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原创】端午节的小麦粑

 雅皮書館 2015-07-05
端午节的小麦粑

                                      ——谨以此文纪念那些在我的生命中逝去的人和物

      “端午节的小麦粑”,不是我老家的人,或者没有在我老家过过端午节的人,肯定以为我把题目写错了。端午节,是吃粽子的嘛!怎么会是小麦粑呢?嗯。没错!在我们老家端午节吃的就是小麦粑。


    
我的老家说皖南不在皖南,说皖北不在皖北。小时候没有电视,天气预报只能从收音机里听。大人们说,那里面讲的江淮之间指的就是我们老家那块。说是在江淮之间,其实离淮河还远着呢。离长江近,大概也就是二三十公里的样子吧。我的老家不是什么山区,交通一点都不闭塞,地理气候也是很正常的。然而,有着许多的风俗习惯却是与众不同,相当独特的。不“随大流”!比如说吧,“端午节吃粽子”这是大家伙公认的“大流”习俗。可在我们老家却不卖这个帐,不吃粽子,而是吃一种粑,用当年的新小麦粉做的。


    
中央电视台,《舌尖上的中国》拍了两个季。那里面杂七杂八,林林总总地述说了好些种全国各地的美食小吃。五花八门,稀奇古怪。听了看了,真是叫人那个馋哦!可是,令我感到忿忿的是它居然只字没有提到我们老家的小麦粑。遗憾喽!真是遗憾。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在老家过活的。现在,掰开手指头数数,离开那里已经有三十余年了。那时,那地,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与温馨的记忆。端午节的小麦粑就算是其中之一了。 


         
说到端午节的小麦粑就不能不提到我奶奶了。小时候,父亲在部队里当兵,不在家;妈妈当民办教师,在学校里教书。家里的事情,喂猪喂鸡啊,照顾我们兄弟几个,弄给我们吃啊喝啊,就都落在奶奶的身上了。所以后来,我们跟奶奶的感情比跟爸妈的感情深。奶奶做的小麦粑既是好吃又是好看,在我的记忆里面,附近的人极少有赶得上她的。这也难怪。奶奶做粑是花了心事的。

图片图片
         芒种前后新的小麦就都收回家了,奶奶用筛子筛出那些颗粒饱满的,拿水洗净,把里面的沙子和杂质细细地淘去。然后晾干,拿去磨粉,待用。这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要去弄粑叶了。

    
粑叶,我估计知道的人就寥寥无几了。非我们老家出来的人可能都不知道这个东东。粑叶,顾名思义就是粑叶树上的叶子。粑叶树这是我们老家的叫法。它的学名叫什么我也不晓得。去百度上查,他老人也没有说出个所有缘来。粑叶树的树干笔直,通身的树皮是青绿色的(见图)。树叶硕大,如夏天用的蒲扇一般,形状跟扑克牌里的草花差不多。不过,它的头不是圆的,而是有个小小的尖角。粑叶树在我们老家也是不多见的。所以到了端午节做粑的时候有好多的人家弄不到粑叶。于是他们就用荷叶啊芭蕉叶啊桐子叶啊代替。可用这些叶子蒸出来的粑无论从口感上还是色泽上都是要稍逊一些。正宗的粑叶蒸出来的粑透着一股子天然的清香味。而用其他的叶子,没有!幸好,我家老屋的大门前有三棵粑叶树。每年的端午节前好些日子就有许多的乡亲们跟奶奶打招呼,说留点粑叶给他们。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初一初二的,奶奶就把离我家不远的三爷喊过来帮忙打粑叶。三爷五十来岁,个头不高,但很壮实,不爱说话,鼻子里老是吭吭的出气。他没有老婆也没有儿女。听奶奶讲,三爷是结过婚的。只是后来那女的嫌三爷太老实又没有什么本事,就跟一个修路的湖北人跑了。三爷很是喜欢小孩,尤其是男娃。小时候我们穿的都是开档的裤子。三爷一见着我们就蹲下来,一只手搂住我们,一只手伸进我们的裤裆里。然后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喊道:我的个乖乖耶!肠子么样掉下来了哦?于是我们就挣脱着跑。他就拽住我们的手不放,哈哈的笑。后来,我们领教了三爷的这一“嗜好”,见他来了,就远远的躲开。三爷家里就他一个人,端午节是不做粑的,每年奶奶都是要送给他或者喊他来家里吃。来家里吃三爷就要喝两盅。三爷喜欢喝酒。

    
摘粑叶的时候奶奶是不让三爷爬到树上去的。因为粑叶树又高又大,树皮又光滑得很,奶奶怕三爷摔下来。于是三爷就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头上绑一把镰刀。这样人就可以站在地上将粑叶割下来了。粑叶刚割了一会,就惊动了村里的孩子们,他们都跑过来捡。奶奶留够自家用的,再把跟她打过招呼乡亲们的留好,其余的也就随他们拿去了。

    
粑叶弄好了。第二步也就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发面了。这可是做小麦粑的重头戏。五月初四的下午,除了像三爷这样的单身汉以外,几乎家家户户都开始和粉做粑了。这时的村子,屋子外面几乎见不着大人,只有我们这些小屁孩屋前屋后的串来串去,相互打闹嬉戏。清楚的记得那时,大人在屋里做好吃的也是我们心里头最高兴的时候。虽说,我们人在外面疯,可心里头还是惦记着屋里那好吃的做得咋样了。所以,过不多大一会就要跑进屋里瞄一眼,看看大人们进展得如何了。

    
做粑是个繁琐而又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奶奶一大早就将“粑娘子”放进脸盆里,用水化开。(“粑娘子”就相当于北方人发馒头用的老面,不过老面是用小麦粉做的,我们是用大米粉做的。还有,我们的叫法是多么的赋有诗意哦。你听——“粑娘子”!)然后加一些面粉搅匀,盖好,放在那,让它发酵。这个就是窖头。奶奶隔一会就要掀开看看,如果气温低的话,奶奶还要将它放进被窝里保暖升温。对窖头,奶奶是格外的上心事。因为端午节的粑做得好吃不好吃,这跟窖头发得好不好关系重大。另外,在我们老家还有一种说法:端午节的小麦粑发的好就预示着今年往后的日子会兴旺顺当。我知道,奶奶看重的,更是后者。
图片图片
    
到了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窖头发得也差不多了。这时,妈妈也从学校里放学回来。奶奶一见妈妈回来了就说:“喏。你先坐会儿,休息一下,等会儿和粉做粑。”一边说着一边麻利的挪动着那双小脚,把发窖头的脸盆端到妈妈的面前,让妈妈看,“今年的窖头发得好着呢!”和面要劲大,用力揉出来的面做出来的粑才好吃,有筋道。所以和面这个活奶奶就交给妈妈干了。奶奶说,她老啦,不中用了。妈妈拿出洗澡用的大木盆,里外洗净,倒入早已准备好了的新小麦粉,倒入已经发好的窖头,再撒进几粒糖精,开始揉面。这时的奶奶并没有闲着,一边张罗着给妈妈做服务工作,一边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和粉的要领和她年轻时做粑的经验与趣事。奶奶喜欢说话,她总是一边忙手里的活一边说着话。忙完服务工作之后,奶奶方才拿出三爷从树上打下来的粑叶剪成一个个碗口大小的圆形,泡在水里洗干净,然后一张一张的摆放在桌子上,筛子里,簸箕里,夏天乘凉用的睡凳上,等等一切可以摆放的地方。妈妈揉好粉以后,就捏出一个个鸡蛋大小的面团,放在摆放好的粑叶上,让它第二次发酵。一时间,面的香甜和粑叶的清香充满了整个屋子。这时,在外面玩耍的我们肚子也有些饿了,跑回来看进展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地说上一句“怎么还没有发起来啊?”奶奶一听这话,脸立马就拉下来,骂:“屁股嘴!屁股嘴!真该用草把子擦擦。”奶奶是和善的。你要吃,要喝,甚至调皮一些捣蛋一点都没有关系,可奶奶的心中有道做人原则的底线,这道底线你是碰不得的。奶奶说这话时的表情是严厉的。永远,我都会记得。
图片
    
乡下的人是好热闹的,尽管端午节大多的人家都要蒸小麦粑,但通常,谁家的麦粑先出笼,都会拿几个给左邻右舍尝尝。要不了多大一会,今年谁家的麦粑大而白,谁家的麦粑绵而松就在村子里传开了。满村,人人皆知。

    
五月初五,端午节。那时候的我们没有现在的孩子这么幸运。端午节学校是不放假的。跟往常一样,吃好早饭,我背起书包准备上学。临走的时候,奶奶拿出三四个小麦粑用纸包上塞进我的书包里,嘱咐我带给我们学校的小马老师。小马老师是位下乡知青,年纪好小。奶奶心疼他过节也不能回到妈妈身边。

    
后来长大了,我有些懂事了,知道了其他地方的端午节是吃粽子而不是吃小麦粑的,就问大人这是为什么。大人告诉我:新小麦收回来了,当然要做粑庆祝一下哦。这是我听到的普通劳动人民对端午节来历最朴素的解释,尽管这解释有些另类,有点偏离了主方向,但我觉得很是合情合理。那位大人是谁,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光阴如白驹过隙一般,一晃,我离开老家已经有三十年了。今年的春天,我在老家的一个同学上我这来。我们一起叙旧聊天的时候自然就讲到了老家的小麦粑。他说,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再加上小麦粑的制作比较繁琐费事,端午节蒸小麦粑的习俗也越来越淡薄了。我听了以后,一股淡淡的哀伤涌上心头,就像得知一位儿时的玩伴即将要离开我们一样。

    
离开老家之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老家的小麦粑了,也许,在我以后的生命中再也无缘尝到这个儿时的美味,但小麦粑那清香甜润,蓬松绵软的味道以及与小麦粑关联的那些人和事永远都会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它将会一直温暖着我来日的时光。

                                               写于2015年芒种后的第三天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