第三代，我成了多余的人。 平常日里，电话微信的格式，基本如下： 妈：孩子们好吗？ 我：好。 妈：思迪好吗？ 我：很好。 妈：子觅好吗？ 我：也很好，又胖了。 妈：卢中瀚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还挺忙。 妈：我们也还行。先这样吧。 每一次到这里，我都很想跳着挥着双手说，“妈，我在这里，你怎么不问问我？” 这话在一次吵架里面，被我摔了出来。 我妈一脸无辜地说：“你这么大的人啦，还用问吗？不好，自己不会说吗？” 二：“我可不是为了省钱……” 他们今天回青岛。 我牵着孩子们，送到小区门口，五分钟之内，已经被催了几次了。 “回去吧，天这么热，别热坏了孩子。” 我心里有一堆烦烦躁躁的情绪堵着，只能生硬地说：“别担心。度假去海边，四十度的高温，她们比谁跑得都欢。” 话说到这里，还是要停步加停嘴的。 我停在小区的门口，看着一对老人，在闷热的黄梅天里面，一个人背着一个鼓鼓的双肩包，提着一个鼓鼓的无纺布的袋子，走去地铁站。 春秋航空的廉价班机，不能带行李。 晚班机，必定晚点，带着中午吃过的剩饭。 手挥完了，我赶快拉着孩子掉头走了，因为再晚一点，我的泪就掉在眼前了。 我是个泪点很低的人，我一路走，一路咬着牙忍着泪，一路忿忿的抱怨。 不让我开车送他们，因为阿姨没来上班，拖着两个孩子不方便。 不要打车，更不要专车，因为这个点堵的太厉害，怕晚点。 坚持坐廉价的春秋航空，因为有个客服小姑娘笑的甜，帮她完成一点任务，年轻人做个工作不容易。 坚持坐春秋航空，还坚持不多加钱买箱子。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要托运。加上箱子钱，机票就不划算了。 我插嘴：“原来你买春秋还是为了便宜呀？” 我妈赶快假装去关怀，因为未知理由，已经嚎叫了五分钟的子觅，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 我妈每一次都有足够而且特别正当的理由，选择那个最最最最省钱的方式。 开头永远是：“我可不是为了省钱，只是……” 我试着给他们买过机票或者其他东西，结果我妈会根据自己估计的价格翻翻倍，再四舍五入的直接打进卡里。 发个短信说：“多出来的钱，都给孩子买巧克力。给孩子的时候，告诉她们是外婆买的。” 如果真的全买成巧克力，两个孩子们早变成一对皮球了。 我不止一次的说，“妈，你的钱存着干嘛？” 我妈说，“都是给你的，等你需要的时候，你记得你有你的老妈。” 可是妈，你是否记得，我远走法国，花了十几年拼命的努力，就是为了不再花老妈的血汗钱。 三：中国文明三千年，我们的父母学会了缄口莫言。 回到家，玄关的地板上满是拖鞋。 每一次来，我妈都会给自己和胡伯伯，买至少各买一双拖鞋。临走的时候说，“放在这里，下次来穿”。买来买去，家里有几个盒子半新不旧，扔不能扔的拖鞋。 每一次来，我妈都会买至少两个陶瓷杯子漱口。下次再来，杯子被阿姨洗干净放在碗橱里面给我们喝咖啡。我妈就又买。 每一次来，家里所有的塑料包装盒，尤其是带盖的饭店打包盒的人生就有了指望。洗干净可以再用。没有再用过的，不能够扔。 每一次来，我妈都会去把米，面，植物油重买一遍。因为我买的不是味不对，就牌子不对，再不就是她不喜欢。 每一次来，电视都要打开，从养生堂看到海峡连线。基本上只要家有我妈的日子里，约见我的时候，我都可以眉飞色舞的大侃时事。 每一次来，我都被要求吃下各种淡而无味，炒的很脆的青菜。体内叶绿素储直追大力水手。因为养生专家说的，吃饭要少盐，少油，无糖，无奶。 每一次来，我妈总找的到机会，让我再一次认清，万水千山走过，自己原来还是那个顽劣的童孩，做什么也做不好，想什么都是错。 当然这辈子，我总还算是做了一件英明的事情，就是找到了完美无瑕，星光闪亮的卢中瀚。 如果卢中瀚组建粉丝团的话，我妈一定可以当团长兼头号粉丝。 为了证明除了找到卢中瀚，我也还有其他附加存在价值。这次我特意带着我妈去听我的讲座。 主办方是个人精儿，见我妈来了，一口一个“卢妈”的捧着。我讲完了之后，还特意介绍“卢妈”在场。 听众们都特给面儿的一起使劲的鼓掌，场面热烈，就差送花献哈达了。 回去的路上，我妈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说：“你花这么大的精力准备，讲这一下午，嗓子疼吧？” 我说：“对呀。我已经要求下回提供话筒了。” 我妈说：“没关系，反正你天生讲话大嗓门，今天讲的声音，也没有比平常大很多。” 这就我妈对于讲座的评论。 然后我妈跳过话题，说：“哎，今晚我们吃什么？” 世界上，能用一秒钟让我自信扫地，沮丧无比的人，其实不是我的敌人，而是我的母上大人。 表面上我一脸不耐烦的把我妈的话顶回去，其实一字一句都落进了心底里面，倒也倒不出来。因为爱，因为在乎，因为从小长到大的依赖。 中国文明三千年，我们的父母学会了缄口莫言。 面对孩子，那怕是已经喜上眉梢，哪怕是已经心花怒放， 没有鼓励，没有肯定，更不会有称赞。 四：“我老了……” “我老了”，基本上是我妈最爱说的口头禅，适用于各种场合各种缘由。 妈，我们出去吃饭吧？ “我老了，没人看我，就不用换衣服打扮了。” 妈，我们一起去泰国吧？ “我老了，懒得动，还是呆在家里吧。” 妈，你怎么饭前给孩子吃巧克力？ “我老了，听不得她们叽歪。” 妈，你怎么又给孩子买东西？ “我老了，买不了几回了。” …… “我老了”，多么可怕的理由？三个字，让我无法反驳，满地找牙。 在我的印象中，父母永远都停留在生龙活虎，精力无限的年代。 大概我在中学时侯，妈妈买了一条群青色亮缎的一字领直身长裙。 裙子上有两条细细常常的带子。我和妈妈用很久的时间研究，带子应该怎么系更显腰身纤细。 带着珍珠项链，对着落地穿衣镜打扮的妈妈，是如此的美丽。那条裙子在我眼里，堪比任何品牌的高级成衣。 在我成年以后，曾经妈妈的旧衣服里面找到了那条裙子。我迫不及待的穿上，原来那是一条这么普通的裙子。它的美丽只是停留在我的印象里。 我知道时光穿梭，没有人可以逆反时光。 我知道天天日日，父母们在慢慢老去。 可是知道父母一天天的老去和接受父母们一天天的老去，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恐惧。 每一次当我听到“我老了”这三个字，只会让我害怕，让我紧张，我得赶紧找个办法，或者生硬的挡回去，或者视而不闻的选择逃避。 五：烦过之后，我会哭。 其实我妈不知道的是，每次她走后我都会哭。 孩子一样，张着大嘴拼命的哭，流一脸的眼泪，擦一地鼻涕纸。 我后悔所有和妈妈犟嘴的时光，所有在闷头乱忙的时光，所有把孩子扔给老妈，我自己不在家陪伴的时光…… 心里说，下一次，下一次一定。 那么下一次，我们应该也许或者能够在一起安安逸逸的共享幸福？ 其实，下次再来， 我们还是会吵架，会顶嘴，会刺痛，会气的堵的慌。 我们还是会用各自的方式爱着对方，不管对方怎么想。 六：我们拥有，我们爱。 天伦之乐，也许并不像是想当然的，到处都打着聚光灯的央视广告。吃完了五颜六色的晚餐，一家三代五口都挤在一张沙发上，对着镜头格格的傻笑。 幸福永远都是幸福，但是每一家各有各自不同的幸福。 现在我也已经为人父母。 其实父母要的不是子女的感激与报答。 父母养的不是你，而是他们自己亲生的血脉。如果当初生出来的那个孩子不是你，他们也会一样的爱。 我们要报答也不是养育之恩。 为什么开口说报恩这么礼貌客气冠名堂皇的官话？恩报过了，那还有什么？ 我不信鬼神，我不信还泪投胎。 既然生命初衷我们成了家人，那我们就一直是家人。 我们相亲相爱相憎相恼。 我们相互陪伴，不可分割。 我们要总在一起，无论高兴还是难过，我们总是不离不弃， 因为我们拥有，我们爱。 深爱似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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