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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辛斋《学易笔谈》

 朦胧斋主人 2015-06-30

杭辛斋《学易笔谈》
上古之《易》
上古之世,无所谓《易》也,但后世之《易》,实本于庖羲。故《周官》掌太卜者有三《易》之称,因周以《易》名,遂追谥《连山》《归藏》皆谓至易。 余所谓上古之《易》者,亦援斯义而追称之耳。溯自庖羲一画开天,其时虽文字未兴,而结绳为治,已有等级伦秩之可观。《系传》称:“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 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其条理井然,而“观法于地”暨“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已 能将地之所有,分析观察,颇如近世科学家区地文、地质学为二类,此岂欧洲人所谓上古时代野蛮酋长之可比拟哉。“以佃为渔”,虽未脱游牧之风,而政治亦已斐 然可观矣。况八卦成列,有形、有象、有声,实已具备文字之作用。因而重之为六十四卦,益之以编发,固已肆应而不穷矣。此庖羲之易,所以为我国文化之初祖 也。
“庖羲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是已由游牧时代而进于农商, 且规模宏远,政教并行。又尝百草以御疾灾,民无夭折,创制显庸,泽及万世。然其时文字未兴,所赖以为政治之具者,实维庖羲所遗传之卦象。度神农氏必有所增 益而变通之,是名《连山》。相传以重艮为首,经卦皆八,重卦皆六十四者也。故神农为炎帝,亦号列山氏。
“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盖至是文明日进,制器尚象,人事日繁,而旧有之八卦,不 足以应用。于是广卦象为六书,而文字以生。益以天干地支,而阴阳五行之愈精。吹律定声,民气以和,而礼乐以兴。本黄钟以定度量权衡,治历明时,定璇玑玉衡 以齐七政,绝地天通,百官以治,万民以察。而《易》之为用,益无乎不备。故黄帝之《易》曰《归藏》,以坤乾为首者也。尧舜继黄帝之后,于变时雍,垂衣裳而 天下治。今读《系辞》下传之二章,上古进化之历史与三《易》之源流,可概见矣。此上古之《易》也。
中古之《易》
夏《易》《连山》,盖继述神农氏者也。商《易》《归藏》,盖继述黄帝氏者。周曰《周易》, 或曰祖述尧舜。孔子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虽指《周易》,以“文王与纣之事”当之,然帝降而王,德不如古。神禹受命,开家 天下之局,汤武革命,易揖让而征诛,均不能无惭德焉。故三代之《易》,皆可谓之“中古”,所谓“于稽其类,其衰世之意邪”。上视羲皇,已不无今昔之感矣。
孔子之《易》
《易》者,明道之书也。五帝之治天下也以道,三王以德,五霸以功。世运自帝降而王,王降而 霸,道之不明也久矣。孔子生当衰周,五霸之功已杳,浸浸乎由功而降而尚力。至唯力是尚,弱肉强食,人道或几乎息矣。故孔子赞易以存道,又以道之未可骤几 焉,乃取中?以明功,陈九卦以崇德,循序而进,由功而德,其庶几乎与道近矣。
晋唐间之《易》学
魏晋以后,王弼之》《易》,盛行江左。弼为刘表之甥,表固治费易者。弼之说易,不尽宗费,屏弃象数,专以玄理演绎,自谓得意忘象。又分《系》《彖》 《象》诸传于经文之下,学者以其清隽新颖,且简便而易学也,靡然宗之。由是施、梁丘诸家之易尽亡,费氏之古本,亦为所淆乱,而尽失其本来面目矣。然弼年二 十有四即死,《系辞》《说卦》三篇,均不及注,后人以韩康伯注续之。永嘉之乱,中原板荡,经籍散失。李唐统一,掇拾烬余,虽六经本文幸而未阙,而两汉以来 各家之师说传注,已十亡其七八矣。孔颖达疏易,复崇王而黜郑,太学肄业,一以王注为本,古易遂不可复见。赖李鼎柞《集注》,掇拾残阙,搜集汉注至三十余 家,窥管一斑,全豹之形似尚可约略而得。后之言汉学者,莫不循是蹊径,以为登峰造极之基。至满清中叶,王念孙、惠栋、张惠言、焦循诸家,皆精研汉学,单辞 只义,不惜殚毕生之全力以赴之。郑氏虞氏之易,始差堪董理,而施梁丘之学说,终不获复见于世也,惜哉。
两汉《易》学之渊源
孔子传《易》于商瞿,商瞿字子木,其行事不见于论语,盖孔子晚年之弟子也。商瞿授鲁桥庇子庸,子庸授江东馯臂子弓,子弓授燕周丑子家,子家授东武孙 虞子乘,子乘授齐田何子庄。凡六传而周灭于秦,秦焚书而易以卜筮独免。汉兴,田何以齐公族徙杜陵,号杜田生,授东武王同子中,及洛阳周王孙、丁宽、齐伏 生。王同子中授淄川杨何,丁宽授同郡田旸王孙。王孙授沛施雠、兰陵孟喜、琅邪梁丘贺,是为三家之《易》,皆立于学官置博士。
施雠授张禹及琅邪鲁伯。禹授淮阳彭宣、沛戴子崇平。鲁伯授琅邪邴丹、伏曼容。
孟喜授同郡白光少子、沛瞿牧及焦延寿。延寿授京房。
梁丘贺传子临,临授五鹿充宗。充宗授平陵王孙、张仲方、邓彭祖子夏、齐衡咸长宾。
东莱费直治《易》长于卜筮,无章句,徒以《彖》、《象》《系辞》《文言》解释上下经。传琅邪王璜子中。同时沛高相治《易》,与费略同,亦无章句,说阴阳灾异,自言出于丁将军。授子康及兰陵毋将永。高氏费氏之学,皆未立于学官。
汉代易学,以施孟梁丘三家为盛。京氏传言灾异,高氏亦与京略同。至东汉传施学者,有刘昆及子轶。传孟学者有渥丹鲑、阳鸿任安。传梁丘者,有范升、杨政、张 兴及子鲂,皆不甚显。至汉季独费《易》盛行,若马融、郑玄、荀爽、陆绩、刘表、宋衷诸人,皆习费氏古文《易》。孟学独一虞翻,施梁之学无闻矣。
宋人之《易》学
宋人讲易,自司马温公以至程子,大抵皆不出王弼范围。周子通书,发明太极图,为理学之宗,与易学尚无甚关涉也。自邵康节创为先天之说,取说卦“天地 定位”一章,安排八卦,谓之先天卦,以“帝出乎震”之方位为后天卦。又以乾一兑二离三震四?五坎六艮七坤八,为先天八卦之数。更反刘牧九图十书之说,以五 十五数者为河图,四十五者为洛书,为八卦之所自出。于是太极两仪,四象八卦,而十六,而三十二,而六十四,立说与汉人完全不同,不啻在易学中另辟一新世 界。然当其时,并未盛行,如温公、程子,皆与邵为老友,而极推重其为人,称为内圣外王孔孟没后之一人,而未尝取其说以讲《易》。其反对如欧阳文忠诸人,更 无论矣。至朱子撰《周易本义》,取河图洛书与先天大小方圆各图,弁诸卷首,又另著《易学启蒙》以阐明之。而后邵子之先天学与《易经》相联缀,历宋元明清, 皆立诸学官,定为不刊之程式。后之学者,几疑此诸图为《易经》所固有矣。虽汉学家抨击非难,不遗余力,而以其理数出自天然,推算又确有证验,终非讨生活于 故纸堆中空言所能排斥也。故宋之《易》学,能有所发挥,独树一帜,与汉学相对峙者,自当首推邵氏。
朱子《本义》,颇能矫王弼以来空谈玄理之弊,而主意于象数,故取用邵子之说颇多。顾未能会通全《易》,博采两汉诸家之说,以明圣人之意。又泥于门户之见,不敢畅所欲言,而以“圣人以卜筮教人”一言,为立说之本义。此何异以璇玑玉衡为定南北方向之用,不亦隘乎?
两宋《易》家之著录者颇多,以当时镌版业已发明,流传较易。今《四库》所存,及刊入《通志堂经解》,与《惜阴》《聚珍》诸丛书者,尚有六十余种。而纳兰氏又汇集诸儒语录别集,暨佚书之单词剩义,为《大易萃言》八十卷,可谓极宋学之大观已。

元明之《易》学
元明两代之言《易》学者,无甚发明,著录者大抵盘旋于程朱脚下为多。元之熊与可、胡一桂、熊良辅、王申之、董真卿,明之黄道周、乔中和,皆其杰出者 也。然皆有所依傍,不能成一家之言。黄道周之《易象正》、《三易洞玑》,虽以天象历数阐明《易》理,而艰深奥衍,流传不广。唯来知德氏崛起川中,以二十九 年之功,成《来氏集注》一书,风行大江以南,三百年来未绝。虽其错综之说,颇贻人口实,然取象说理,浅显明白,惟恐人之不易索解,恒罕譬曲喻以明之,视故 作难深以文其浅陋者,自胜一筹。初学者得此,尚为善本也。
胜朝之《易》学
有清一代,经学之胜,远过宋明。其治《易》学专家,如刁氏包蒙吉、李氏光地厚庵,、胡氏晓创、胡氏渭、任氏启运翼圣、惠氏奇忡孙、惠氏栋定宇、万氏 年淳弹峰、姚氏配中、张氏乘、彭氏申甫,皆能独述己见,各有心得。而顾亭林、毛大可、钱辛楣、王引之、江慎修、段懋堂、王兰泉诸氏,虽不专治《易》,其音 韵训诂考据,于吾《易》亦多所发明。至若焦氏循理堂之《通释》,纪氏大奎慎斋之《易问》与《观易外编》,一则宗汉学、而能串合六十四卦之爻象,无一辞一字 不相贯通,一则讲宋学而能阐发性理,与六十四卦之爻象变通化合,尤为历来讲《易》家之所未有。端木国瑚鹤田后起,更冶汉宋于一炉,一一以经传互证,无一辞一字之虚设,视焦纪二氏为更上一层,允足以殿全军而为胜清一代《易》学之结束矣。
制器尚象
海宁杭辛斋·学易笔谈二集·卷一

  《系传》曰:“以制器者尚其象。”又虑后世之无所则也,特举“作结绳而为罔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之十三卦,以示其例。 又虑后人之不能通其变也,特于乾坤二卦明示之,曰:“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又虑通变者之不能得其道也,于 是于后三卦特加“易”字,以示“《易》穷则变”之道。曰:“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后世圣人易之棺椁。上古结绳而治, 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此三者,皆所以通变宜民,而致世道日进于文明者也。孔子不惮烦复,一再言之,深望后之人能变通尽利。凡古人所制而未尽完备,与完备 而未能精美者,各援据象数易而新之,庶“变则通,通则久,自天佑之,吉无本利”,圣人之忧天下后世者,可谓至矣。乃三千年来,《易》学晦塞,讲汉学者溺于 训诂,宗宋学者空谈性理,视制器尚象之一道,以为形而下者,不屑深究。于是罔罟仍为结绳,不能易之以新法。耕稼仍为耒耜,不能易之以机器。日中为市,仍守 虚集之旧,不能易之以通商。舟楫仍刳木剡木,不能易之以机轮。引重致远,仍赖牛马,不能易之以汽机。重门击柝,不能易之警察。臼杵之利,不能易之以滚轮。 弧矢之威,不能易之以枪炮。种种利器,古圣既尚象作之于先,吾人乃不能变通改进以后,而一一皆让西人占其先着,我更学他人之步,尚不免邯郸之诮,其昧古圣 设卦垂象之深意,负孔于谆谆指示之苦心,呜呼,虽百喙不能自辞其咎矣1虽然,《易》道至无穷也,象数本无尽也,世界进化,无止境也。西人未尝见吾圣人之 象,但得其数,极深研几,已能尽制器之能事,极物质之文明。吾人既能师西人之所长,以极数致其用,则由数而求象,亦已事半而功倍。更变而化之,以合穷变通 久之道,则由物质文明而进于精神,由形下更进而形上,古圣之轨辙可循,四圣之仪型未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必有神而化之自天佑之之一日,以远驾乎西人之 上者,不禁跂余望之,拭目俟之矣。


海宁杭辛斋·读易杂识

  《系传》曰“《易》有君子之道四焉”,而制器尚象居其一。除古圣“以佃以渔”之十三卦外,后世未闻有尚象以制器者。于是利用便民之 《易》象,遂尽成空言,占卜而外,更无有因象而得《易》之用者。然则孔子尚象之道,岂欺人哉?自数学西来,泰西以《几何》一书,因数定形,为制器之根本。 汽机既兴,以水火代人力,而器用日新,其象实显著于《易》。《参同契》曰:“坎离匡廓,运毂正轴,牝牡四卦,以为橐龠。”今汽机之制,均无能外此作用者 也。朱子注曰:“乾坤其炉鼎欤?乾坤位乎上下,而坎离升降于其间,如车轴之贯毂以运轮,一上而一下也。牝牡配合,四卦橐鞴囊龠其管也。”上阳子陈致虚注 曰:“何谓坎离匡廓?盖阳乘阴,则乾中虚而为离。阴乘阳,则坤中实而为坎。故坎离乾坤之体,而为阴阳之匡廓。此乾坤之于坎离,犹车辐之于毂轴也。乾坤正坎 离之辐,坎离凑乾坤之毂”云云。于今日汽机之象,可谓形容酷肖。制器尚象,象既备矣,且明显确切如是,而卒无由悟,以收制器之效。直待西人之发明,尚迟疑 观望,指为淫巧,而不悟《易》象之所固有,可谓冥顽不灵者矣。此皆由扫象之学既炽,讲《易》者悉尚虚词,考工之书又亡,作工者遂无学术。《易》有四道,迄 今仅言语尚辞之一端,犹为门户同异之争,不能尽其辞以明其义,更何言哉。

  小过艮下震上之卦也,雷在山上,而《彖》曰:“飞鸟遗之 音。”古今说者语焉不详。或云:“内外四阴爻如羽,故似飞鸟。”然一句五字,只解得“飞鸟”二字,而“遗之音”三字荒矣。盖“遗之音”“音”字,由中孚之 “翰音登于天”而来,鸡非登天之物,合两卦观之,意义亦未能了然。不图今日飞机之制,乃悉符小过之象也。夫曰“飞鸟之象”,则象非真为鸟也可知,曰“遗之 音”,则音之自上传下也可知。今飞机之形,宛然飞鸟,而遗音亦正相类。小过两象,震得乾金之初气,故轻而能举。详《笔淡》初集四卷。谦之言轻,亦以互震也。故飞机取材以金类,而仍无碍其飞也。伏巽为缯帛,为臭,大象坎为轮,震艮相对,阴阳之数,为一正一负。合观之,飞机之材无不具矣。日本《古易断》,以震为舟,舟行乎高山之上,非飞艇而何?

  他如来复线之制备于复,螺旋机之制出于姤,制器尚象,象固无不备也。西人无象之可尚,乃能因果之坠地而得重学,因蒸水之冲动而创汽机,读孔子尚象之训,能无愧哉。



进化新论
海宁杭辛斋·学易笔谈二集·卷二

  《易》者进化之书也。进化者何?随时变易以从道也,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自有天地以来,气运之迁移,殆无日不变,无时不变,但变之 微者,人不自觉,积微成著,阅时已千百年,人之寿又不能待,是以世之人,恒不能睹其变之迹,而穷变通久,非征之历史,无以见焉。世界之有史,莫古于中国, 而中国之书,又莫古于《易》,观《系传》制器尚象之十三卦,由游牧以佃以渔取诸离而进于农商,耒耨取益,日中为市,取诸噬嗑。由 穴居野处而进于宫室,由衣薪葬野而进于棺椁,由结绳为治而进于书契,上古进化之迹,因历历可考焉。西儒达尔文氏,著《世界进化论》,乃谓世界万物,皆由渐 而进化,由简而进于繁,由劣而进于优。天地生物之始,只如爬虫类之下等动物,逐渐进化,而至于高等动物。高等动物,如猿猴猩猩类者,已略具人形,或能人 言,又进化即为人,故猿猴猩猩,乃人类之初祖也。呜呼,此讆言也。乃西俗好奇而喜新,奉为名言。赫氏《天演论》物竞天择,优胜劣败之说,又从而和之,靡然从风,欧美政俗为之一变,余波荡漾,且及东亚。二十年来,一因朝鲜而酿日俄之大战,再因塞尔维亚而酿联邦与协约国之互争,劳师逾千万,血战经五年,名城为 墟,白骨蔽野,流毒几遍于全球,损失数难以亿计,皆此不经之学说阶之厉也。近日欧美学者,有悟其非而改正之者矣,而我国青年,尚有执十年以前之译本,而矜 为创论,以互相传习者,是又乌可以不辩哉。夫物之进化,固物之理也。孔子之《系传》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夫既有类有群,故其进化也,自有其类别限 度,不能越也,不相紊也,禽不可进为兽,兽不能进为人也。故物之同一类者,可进而及者也,如同一枣也,实之小者,味之酸者,因栽接培养之得宜,小者使大, 酸者使甘,此可能者也,即枣之进化也。若欲使枣进而为桃为李,此决不能者也,以枣与桃李,非同类也。如同一羊也,南方之羊恒肉瘦而毛薄,且孽乳不繁,若改 良其种,而注意其饲育,使其茁壮而繁息,毛厚而柔,如北方之羊,或如美利诺之羊,亦事之可能者也,即羊之进化也。若欲使羊而进为牛为马,此决不能者也,以 羊之与牛马,非同类也。夫枣不能进而为桃李,羊不能进而为牛马,岂有猕猴猩猩能进而为人之理乎?果猴与猩猩能变为人,则溯自有人类以迄于今,至少 亦将一万年矣,则猕猴猩猩,应早已变化净尽,无复遗迹,何以至今日猕猴自猕猴,猩猩自猩猩,仍于人类之外而别为一类乎?且以达氏之例,充类言之,则太古初 生之青苔,经此万年千年之进化,至今日当尽化蔬稼百谷矣。太古所生之蒲柳,经此万年千年之进化,至今日当尽化为松柏楠 矣。其他虫豸与无血无脊诸下等动物,经此万年千年之进化,至今日亦当尽化为高等之动物矣。乃何以青苔如故也,蒲柳如故也,虫豸诸下等动物亦悉如故也,此其 说之不经,亦确然而可见矣。然则人类既非猕猴猩猩所进化,果何自而来乎?其如旧史所称,女娲氏抟黄土而为之乎?抑如西教所谓天主造人,先造一男,又折男之 胁骨为女而配之乎?曰:非也。天地初分之始,盈天地之间者,气而已矣。气胜于形,故盈天地间之万物,无不以气化而成形者也,孔子曰“天地絪縕,万物化醇” 者是也。逮物既成形,则气为形夺,气化不胜于形化,形有阴阳,自相匹偶,生生不已,孔子曰“男女媾精,万物化生”是也。迄于今日,形化虽胜,而气化之物, 亦仍不绝于世,但只化生微细之虫类,其赋形较巨者,则悉为形化矣。或曰:今日虽尚有气化之物,但与形化者迥不相侔,又安见形化之人类,最初悉出于气化乎? 曰:形化之继乎气化,非理想之词,今日之气化虽微,然其开形化之先,以成物之始者,为例正多,不胜枚举也。空庭积雨,苔莓生焉,净水贮器,孑孓育焉,皆非 有其种而诞育者也,皆气化也。遽苔莓又生苔莓,孑孓成蚊,遗子又生孑孓,则继气化而形化矣。人身之虮虱,水中之鱼虾螺蛤亦然。可想天地生物之初,万物之忽 自无而有也,亦若是而已矣。盖物无巨细,皆感天地絪縕之气以生,而气分五行,又各有其清浊厚薄之殊,故秉其气以成形者,自各有大小灵蠢之异。惟人类则备乎 五气之全,故独灵于万物。天地之气,得人而通,万物之用,得人而彰,此理之昭然而莫可违者。佛氏之说,与《易》旨略同,可证达氏进化论之妄矣。至赫氏物竞 天择、优胜劣败,与天演淘汰、惟适者存等说,较达氏意,似差圆满。近世学者尊之为天演之公例,讲《易》者或引“惟适者存”一语,以为与《易》之“当位者 吉”相互证者,其实望道未见,其蔽与达氏等尔,皆所谓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也。夫所贵为人者,以其异于万物也,人之所以异于万物者,固不仅以其知觉运动之灵 于万物也,实有其所以为人者。在古今中外圣贤之立教立政,与发明种种之学说,凡皆以为人也,非以为物也。又惧人之不能自立,而堕落其人格以侪于物,故 《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盖人禽之界,相去一间,操舍存亡,不可稍忽。故《易》于乾之三爻曰:“君子 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以此爻为六十四卦人爻之始,特于此发其义也。达赫二氏之误,在混人物而一之,谓人之竞争,等于物之竞争,人之优劣,等于物之 优劣,是已自绝灭其人道,无怪弱肉强食,卒之有强权而无公理,安得不陷人类于惨境,通世界以荼毒哉。吾作《易》之圣人,在距今七千年以前,忧天下后世,必 有生齿日繁,非争不能自存之一日。故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阴阳而立卦,发挥刚柔,穷理尽性,乘示《易》象,以树之准,以立万世精神上之宪法,使强权无可恃 之道,而公理有必伸之日,使弱肉强食之祸,不能蔓延于世界,而天下万世,胥莫能违其则焉。文王当.殷纣暴虐之世,演《易》明道以救之,首曰:“乾元亨利 贞。”孔子当春秋衰乱之日,复著《十翼》以阐明之,首以四德释:“元亨利贞”,以明立人之道,与今日欧美祟奉之救世箴言,所谓博爱自由平等者,隐然不谋而合也。
夫“元者善之长”,仁也,博爱则近乎仁矣;尊重自由,不侵他人之自由,则协乎礼矣;平等则裒多益寡,称物平施,事无不当,而合于义矣;具此三者,则 —贞固干事,自绰乎有余裕矣。故博爱自由平等,与文王“元亨利贞”,孔子“立仁与义”之旨,均异地而同情,殊涂而同归,均所以范围天地,曲成万物,以维持 人类以不敝者也。是以变化莫备于《易》,天地间万事万物,由变化而进化之理,亦莫备于《易》。《易》之进化,各有其类,而不相越,各合其时,而不相违。 《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无一卦不变,无一爻不变,而卦有类,又有等,变有时,象无定而有定,数可测而不可测,理无在而无不在,气无至而无不至,虽 万变而不离其宗,是非深明夫乾元广大之义者,未足与语也。今后世界之人,若甘心蔑其人格,自侣于物类,则竞物之竞,择物之择,以取精用弘,兼弱侮亡为优 胜,以纵恣情欲,恢张物质为进化,虎炳豹蔚,汶汶以终,吾《易》诚无能为之筮。果不愿自绝于天,则良知自在,顿觉顿悟,应知吾人之身,除肉体精神而外,必 有超乎肉体精神之上,而为肉体精神之主,所以特殊于万物,特灵于万物者,果安在哉?反而求之,存养而扩充之,庶乎人类之真进化可期,所谓优胜劣败者,更不 在物竞,而在人之不竞,不在天择,而在人之不自择耳。



“制器尚象”,也就是观 象制器,这应该说就是中国古代对科技发明所用的辞语,但学者在探讨时有不同意见,这里引顾颉刚和胡适的一场辩论:顾颉刚认为:《系辞传》把制器都归于圣人 看了卦象而制作的,这不合逻辑。这等于把一切文明都归于易卦,而易卦又归于圣人所画,圣人由卦形而悟出新器具,这是莫须有的事。造船一定是看了木头浮在水 面而想起的,不是看了涣卦的结果。胡适认为:观象制器是一种文化起源的 学说。所谓观象,只是象而已,并不专指卦象。卦象只是物象的符号,见物而起意象,触类而长之。若不依据历史上器物发明的程序,乃责数千年前的人见了火上水 下的卦象何以不发明汽船,这是违背历史发展程序的。瓦特见水壶盖冲动,乃想到蒸气之力,这就是观象制器,牛顿见苹果落地,乃想到万有引力,这也是观象制 器,同样是有象而后制器。
十字架

  泰西之十字架,相传以为耶苏代众人受刑钉死于十字架上,故尊奉之以为耶苏流血之纪念。此宗教家附会之说,不足信也。其实十字架者,乃数 学之交线也。数不交不生,如两线平行各不相交,虽引之至于极长纵环绕地球一周,仍为两平行线而已,不生数也。惟两线相交成十字,动则为圆、静则为矩而三 角、勾股、八线皆由此生焉。此乃《几何原本》之原本,实数学之初祖,与我国相传之两仪图,今通俗皆称为太极图,其实此图分阴分阳,有黑有白,不可谓之太极,当名为两仪图较为惬当。北方亦有称之为阴阳鱼儿者,鱼字亦仪字之传讹也。天然之配偶也。


   两仪为理学之祖,由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变化无穷,莫不肇端于此一阴一阳。一阴一阳之谓道,道也者形而上者也。交线成勾股、成三角、八线,推衍无尽莫 不导源于此一纵一横。一纵一横数也,数也者成器之所先也,形而下者也。故道运于虚而数征诸实。我国数千年来,专尚儒家以空言谈经鄙术数为小道,崇虚黜实, 末流之弊举国皆无用之学。所谓形而上者,几堕于地矣。


  泰西之学则不尚空谈,立一说必征诸实验,制一器必极其效用,不以理想为 止境,不以无成为中辍,千回百折精益求精,于是科学功能几侔造化,器物利用无阻高深,形学发达于斯为盛。然极其弊则谓世界将可以力争,强权几足以胜天演, 物欲无限而生人者适以杀人,杀人者即以自杀,物质之文明浸成儳焉,不可终日之势。


  此倚重于数之一偏,与倚重于理之一偏各趋极端,其末流之失,亦正相等也。夫理与数本不可以须臾离,故圣人倚数必参天而两地,故形而上之道与形而下器,虽相生相成,无偏重亦无偏废。舍道而言器,则器为虚器;离器而言道,则道尽空谈。


  三代传统,一揆诸道,故曰“道统”。不但礼乐政刑悉本度数,度生于律,律本黄钟,子丑一二。即德行言语,言语即文章也。亦无不各有其典则,《孝经》:“先王之法言法行。”法者,即合于度数者也。故 节以制度以议德行。而《大学》治国、平天下之道,必本于“絜矩”也。道不可见,故圣人示之以象;象无可稽,故圣人又准之以数。数与象合,而道无不可见。制 器尚象而器以立,载道以器而道不虚。理、象、数一贯之道,皆出诸《易》。自王弼以玄理说《易》,后世畏象数之繁,因靡然从之创“扫象”之说,弼以玄理说《易》,运实于虚归有于无,刍狗天地糟粕仁义,更何有于象!后儒,既主其说乃辟其玄谈,是买椟而还珠,亦非弼之所及料也。自是象数与《易》又离为二。周子传太极图,实即两仪,以为继述道统之图。道果在,是矣;而器已无存。礼乐政刑皆器也。则道亦不亡而亡矣。谚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其是之谓欤。是故,三代而后,《易》学晦盲,数学流于西方,西人于借根方名之曰“东来法”。理学显于宋。即此一纵一横之十字架、分阴分阳之两仪图,足以为东、西近世学术源流之代表矣。


   近西人极物质文明之益,既倦而知返更探其原于哲学。我受理学空疏之害,尤备尝苦痛力求自拔于沉沦。是东、西人心,已同有觉悟之机,所谓“通其变,使民不 倦”,《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其在斯乎。故合中西之学,融会而贯通之,以此所有余助彼所不足,截此之所长补彼之所短,一转移间,而各剂其平各 得其当,非《易》道又乌能贯而通之?


  夫十字架与两仪图,各产生于数千年前,一东一西,不相谋面。自西教东渐,于是天然配偶之 两代表乃日相接近;又迭经几许之岁月,始得消除种种之障害隔阂而日即亲洽;今殆去自由结婚之期,会不远矣。结婚以后,必能产生新文明之种子为我全世界放一 异采,吾将掺券期之,拭目俟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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