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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ultivac
Zu jeder Zeit
An jeder Ort
Bleibt das Tun
Der Menschen das gleiche……
——即使物换星移，世事有所变化，但人类的所作所为，仍不会有任何变化……
“凡是见过火鸟的人，都忍不住要把他的模样宣扬……在俄罗斯，人们称他‘大地的儿子火鸟’。在中国，人们称他为凤凰，更认为它是神仙饲养的鸟，住在蓬莱岛的极乐山上。在欧洲，这只鸟会在特定的日子扑向火焰，然后从火焰中诞生新生命，欧洲人叫它不死鸟。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希望能像火鸟一样，拥有超越生命的能力，所以拼命追寻火鸟……”
面对着这样一位大师用他毕生的心血所化成的著作，我一直觉得自己渺小如草芥，完全没有资格对这样一部伟大的作品评头论足。不，不只是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这个资格罢。
但是当我告诉老美Nike以上的想法时，他露出理解不能的表情：“Why？”
“为什么？因为这是他四十年来一直投入的东西。”
“我知道呀，”这个在日本呆了七年，常常以otaku自居的洋鬼子说，“可是他画出来就是想要给人家看，想要传达思想的嘛。”
“你不了解，它的精神是东方文化——你的文化代沟的干活，明白？”
“NO、NO、NO”Nike道，“这是一部俺们米国人也能理解的作品。这是一部全世界的作品。Understand？”见我正要放声大笑，他发急道：“你是不是觉得源平战争（编者注1）什么的，我们老外不了解，所以没法理解？”
“不只是一场战争，而是它的文化背景。”
“就算是文化背景。可是你难道了解吗？你也不是日本人呀。谁制造了文化代沟呢？难道不是人们本身吗？美国人眼中的火鸟。中国人眼中的火鸟，日本人眼中的火鸟，都是相通的，因为他写的是生命——而生命对于每个人都是一样的。”Nike说。“So, 为什么不去介绍它呢？也许你看到的的确并不是手塚的本意。可是你毕竟受到它的影响。这部漫画就是火鸟本身。即使人类无法理解它的全部，但他们却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
《火鸟》是一部以“生”与“死”为题材的漫画。火鸟是穿梭古今未来，有着永恒生命的个体。反之，人类却为了争取恒久的生命而奋斗不息，仿佛这就是人类的命运。
每篇故事都涵盖了复杂的问题，有爱上机器人，想把自己也改造成纯粹机器人的人类；有唯巨型电脑之命是从，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人类；有甘愿化身为分泌乳汁的植物，来喂养返老还童心上人的女人；有以自杀来证明自己是人类的机器人……《火鸟》的题材范围异常丰富繁杂，机器人三大定律、C-Fe（碳-铁）文明、克隆人的伦理讨论、佛教思想、母系氏族、时空循环、各种外星生态，当然还有战争、政治与历史。
手塚这部投注了毕生心血的巨作从1954年开始陆续发表，直至1989年大师辞世时为止，凡三十五年，总共超过3000页，不算几个短篇的话共有12篇，手塚试图用这样一部涵盖所有时空的漫画来诠释这样一个永恒的主题：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在这部作品起初发表当时，漫画在日本的地位并未因如今日般成为巨大的产业而受到尊重，成年人依旧认为漫画是给孩子们看的。然而手塚需要更多的创作空间。他要一个能够跨越时空的曲面，穿透精神的防壁，超脱物质与心灵的舞台来上演这部史剧。故事中的男人、女人、异型、机器人，在地球与外太空穿梭，在过去与未来中流转。
早在1954年的《漫画少年》，手塚就开始了这部作品的尝试。但是直到1967年之前，手塚还没有为此投入毕生心血的真正觉悟。1956-1957年间，手塚曾经在《少女组》上发表了火鸟的几个短篇，那个时候他刚刚完成少女漫画《缎带骑士》。因此这几个发生在希腊、埃及、罗马的故事与后来的篇章相比，风格上有很大不同，属于少女式的爱情漫画。
Nike：手塚后来回忆说，在那段超级多产的时期，他看了许多电影。
我：别告诉我那些电影就是以埃及、希腊为背景的。
Nike：你答对了……而且还是美国电影。
我：（黑线）这有啥可自豪的？《火鸟》真正好看的部分都是67年以后画的。
事实确实如此。1967年《火鸟》在月刊《COM》上正式连载。该杂志属于手塚自己的公司——虫制作公司，这使他有了极大的发挥自由。原本《COM》就是以创作更自由，更富有个性，商业气息更少的作品为主张，发表过不少在当时颇前卫的实验性漫画。与此同时，手塚也致力于改变人们心目中的漫画定位——不再是儿童读物而开始面向成年人。漫画的主题变得更加深刻，叙事的手法更加复杂，面向的读者群更加成熟。《火鸟》正是这一转型期的产物。
从1967年到1971年，《火鸟》在《COM》上相继登载了《黎明篇》、《未来篇》、《大和篇》、《宇宙篇》、《凤凰篇》、《复活篇》。后来虫制作公司倒闭，《火鸟》又在《漫画少年》上重开，从1976-1981年，共有《羽衣篇》、《望乡篇》、《乱世篇》、《生命篇》、《异形篇》等数篇。但是火鸟的传说仍然没有结束。1986-1988年，“太阳篇”在《野性时代》上连载，这是一本以成年男性为受众的小说刊物。至此，火鸟终于见证了漫画融入日本社会的整个过程。
最后一章《现代篇》原本是手塚对之前篇章的总结，回归到现实世界所处的时空，可惜还未来得及完成，手塚便因为胃癌于1989年辞世。但是火鸟却超越了生死的束缚作为经典流传下去。
由于《火鸟》在多年间的连载多次中断（有时这种中断长达数年），加上连载刊物的变化，作品的风格理所当然地会受到影响而改变，但是每一次都最终回归到原本的主题。《火鸟》如同开始呼吸一般，有了自己的发展节奏。由于创作历程的特殊性，手塚采用了系列跳跃结构，这正好成了火鸟的象征——超越时间、超越生命，近似于“神”的存在。
火鸟的时空跳跃性很大，有时是历史，有时发生在近未来，也有遥远的将来或是当今的时代。各个篇章中有时会有相似的角色，让读者领悟到这也许是角色的前生或者后代；但是总的说来，各个故事没有特殊的关联，除了火鸟本身这个偶尔出现的统一元素之外，将这些宝石连缀起来的线索乃是人类那无休止的愚行。人类重复着对传说中的不死鸟的孜孜追求，冀望能够以它的血换来永生。但是火鸟本身，则扮演着宇宙旁观者的角色，只在极偶然的情况下干涉人类的行为——那并非因为人类这种生物有多么优秀或是高贵，而仅仅因为火鸟有时希望某个种群得以存续——我们也许永远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愚行’吗？”
Nike把一罐可乐丢给我。我顺利地接住：“《火鸟》里反复暗示，在宇宙的大智慧面前，人类的小算盘总是愚蠢的。”
“没错，而且我觉得，《火鸟》对人类角色的塑造，有一种‘罪’的观念。”Nike说。
“喂喂，这可不是你们基督徒的圣经。”
他笑了。“难道不对吗？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
“七宗罪是吧。”我打断他，“这些是人性的共同弱点，可不是圣经的独创。”
“一样。人毕竟不是神嘛。”——如果以神的立场来看待人类的话，人这种生物确实一无是处。
无论经过多少年的进化，无论重复出现多少次，人类始终愚昧、贪婪、好斗、自大、猜疑、盲从，不断重复着相互残杀，自我毁灭的道路。放不下生死，放不下欲望，放不下爱恨，这就是人类。无论火鸟怎样期待，他们始终都在同样的轨道上循环着。他们没有办法跳出这个轨道，因为火鸟拥有永恒，而人类却没有这种东西。火鸟本身，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火鸟让一些人看过未来，看过宇宙。它有时候甚至把自己的长生之血给予人类。但是人类看过了、得到了又能怎样呢？对于个体生命而言，超脱了生死又能怎样呢？
在“未来篇”里，火鸟为了让地球再次孕育新一代的生命，在世界末日到来之前，赐予故事的主人公山之边真人“宇宙生命”，可以和火鸟一样永远不死，留他一个人在核辐射后那动植物全灭的死寂世界度过数十亿年时光。这样的时间对于超越时间的火鸟来说可以是一瞬间，但是对于山之边真人来说，是无限寂寞的漫长岁月，他的唯一任务就是等待大地回春，为新生命的诞生创造条件。
山之边真人一度找到了一个防辐射冬眠箱，上面留言说五千年之后辐射危险消除后便会醒来，但是五千年后山之边真人打开箱子，里面只留下一堆碎骨。是机器出了差错？我们无从知道，只知道在时间面前，人类的力量是多么渺小，人类的努力是多么可笑。山之边真人的肉体也在时间的力量下消逝，作为灵魂以“造物主”的身份见证着地球生物的重新诞生，进化，以及毁灭……
Nike：我们管这叫永劫回归。
我：而我们管这叫轮回。
Nike：啊，我知道。《凤凰篇》讲的就是轮回嘛。我最先看的就是凤凰篇。
我：……因为有神秘主义、古代艺术、恶鬼、神像？
Nike：不，我可不是猎奇。凤凰篇对我来说不仅是异国情调。它讲述的是宗教和政治，统治者和平民，生存和斗争，还有佛理——当然我不是佛教徒，可是手塚让佛教徒以外的人也能理解它的思想。
确实，手塚将轮回转世、因果报应这些东西，穿插在凤凰篇中。但是讽刺的是，凤凰篇里的佛教处在一个被政治所利用的时代。在作品中真正怀有信仰的，却是一个放下屠刀之后，跟随高僧修行的山贼我王。
我王问：人类何时能够脱离苦难？
火鸟回答：人类是无法脱离苦海的。
火鸟让我王看到了未来，见到他的后代们：政治迫害、孤独的开拓、末日的绝望……
在轮回之中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摆脱命运。它们出生，死亡，转世。在《乱世篇》里，源义经与平清盛分別转世为狗和猿猴；在《凤凰篇》里，茜丸转世成虫，龟，鸟。
它们知道生存的苦难吗？它们可曾思考过生命的意义？
众生平等。所有的生物都在努力活下去。这也就是我王最后为之感动流泪的东西——生命的美丽。
即使愚蠢，即使渺小，人类毕竟还是在努力着。
这就是生命——贯穿《火鸟》全篇的主题。
火鸟单行本上的序言写道：“死亡是什么？生命又是什么？这是一个先人类有史以来至今尚未能解决的问题。有些人会以宗教的观点或试图以唯物论去分析这个问题，但假若生命只是一种物质，它本身也会有灵魂吗？人类对明日的忧虑，就是对死亡的忧虑。人类害怕黑夜，就是因为怕死后也同样要生活在那暗无天日的世界里面。人类一直为生存而奋斗，而精神文明亦与人类的生命力紧扣在一起。”
在手塚笔下，生命已然超越了一般的定义，而是多种多样的：机器人、变形生物“梦媒”、克隆人、妖怪，甚至整个星球、整个宇宙。
这些生命的外表会有差异，形态可以不同，但是所有的生命都有共通之处：
生命要延续下去。
除了本身的生存以外，还有作为物种的延续——它们要繁衍。
《望乡篇》里的艾汀（伊甸）17号星球的故事就是一个极端例子。年轻女主人公洛美和丈夫一同买下这个无人星球，不料丈夫却在地震中身亡，她不得不和自己的孩子及其后代交配，以便繁衍下去。火鸟把梦媒送到艾汀17，帮助洛美的种族繁衍下去，造就了了新的物种。手塚将这样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创世纪故事讲得举重若轻，没有多余的笔墨，却让人受到深深的震撼：生命究竟是为了什么？什么又是生命的价值？
在火鸟的眼中，人类并不比其他的生物更了不起，更有资格存活。那么，火鸟为什么还要继续期待人类的改变，期待“下一次会不同”？难道像《X-files》大结局里说的那样：“Maybethere is hope”吗？
Nike：对火鸟这样一个超越时间的生命形式来说，所谓希望，所谓“下一次”都应该是没有意义的东西才对。它难道不是早就知道结局的么？
我：我想火鸟纵然知道，也希望能有变数吧？它仍然给人类以“机会”——不，是给所有的生物平等的机会。在未来篇里不是曾经进化出了蛞蝓文明吗？在火鸟的眼中我们也许和蛞蝓没有多大区别呢。
火鸟的确对每一个物种都非常熟悉。或许在它们各自的文明中，也会一次次的出现火鸟。火鸟就这样不断地寻找着，等待着新的生物能够超越从前，等待着能够善用宝贵的生命的物种出现……
“我们两个老外在这里大放厥词，不晓得手塚在天堂听到之后会怎样想。”最后，我说。
“人类一思考，火鸟就发笑？”Nike大笑起来。
我知道这只是一部漫画。然而却又不仅仅是一部漫画。火鸟只是一个象征。但它仍会继续在宇宙中飞翔，超越时空，成为永恒……
编者注1：源平战争是日本历史上改变古代天皇制国家制度的一场重要战争；一方以地方武士源赖朝（系清河天皇后裔）为首，另一方以地方武士、太政大臣平清盛（系桓武天皇后裔）为首。在持续5 年(1180年～1185年)的战争中，前后进行5次大战，双方相对地经历了由弱到强和由盛转衰的变化，最后源氏集团获得胜利，由此创立镰仓幕府，开始了日本的武家政权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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