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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牛,卧鱼

 圆角望 2015-07-02

徐棋楠(深圳)·果下马

趁回南天,将牵牛籽播下去了。开得好的,却是后来别人阳台上纤柔白净的牵牛花,晕一弧蓝,一抹紫。上年秋天,我也收了许多籽,打算在早春、暮春、初夏分别播下,幻想一整个夏天,蓝色、白色、粉色的花漫如星辰。

早春第一批在长出三四片真叶后,不知不觉羸弱了,此后竟莫名夭折。虽说是极容易发芽,令初入门的养花人也能产生成就感的植物。第二批埋下更多的籽,也只零星开几朵,令人失望地全为紫红,距离当初的纯白、纯蓝,退化太厉害了。

我13岁之前的故家有个小院,地方上叫明堂(不是古建筑史上鼎鼎有名的明堂),见李渔《十二楼》,“明堂大似厅屋,地气太泄,无怪乎钱财”。明堂往往不大,我家的只得一口井,青砖铺地,花木扶疏白墙壁。夏天爬满了喇叭花(那时人们不太会叫牵牛花,也不知朝颜为何物),阔大的紫花皎洁白边,丝绒般光泽,无人照管也映衬得碧绿鲜明。随便收些籽,来年播下,又是一个丰茂的夏天。

不过没来由地嫌弃红和紫。长大,看到张爱玲写西门庆见宋惠莲穿一件红袖对襟袄配紫绢裙子,嫌她怪模怪样不好看的细节,顿有会心之喜。

牵牛花在顶楼一会儿就蔫了。且易变色。哪怕种子未退化,开出纯蓝的花,日头一升即转紫红,午后缩成一团,更变成深紫。童年视此花为鸡肋,摘下来,不消几分钟便形如破布,十分经不起玩耍。那时焉能望见未来,那遥远未来的自己,会因譬如朝露而对它心生怜惜。

正是《源氏物语》所引古歌《花鸟余情》的叹息:“天明花发艳,转瞬即凋零。但看朝颜色,无常世相明”。日本人审美一味地勾人往美里死,如《源氏物语》同一回,林文月译:“将那朝颜花的蔓条牵引过来,露水竟纷纷滴落。”

也因此,梅兰芳访日一出《贵妃醉酒》,才令日本人满堂痴醉。戏文讲玄宗失约,邀贵妃赏花却独自去了梅妃西宫,玉环久候未至,失意独酹,不觉渐至沉醉。此处表演,便有个卧鱼的动作,在柔缓回旋中全身蜷收下卧,绵若云朵。网上能搜到的资料为黑白录像,上世纪50年代梅郎发福,静夜观赏,我竟丝毫不觉其走样,只惊艳轻呼,哇好软的云朵。彼时梅兰芳是养牵牛的高手,他的卧鱼缱绻自然,百转千回,便有一味旋花渐放而敛的特别。张国荣在《霸王别姬》里也做了个卧鱼,袅娜决绝,却稍逊了彩云易散、琉璃欲碎、朝露即将滑落的饱满。

卧鱼是挺难的身段。有一瞬间,是呢,人生每一段落对应永恒的长眠都是一瞬间,特别羡慕那舒软下旋的动作,做了袍子学,结果不连贯地支离破碎地跌倒了。不知道看着是否荒腔走板的歪牵牛呢?一笑。

牵牛的来历如南朝陶弘景言:“此药始出田野人牵牛谢药,故以名之。”就是说,牵着牛去谢谢那治好我病的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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