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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吕不韦

 扫页山房 2015-07-06
  话说吕不韦

  孙立群 文  赵士英 图

  一、“奇货可居”
  “奇货可居”现在是一句成语,指把难得的货物囤积起来,等待高价出售。这句话出自吕不韦。据《史记·吕不韦列传》记载,吕不韦在邯郸经商时,见到在赵国当人质的秦国公子异人。他了解到异人的身世和秦国王室的情况,决定以异人为赌注,进行政治投机,想到得意处,不禁脱口而出:“此奇货可居!”——吕不韦把异人作为囤积的商品,准备进行定立国君的政治投机,可谓古今第一人,可谓敢想敢干!
  吕不韦使用的语言与他的职业有直接关系。他出身商人之家,其父因经商发财,“家富万金”,是远近闻名的大商人。吕不韦继承父业,到各地经商,往来贩卖家累千金。经商的成功,使他观察问题、处理事务处处用商人的眼光去衡量、判断,以赢利为目的。当他决定弃商从政,向父亲咨询是否可行时,爷儿俩有一段精彩的对话——
  吕不韦问:“耕田之利几倍?”他父亲是商人,对利润的概念十分精通,脱口答道:“十倍。”吕不韦又问:“珠玉之赢几倍?”答曰:“百倍。”种地、经商,赢利多少,吕不韦的父亲烂熟胸中。不料吕不韦话头一转,突然问道:“立国家之主赢几倍?”父亲没想到搞政治怎么和种地经商扯到一起来了?再说搞政治一旦成功,获利岂能用数字计算?于是答道:“无数。”父亲的回答正是吕不韦所要的答案。吕不韦说道:“现在拼命劳动,还不能获得饱暖,如果定立国君成功,不仅一生衣食不愁,而且荣华富贵可以泽及后世,我现在就想做这笔生意!”吕不韦和父亲的对话,其语言完全是商人式的,即一切以赢利多少来衡量、判断,他的父亲答话非常简练,一共说了六个字。吕不韦的问话包含了他个人独特的价值观,他把定立国君与耕地经商混为一谈。这意味着在吕不韦的价值体系中,赢利至上,种地、经商为了赢利,搞政治也要赢利。吕不韦要弃商从政,追求“无数”倍的利。
  精明的商人追求用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利润,而且善于捕捉时机。在吕不韦看来,世间万物都可以变成商品,或出卖,或交换。
  春秋战国时期,商人是一个十分活跃的群体,他们的足迹遍及各地,许多国家的君主对他们都以礼相待,不过,在吕不韦看来,商人虽然有钱,但是富而不贵,在政治上没有地位,而搞政治一旦成功,既贵且富,前途无量。基于这种考虑,吕不韦毅然弃商从政。他把自己的从政目标定得很高——要把异人立为秦国国君,照一般人看来,这真是胆大妄为,异想天开!
  然而,吕不韦居然获得了成功!吕不韦为什么能够成功?这不能不说吕不韦是以独特的商人视角观察社会,同时具有商人的冒险精神。照一般人看来,秦国奖励耕战,法治严厉,老百姓被束缚得死死的,甚至连夫妻告别常说的一句话都是“失法离令,若死我死”!可是,吕不韦却带着礼品,大摇大摆地朝咸阳走去,这不是找死吗?其实,吕不韦观察到秦国并非无懈可击,他也许不懂什么是君主专制,什么是人治社会,但是他知道只要用重金拉拢、拿下关键人物,就没有办不成的事!看来,钱权交易,自古有之,在商海中拼打的吕不韦深明此道,他知道,宫中大事往往一人说了算,而夫人的枕边风有时起关键作用。于是他先从外围开始,打通华阳夫人的弟弟和姐姐,由他们说服华阳夫人,再由华阳夫人打动安国君,安国君权衡利弊,最后听信了华阳夫人的主意,立异人为嫡嗣!吕不韦的政治投机终获成功。
  吕不韦的成功在于他对问题观察、分析的细致和准确,在于他抓住了关键人物的软肋(美丽的华阳夫人受宠却无子),有的放矢,切中要害,稳操胜券。丰富的社会经验,精明的商人视角是吕不韦“奇货可居”,大获全胜的关键,而处处算计,总想赢利的吕不韦后来又栽在了本来可以避免的错误上,这说明吕不韦精明但不聪明,一步错棋,满盘皆输,自毁前程,终生遗憾。这是后话。

  二、邯郸献姬之谜
  在吕不韦的从政生涯中,邯郸献姬无疑是最重要的一步棋。他把与自己同居的女子越姬送给异人,使异人对他更加信服,为吕不韦日后进入秦国政坛铺平了道路。不过,从《史记》中的记载看,司马迁似乎有意无意地给后人留下了很大的思考空间,让人对这件事产生了很多疑惑。
  问题之一,吕不韦请异人吃饭,只是一般性的聚会还是另有图谋?
  问题之二,异人欲将赵姬带回家,是吕不韦提前下的套,引诱异人上钩,还是毫无准备的突发事件?
  问题之三,赵姬随异人而去,“自匿有身”,是个人的决定还是与吕不韦提前有一个约定?
  以上问题司马迁并没有给我们明确的说明,只能依据材料,进行必要的推论。
  我认为,邯郸献姬是吕不韦精心设计,并由他导演的一出煽情戏。为什么这样说呢?
  吕不韦是商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请客。他欲以异人“钓奇”,进行政治投机,请异人吃饭,必有其用意。什么用意?拴住异人,使异人成为他从政路径中重要的棋子。将怀了孕的赵姬送给异人,无疑是控制异人的最好的一招。
  在这出戏中,赵姬是个重要人物,她能不能吸引异人的眼球,使异人神魂颠倒,行动失态,是事情能否成功的关键。估计吕不韦提前和赵姬谈话,晓以利害,说:我准备把你送给异人,异人已被立为嫡子,你做了异人的妻子就是未来的王后,其富贵无人可比。有这么好的事,赵姬自然同意,并答应与之配合。
  由于赵姬已经怀孕,二人还可能商定,怀孕之事只有赵姬和吕不韦知道,绝不让第三个人知道。孩子生下来也不说。异人不是说他若当了秦王,与吕不韦共有秦国吗?将来,吕不韦可以凭借这种微妙的关系更牢固地控制秦国大权。
  二人还可能商定,即使赵姬成了异人的妻子,仍然和吕不韦保持联系,不排除二人继续来往,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的确有默契。
  为促成此事,二人合谋,拉异人下水。异人来喝酒那天,赵姬打扮得花枝招展,极富性感,以吸引异人眼球,异人果然被美若天仙的赵姬迷住了,当时异人想入非非,举止失态,提出要赵姬的非分要求时,吕不韦先假装生气,然后答应,“念已破家为子楚(异人),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赵姬则面露娇嗔,半推半就,二人配合默契,天衣无缝,使异人不但看不出一点破绽,更对吕不韦感恩戴德,以后更听吕不韦的指使。
  以上分析的根据是基于对吕不韦的性格分析和日后是事实验证。吕不韦从商人的角度看问题,为了保证政治投机成功,以赵姬做赌注,加大投资力度;不仅投钱财,还要投美女。这种事,吕不韦做得出来。
  对赵姬而言,她以自己的美貌做诱饵,吸引了异人,为日后成为王后,打下了基础。从这一点上看,她既是政治的牺牲品,也是政治投机的赢家。
  在这一事件过程中,最傻的是异人,他色迷心窍,要来一个怀着别人骨肉的美女,还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这件事充分证明,古往今来,钱、权、色的交易往往是相互交织的。这是政治腐败的温床。

  三、“大期”考
  秦始皇的生父问题一直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对此,学术界有不同意见。一种意见认为,秦始皇的生父是谁并不影响对秦始皇功过是非的评价,而且两千多年前的事情,真正搞清楚并不容易,没有必要过多争论。另一种意见认为,秦始皇的生父问题应尽可能搞清楚,因为生父问题对秦始皇的生活、性格均产生很大的影响,搞清他的生父对深入了解秦始皇、正确评价秦始皇有一定的意义。
  那么,吕不韦究竟是不是秦始皇的生父呢?读《史记·吕不韦列传》,发现确有不少蛛丝马迹。其中,最能说明问题的是这样一句话:“(赵)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政,就是后来的秦始皇。这一年是公元前259年(秦昭王四十八年),为什么叫政呢?原来赵姬是这一年的正月生的小孩,取名为“正”,因为生在赵国,叫赵正,古代“正”与“政”相通,又叫赵政。秦国以嬴为姓,又叫嬴政。
  这里有一个问题,司马迁说的“大期(jī)”是什么意思?为《史记》作注的南朝人裴骃、唐朝人司马贞等人认为“大期”就是12个月。北宋人司马光写《资治通鉴》,相信此说,干脆把“大期”写成“期年”。于是,许多人认为嬴政是12个月才出生的。小孩12个月出生可信吗?从怀孕周期看,这是特例,正常怀孕期是10个月。孩子12个月出生,不符合怀孕规律,所以有人怀疑嬴政不是吕不韦的儿子。
  其实,对“期”还有一个解释,就是一个时间的周期为期。期年,即一整年;期月,即一整月。司马迁说的“大期”也可以解释为怀孕的周期。上世纪20年代,商务印书馆出版胡怀琛、叶绍钧编著的《史记选》,在注释“大期”时,作者曰:“大期,即孕足十月时。”
  从《史记》看,赵姬被异人带走后,没有流产再孕的记载,而是“至大期时,生子政”,足月出生,这不就是吕不韦的孩子吗?
  倒退一步说,即使有人相信“大期,十二个月也”,也没有关系,古往今来,由于种种原因,怀孕期超过10个月而生育的也并非没有先例。山东的一位著名女作家就亲自发信告诉我:“我就是十二个月生的,而且我家乡的许多人都知道。”她还给我讲了一个“两代名医和一个女孩的故事”——她为什么十二个月才出生。
  之所以有人不相信吕不韦是秦始皇的生父,还有一个原因是秦灭六国,那些仇视秦的六国分子憎恨秦始皇,于是编选出吕不韦是秦始皇生父的故事,嬴政变成吕政,给人造成“六国未亡,而秦先亡”的印象,以发泄心头之恨。在没有证据之前,此说尚属推论、猜想,还不足以推翻司马迁之说。
  在《史记·吕不韦列传》中,不少地方能够证明吕不韦和赵姬的关系暧昧,藕断丝连。
  请看下面的记载:“秦王年少,太后时时窃私通吕不韦。”对吕不韦而言,他不忘旧情,是个多情种;对赵姬而言,她年轻守寡,耐不住寂寞,吕不韦的光顾,给她带来了生活的满足和愉悦。但是,对于嬴政,对于这个一天天长大、逐渐懂事的青年小伙子而言,所看到的这一幕,是何种感受呢?他可能内心在问:这个男人是谁?他怎么出入后宫如同进出自己的家门?他怎么和母亲的关系这么密切?我究竟是谁的孩子?谁是我的父亲?
  司马迁真是制造悬念的高手,他的妙笔往往点到而已,给读者留下思考的空间,随你去发挥想像。
  精明的吕不韦后来突然发现朝廷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庭,和嬴政的关系绝不可轻易点明,当他发现“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他害怕了,“恐觉祸及己”,他要脱身止步,洗手上岸了。
  读《史记》至此,会让人感到,吕不韦和赵姬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外遇、婚外情,他们是真实情感的延续。自邯郸献姬后,他们的关系就一直没断!我们看到,很可能在一段时间内,吕不韦大摇大摆出入后宫,甚至连嬴政都不回避。朝政大权在握的吕不韦可能想:“嬴政,那孩子不就是自家人吗?”然而,他后来发现,自己打错算盘了,他和赵姬已不能再续旧情;他和政嬴政是君臣关系,政治关系,而不是父子关系。
  如果他悬崖勒马,早早了结这种干系,也许还能相安无事,可惜,吕不韦又做了一件错事!

  四、吕不韦与嫪毐
  当吕不韦认识到与赵太后的关系再不结束,将影响自己的政治生命时,他当机立断,不再入后宫,毅然了结了和太后的这一段情债。吕不韦这样做是明智的抉择,以他和嬴政的关系,只要他不进后宫,大家心照不宣,共谋强秦之策,倒也相安无事。不料吕不韦这个多情种,自己抽身之后却向太后推荐了大阴人嫪毐,他想对得起太后,让嫪毐替代自己,填补赵太后身边的空缺,以满足太后的生活需要。
  当吕不韦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太后时,太后非常高兴。原来,太后在邯郸时就认识嫪毐。当时吕不韦带着异人先去了秦国,因为走得仓促,赵姬和嬴政留在了赵国,在这期间两人相识,嫪毐给赵姬留下了好印象,没准儿两人还有一水!
  吕不韦由于身份特殊,能够出入后宫,而嫪毐是一个无职无权的威猛男人,后宫焉能随便进入?能进后宫者只有那些阉人。这可怎么办?把嫪毐阉了,再送进宫内,这对太后已失去意义了。还是吕不韦有主意,对太后说:“可事诈腐,则得给事中。”意思是,可以让嫪毐假装受了宫刑,就可以在供职宫中的人员中得到他。于是吕不韦罗织罪名,将嫪毐抓起来,对其处以宫刑,太后则偷偷地送给主持宫刑的官吏许多礼物,让他们假装办嫪毐——来个苦肉计,就算动了宫刑,为了做得逼真,还拔掉了他的胡须,假充宦官,这就使嫪毐得以入内宫侍奉太后。
  这真是秦国历史上极其荒唐、极其滑稽的一幕!吕不韦、赵太后没费吹灰之力,一个性功能强大的“宦官”就这样被制作出来了。而这件事竟然发生在法治建设极其严格的秦国,这更具讽刺意义。
  其实,说穿了,在君主专制时代,在人治社会中,法主要是对下层百姓的,所谓“治下不治上,治民不治官”,在专制君主和最高决策层那里,不仅法律对他们不起作用,而且他们往往利用职权贪赃枉法,弄虚作假,欺骗社会,吓唬百姓。谁要是过分相信御用文人所粉饰的所谓“治世”、“盛世”,那绝对是瞎浪费感情。
  吕不韦推荐嫪毐入宫,他自以为办了一件对得起赵太后的事。其实这是吕不韦引狼入室、引火烧身、干得最蠢的一件事。
  他低估了嫪毐的能量。吕不韦原以为嫪毐的能量不过是在床上——嫪毐的床上功夫确实好。《史记》说:“太后私与通,绝爱之。”“绝爱”指特别喜爱,死去活来的爱。司马迁这话算说到家了。
  吕不韦推荐嫪毐入宫所造成的灾祸之大是他当初根本没有想到的。首先,假宦官早晚得露馅。猛男嫪毐在后宫无论怎样模仿宦官也秀不出真宦官的样子,而且太后欲火旺盛,很快就怀孕了。生下一个后,转年又生下一个,两个都是儿子。嫪毐与太后宫内生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到这时,嫪毐干脆公开身份,摆出一副市井无赖相,告诉太后:“要是秦王死去,就立咱的儿子继位!”这显然是要发动政变,取代嬴政,自己独揽秦国大权。
  吕不韦养虎为患,始料不及。但这时嬴政尚未亲政,吕不韦大权在握,如果他利用手中的权力,派兵入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嫪毐处决,还可以稳住形势,待嬴政亲政后,也有一个体面的交代。
  谁知吕不韦就像换了一个人,面对嫪毐的猖獗,他昔日的果敢不见了,而是私心膨胀,犹豫不决,甚至怀有侥幸心理。他担心嬴政亲政后自己的地位不保,他认为,如果嫪毐叛乱成功,可以阻止嬴政亲政,到那时,他再组织力量平定嫪毐,进而独掌秦国大权为时不晚。如果叛乱失败,他可借嬴政之名,对嫪毐穷追猛打,清除其残余势力,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出于这些想法,吕不韦对嫪毐的举动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持观望态度。虽然吕不韦和嫪毐不是一伙,但他以商人乘机捞一把的投机的心态对待这件事,实际在客观上起到了支持嫪毐的作用,这是吕不韦政治生涯的最大败笔。
  吕不韦的行为彻底改变了嬴政对他的态度。


  五、吕不韦与嬴政
  吕不韦与嬴政的关系,可以从不同角度进行分析。从文学艺术角度,对他们的关系可以依据人物性格和事件的演进,进行艺术化、戏剧化的处理,如今年春节期间播放的电视剧《秦始皇》,当嬴政大声问吕不韦:“你究竟是不是我的父亲?”吕不韦沉思片刻,以更大的声音回答:“你要是想当皇帝,就不要问这件事!”这样处理,符合二人微妙的关系,为了秦国大业,请不要问这件事!其实他们的关系已心照不宣,只差最后点破了。这种艺术性的处理更有感染力。
  从历史学角度分析吕不韦和嬴政的关系,就应以史料为基础,不能凭空下结论。我们说吕不韦和嬴政的关系确有微妙之处。最重要的材料是《史记》记载的邯郸献姬的故事。之所以说这个故事有较大的可信度,因为它符合作为商人的吕不韦的性格。在进行政治投机时,为确保成功而孤注一掷。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商人投资就是为了更大的回报,用吕不韦的话说是要“赢利”,事实证明,邯郸献姬是成功了。吕不韦是一大赢家,这件事对他的政治投机成功增加了保险系数。
  估计异人最初蒙在鼓里,后来会不会发现自己受骗了?因为嬴政的长相和自己没有一点相像之处,他很可能察觉到了,内心难受至极,但是打死也不能说,在重血统关系的王室,这种事传出去,自己太子的地位肯定泡汤。
  说吕不韦和嬴政的关系微妙,除了邯郸献姬这一重要证据外,还有“仲父之谜”。公元前247年,登基仅三年的秦庄襄王(异人)死,时年35岁。庄襄王死后,13岁的嬴政即位(即后来的秦始皇)。由于嬴政年龄小,吕不韦主持朝政。有意思的是,这时吕不韦不仅任丞相,还有一个称号叫“仲父”。
  仲父这个称号究竟是谁开始叫的目前还不清楚。“仲父”既不是官名,也不是爵名,而是叔父之称,是颇具亲情色彩的称呼。最早称仲父的是春秋时期的管仲,他帮助齐桓公改革,使齐国最早称霸,成为强国。齐桓公非常尊敬、信任管仲,把齐国朝政交给管仲,尊称管仲为“仲父”。吕不韦称仲父,一是表示他与嬴政的关系不同寻常;二是表示自己也要像管仲一样处理朝政,嬴政不要干涉。
  还有一个材料也能证明吕不韦和嬴政的关系微妙。公元前238年,22岁的嬴政到雍城举行加冕大典,从此亲政。就在加冕仪式结束不久,传来了嫪毐在咸阳叛乱的消息。嬴政果断出兵,很快平定了这次叛乱。后来查明,嫪毐是吕不韦推荐入宫,是个假宦官,和太后不清不白,竟生了两个孩子。而吕不韦身为丞相,引进嫪毐,并对嫪毐叛乱不旗帜鲜明地履行职责,属于严重的失职渎职。按照秦国法律,有如此重大过失的大臣,必死无疑。可是嬴政却犯了难。《史记·吕不韦列传》:“王欲诛相国,为其奉先王功大,及宾客辩士为游说者众,王不忍治法。”这意思是说,秦王心里很矛盾,本来想杀掉吕不韦,但考虑到他侍奉先王功劳极大,又有许多宾客辩士为他求情说好话,秦王不忍心将他绳之以法。这也证明他和吕不韦确有相当多的感情色彩。究竟应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一个月后,终下决心,“免除吕不韦相国职务”。应该说,这是嬴政实在没有办法的决定,如果不是二人之间有极其微妙的关系,按嬴政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吕不韦。吕不韦虽被免去相国之职,但仍为文信侯,食河南十万户租税——依旧是秦国第一富人。
  吕不韦究竟和秦始皇是什么关系,还用怀疑吗?

  六、吕不韦之死
  吕不韦晚年没有给自己的人生画上圆满的句号。
  鉴于他和嬴政的特殊关系,在平定嫪毐叛乱后,吕不韦仅被免去了丞相的职务。但是,嬴政自幼年起所经历的畸形的家庭生活,给他身心留下了太多的伤痛。他亲眼目睹了母亲放荡、不检点的生活,甚至自己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了,吕不韦还明目张胆地入后宫和母亲厮混,尤其那个嫪毐,简直是一头牲口。嫪毐已被镇压,嬴政不担心了,可吕不韦还在咸阳,他如果哪天再入后宫,和太后旧情重燃,岂不又惹麻烦?
  嬴政毕竟是政治家,他从秦国稳定、秦国发展的高度考虑问题,再次做出决定,让吕不韦离开咸阳,到封地洛阳,“就国河南”。应该说,嬴政做出这样的决定,依旧给足了吕不韦的面子。到洛阳,你食十万户租税,你还是文信侯,依旧享受荣华富贵,而且远离了政治中心,还落得个安全、清净。从这点看,嬴政用心良苦,为吕不韦安排了安度晚年的去处,也算是解决他们特殊关系的最佳方案吧。
  吕不韦怎么办?他要是真聪明,应该心悦诚服地到洛阳去,低调做人,闭门谢客,“韬光养晦”,总结自己从政以来的得与失,安度晚年。
  但是,吕不韦没有这样做,他自以为在洛阳可以积攒力量,发展势力,也许还会有些“作为”,甚至东山再起!
  来洛阳后,吕不韦果然又活跃起来了,他广泛交结,家中整日酒席不断,高朋满座,前来拜访、探望的各国使者宾客络绎不绝。《史记·吕不韦列传》载:“岁余,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
  吕不韦在洛阳的活动,很快传到政治嗅觉很敏感的嬴政那里。嬴政刚亲政,需要稳定,没想到吕不韦不接受教训,耐不住寂寞,这真不能容忍!嬴政终于感到必须对吕不韦采取最后的一招了。
  秦王政十二年(公元前235年)他派人给吕不韦送了一封信,吕不韦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与其家属徙蜀!”这封信是嬴政对吕不韦政治地位和亲情关系的彻底否定:
  第一,你吕不韦对于秦国无功,不应该享受租税食邑;
  第二,你吕不韦与我无亲,不该称仲父。一个既无功又与我不沾亲的人,跟我有何关系,赶快远远的离开这里!
  按说,君主处死一个失势下野的大臣,用不着说这么多的话,可是嬴政却非要对吕不韦给个说法。可是这个说法却泄漏了“天机”,所谓“无功”、“无亲”纯属正话反说,恰恰是“有功”、“有亲”。面对这样一封绝情信,吕不韦无言可辩,他后悔自己的失误,感叹自己的命运不济,但一切都晚了。不久他喝下毒酒自杀。
  关于吕不韦之死,还有一种说法,他是在迁蜀路上服毒自杀的。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说“不韦迁蜀,世传《吕览》。”学术界不少人认为,吕不韦得知迁蜀而自杀,未曾至蜀。
  从吕不韦弃商从政,建立显赫功绩,到一再失误,落得悲惨结局,可以看出,他始终以商人投机的心态和“赢利”的价值观处理事务。他的谋略和活动能量都是超一流的,任丞相一职也名副其实,但他在处理个人问题上就不那么聪明了,他私心太重,有利就钻,见便宜就占,终于使嬴政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政治关系取代了情感关系,吕不韦晚节不保,身败名裂,为后人留下深深的思索。

  七、吕不韦的功与过
  在中国历史上,吕不韦论名气,比不上那些功名显赫的帝王,如秦皇、汉武;也比不上一代贤相诸葛亮。在人们心目中,吕不韦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甚至用一两句话都很难把他说清楚。但是,如果把吕不韦放到他生活的战国时代去考察,就会发现,吕不韦其实是一个对中国历史的发展有贡献的人。他的一生,有闪光点,也有阴暗面,有功,也有过。
  吕不韦的功绩主要表现在:
  第一,立异人为嫡嗣,稳定了秦王室。异人的爷爷秦昭王是一个执政50多年的老国王,父亲安国君是一个50多岁的老太子,安国君有20多个儿子,却迟迟没有确立嫡嗣,王室的此种状况潜伏着极大的不安因素,一旦儿子们为争夺王位发生争斗,将会导致秦国内乱,甚至使秦国形势发生逆转。吕不韦通过游说秦国,打通关节,说动了华阳夫人并由她说服了安国君,确立异人为嫡嗣。吕不韦此举虽然具有政治投机的目的,但立异人为嫡嗣稳定了秦王室,使秦王去世后王室没有发生内乱,加之吕不韦以丞相职位辅佐异人,把握朝政,使秦国在秦昭王、安国君死后没有停步,继续发展,维持了对东方六国的高压态势,加快了统一六国的步伐。从这个角度看,吕不韦对中国历史的发展是有贡献的。
  第二,对外战争讲究计谋,避免硬仗、恶战。一部战国史,从始至终战争不绝,一场大战伤亡的人数往往在数十万以上。前260年,秦赵长平之战,赵国战俘竟有40万人被坑杀!此战是古往今来最惨烈的战争之一。当时吕不韦正在邯郸,亲历了战争给赵国造成的创伤。他在秦国执政后反对在战争中大规模屠杀。他提出了兴“义兵”的思想,所谓义兵,就是“兵入于敌之境,则民知所庇矣,黔首知不死矣。至于都国之郊,不虐五谷,不掘坟墓,不伐树木,不烧积聚,不焚室屋,不取六畜,得民虏而归之”。
  应该说,吕不韦的战争观是进步的,他在执政中尽量避免硬碰硬的战争,以减少损失。前247年,东方五国联合抗秦,吕不韦设计将联军首领信陵君和魏王的关系搞坏,信陵君被撤职,联军遂告瓦解。
  第三,组织门客编著《吕氏春秋》。这是吕不韦执政期间所做的一件大事。在先秦诸子著作中,《吕氏春秋》被列为杂家,其实,这个“杂”不是杂乱无章,而是兼收并蓄,博采众家之长,用自己的主导思想将其贯穿。这部书以黄老思想为中心,“兼儒墨,合名法”,提倡在君主集权下实行无为而治,顺其自然,无为而无不为。用这一思想治理国家对于缓和社会矛盾,使百姓获得休养生息,恢复经济发展非常有利。
  吕不韦编著《吕氏春秋》既是他的治国纲领,又给即将亲政的嬴政提供了执政的借鉴。可惜,由于吕不韦个人的过失,使嬴政对这部书弃而不用,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吕氏春秋》的价值逐渐为后人领悟,成为了解战国诸子思想的重要资料。
  说起吕不韦的过,莫过于他在处理和赵姬的关系上不干净利落,一刀两断,以致一错再错,酿成大祸。本来,当年他把赵姬送给了异人,异人称王,赵姬为王后,身为丞相的吕不韦就应彻底了结与赵姬的情缘,各得其所,相安无事。哪知他对赵姬还一往情深,赵姬对他亦恋恋不舍。尤其异人死后,赵姬守寡,两人更如干柴遇烈火,甚至光天化日,肆无忌惮!这让日渐懂事的嬴政怎么看?这让朝廷官员、民间百姓怎么看?精明的吕不韦后来也发现自己已经引火烧身,“恐觉祸及己”,主动停止了和太后的往来,但是他又推荐大阴人嫪毐,结果引狼入室,一错再错,终于落得灭顶之灾。
  纵观吕不韦的一生,他没有在治国的大政方针上出现失误,是从政的高手;却在情感的小圈子里丧失理性,迷失方向,导致身败名裂,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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