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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里的董鼎山和黄宗英

 红瓦屋图书馆 2015-07-04

微信里的董鼎山和黄宗英


  何频
  资讯与刻下的文化消费,分明已使人无奈而倦怠。但今春还是有条不大的消息令我等关注并叹息,——93岁的旅美老作家董鼎山发布了《向读者告别》的封笔信。我看到是3月底由《新民晚报》代为刊出的,可《北京晚报》旋即刊出旅美学者王海龙登门拜访董鼎山的报道,曰作家为此又反悔了!现场照片里,主人摇着一柄书写着“董鼎山”大号的名士折扇,声称要续写自己的“纽约客闲话”专栏。报纸且晒出一页主人方才写就的手稿,很养眼的老式方格稿纸,一字一格,一笔陌生而又亲和的中文书写,使人仿佛能嗅得出那特有的文字味道来。久违的老派读书人格调,原汁原味,洋洋洒洒,保留在他纽约的书斋里,实属难能可贵。
  已经有八十余年的写作经历,自言“发表数百万字,先后结集出版了二十多本书”的董鼎山先生为何封笔?原来是因为他85岁的瑞典籍老妻蓓琪患了不治之症,决定居家保守治疗。董先生说,我们拒绝进养老院受虐,坐以待毙。(不久国内发生了河南鲁山县的敬老院大火)既要照顾病人还要自我保护,董鼎山因此无奈向读者告别:“我不但对写作告别,也等于是向人生告别。”岁月真不饶人,遥想当初,国门才开不久,董鼎山带着杂文风格的小品文登陆国内报刊,接着就有《天下真小》《西窗漫笔》等文集次第出版。他在上海还是中学生的时候,就携带习作大胆叩击柯灵所在的编辑部之门了。具有良好的中文功底,又有多年在美国做学问的人生经历,他笔下的文字有的放矢,自然不难攫住读者的求知欲和好奇心。三十多年来,他在国内拥有不同年龄段的许多粉丝。他的写作题材与取向,以“新书、奇闻和时事讨论”三位一体,闯出了自己的牌子而别无分店。如今,连海归博士求职都难,互联网使天下真小了,然而,尽管洋八股式的论文滔滔不绝,下笔千言,却没有董先生洞察秋毫的敏感,没有他撰文开门见山,颊上三毫,就可以获得读者的认同,在开心一笑里获得回味。他的文字负责又贴心。
  果然,董鼎山继续他的写作,5月30日的《侨报》,“纽约客闲话”之随感录刊出了他《自杀企图失败后的悲哀》一文,悲情无限里犹有雄壮。5月8日,蓓琪撒手而去,之前董鼎山曾经服安眠药,企图同死而自杀未遂。而“我对去世爱妻蓓琪病床边的最后承诺是:我一定会继续写下去。因她知道写作是我一生的兴趣。现在我只能红着脸向读者道歉,因为我要履行在自杀企图失败后的诺言。”
  这里还有个插曲,——4月24日早上,郑州天刚亮,美国时间还是白天,我弟弟武平和他的朋友王海龙,一并才从董鼎山府上做客出来。武平微信里有几张即时照片,不仅董先生喜见故人远来,笑得很灿烂,其中竟然还有应邀为人书扇的情景,格式很严谨的——赠周长海先生:“信手写来俱是逸品率意点染皆为华章”。落款是:“九三老人董鼎山题于纽约 二○一五年四月”。下面钤一双秀小而精微的朱砂红印。我问周长海何人,武平回复说他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这两句话,既是奉承来客的,却又是董鼎山自己作文的精彩写照。
  盛世人瑞固然不少,可执著于写文章的并不多,报刊与书面文字恋栈者稀有。已逾百岁的杨绛与周有光,还继续著书出书。但耄耋之年仍在报纸上开专栏的作家,除了海外的董鼎山,国内怕只有流沙河与黄宗英了。“百衲衣”曾是黄宗英先生在《新民晚报·夜光杯》上的专栏,2010年8月《百衲衣》结集出版,是不小的一本散文集。2014年12月25日,她把专栏改名为“天下都乐”,但只写了开篇,然后似乎就没有了下文,或许我漏读了。而5月28日上午,李辉从上海发来微信,是黄宗英养病中的照片,李辉与她合影。李辉的感言是:“时隔半年,又见九十黄宗英!还是那么精神。文章不怎么写了,阅读却未停下。她看王小波和叶灵凤的小说,看《宋家客厅》,偶尔还记日记。为她高兴!祈福!”书依次是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叶灵凤《处女的梦》,还有陈清泉的《月白风清》。那一页日记,开手说自己“今天一连吃了三个琵琶。枇杷”。(故意做文字游戏)而病床的上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人偶。白发童心的黄宗英身着鲜艳的红背心,还蛮精神。
  董鼎山和黄宗英的副刊小品,是智者对流行世情的从容点评,每篇只有一鳞一爪,但过来人的一颦一笑,睿智与机智俱在其中,貌似平淡却不乏味。“春蚕至死丝方尽”,绵绵之力,一笔一画,洋溢着他们对读者的爱,却透支着他们年迈的心力。1997年沪版的“阁楼文丛”第一集,有董鼎山《在纽约的书房里》小本书。仅从封面要目可见其撰述宗旨与情趣之一斑,分别是《作家卖书靠玉照》《诺贝尔奖得主对另一得主的忠告》《厄普代克谈性》《偷书》等等。
  还有一本1995年上海出版的散文集《归隐书林》,是黄宗英与冯亦代于那场传奇黄昏恋中合著的,我还求得了两位老人宝贵的签名。签名过程是这样的,当年越秀酒家在郑州有声有色地搞“越秀学术讲座”,大热闹中,有次请来了冯亦代和黄宗英。黄宗英是明星出身,她和我几次相遇的常香玉先生一样,老了也不服老,动辄还是演出的范儿。我到他们下榻的饭店里拜访,特别问冯亦代先生,为什么说自己不懂古文,而喜欢看古文的白译。冯先生一本正经回答说:“我从小识字,是从‘人口手刀’的新式课本学起,没有上过旧学堂,当然就不大懂古文了。”与他们告别的时候,我把小本子落下了还不知道。第二天,家里电话响了,原来是黄宗英先生从我的本子里面发现电话号码,直接打过来的。她让我过去取,并一再声言,不许我叫他们老师。
  2015年5月31日下午于甘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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