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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者的沉思 黄国爱

 若飞若扬1963 2015-07-07

 我思想,故我是蝴蝶……
      万年后小花的轻呼,
      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
      来震撼我斑斓的彩翼。
                                       ——戴望舒《我思想》


    思想者在逝水旁沉思。
   

 他将自己定位在广袤的时空上,前觐古人,后启来者;他心定气闲地引领着愚蒙大军,朝着未知的未来默然行进;他挥舞着哲学的神剑,劈开一座座顽冥不化的堡垒;他时常在彻骨的疼痛中前行,这疼痛源于在黑暗中孤独的探行以及身后如林的手臂的指戳;在漫长的旅途中,他无暇顾及日渐风干的身躯,只顾沿途捧送着鲜花与甜果,然后把人们毁誉的声音甩落在身后的大地里, 让历史老人去盖棺论定。
    青年诗人杨北城说:思想者不能停下。在他走过的地方,洪水已经退去,果园正在升起,种子又回到了泥土。于是无边的黑暗中,又渐渐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有人开始醒来,有人茫然四顾,有人远远跟上,有人窃窃私语。思想者没有回头,在他自己的路上,他只能背光而行。

    思想者在原野里沉思。
    

思维的敏锐,思想的深邃,有几个基本的前提——一是健康的身体与正常的思维,——能够思想;二是广泛的阅读与丰富的阅历,——善于思想;三是新事物的启迪与锐意进取的意志,——拓展思想。
    很难设想,一个疾病缠身甚至气息奄奄的人能有旺盛的精力来跋涉思想的高山深谷。
    很难想象,一个疯疯癫癫的精神病人能见微知著,不时弹奏出真知灼见的妙音绝响。
    更难相信,一个疏于阅读、坐井观天的人能挥洒出振聋发聩的华丽乐章。
    一味阅读、旅行而不痛苦地思索的人,可能会成为学者,但终究成不了思想者。
    一味拾人牙慧、缺乏创意的人只配称作“作者”,更成不了思想者。
    连思想者尚且不够格的人又怎能成长为思想家?
   

 叔本华说:“正如火势需风助一样,思想的火花也要靠激发。”又说:“所谓学者,就是在书本里做学问的人。而思想家或天才则是径直深入自然之书的人;正是他们启迪了整个世界,并使人性得到进一步发展。一个人若希望自己的思想具有真理性并富有生命力,那么,首先,这些思想本质上必须是他本人的;因为,只有他本人的思想,他才能真正完全地理解它们。”
   
阅读不能只是获取信息,阅读还是一种参照,或者是在书中旅行;在此过程中,必须善于融合、提炼,才能凝聚出巨大的能量。因此中国古代哲者提倡“把书读薄,把人读厚;把书读旧,把人读新。”
    光有阅读还不够,还要实践。没有丰富的人生阅历,要形成思想只能是纸上谈兵。人生阅历越丰富,经验就越充盈;经验一经诉诸语言便是思想,思想一旦汇成江河便自成体系。
    至此,一个形成思想体系的人已不再是淡薄的个体了。他拥有强大的能量,能看穿一切把戏,平息一切风暴,绘就一切美景。
    所以,丹麦思想家克尔凯&8226;郭尔说:“倘若一个人经验丰富,内心充满许多往事,他就能真正明白一切。”
    活到老,走到老,学到老,干到老,想到老,乐到老,愁到老,痛到老……不老不休。
    然后,才有可能诞生新的“老子。”

    思想者在山谷前沉思。
   

 叔本华认为:生存的全部痛苦就在于,时间不停地在压迫着我们,使我们喘不过气来,并且紧逼在我们身后,犹如持鞭的工头。倘若在什么时候,时间会放下它悬鞭的巨手,那只有当我们从令人心烦的苦悲中完全解脱出来。
    完全解脱?——其实就是死亡。
    惟有逐渐成为思想者,才能逐渐摆脱时间的鞭子的阴影,用不朽的文字留下灿烂的思想,思想者的生命便在文字中偃仰啸歌,雀跃永生!
    普利什文说:“在那曾经受伤的地方,就长出思想来。”有了伤痛才能学会思想。为着避免重复伤痛于是苦思冥想。思想者面对纷繁的世事可能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时常夜不能寐,如痴似狂,因为他深谙“蝶飞于天”的原理,自然甘愿承受灵魂的拷问与情感的煎熬,在一次次焚膏继晷后告别平庸,走向平静澄澈。
    勇者想人所不敢想,懦者连想也不敢想;智者善于思想,愚者流于表象;先驱促人思想,独裁怕人思想;深刻者有深邃的思想,浅薄者只简单地思想;勤勉者千思万想,慵懒者者胡思乱想。
    庸人的标志性特征,就是畏惧思想伴随着的负担,因了他的迷蒙而不勤勉,他不知“磨蚌成珠”的山重水复,便难有豁然开朗的柳暗花明。
    追求轻松的人偏偏得不到轻松,正如拼命想入睡的人偏偏难以入睡。
    负重前行,是思想者的秘诀。重的是使命,轻的是灵魂。
米兰-昆德拉形象地概括:“也许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越趋于真切和实在。”“相反,完全没有负担,人变得比大气还轻,会高高地飞起离别大地亦即离别真实的生活。他将变得似真非真,运动自由毫无意义。”

    思想者在夕阳下沉思。
   

 人生在世,要谋求发展,就要不断求知、求新,有了知识,就会有见解,慢慢就会形成思想。貌似复杂的世界与政治把戏会由于思想的日渐积累、成熟而渐露本相。为此,专制者惟恐人们有自己的思想,惟恐身边埋伏着觉醒、反抗的种子,便极力营建封闭的堡垒,妄图禁锢住自由的意志,并且是以“服从大局”的名义。难怪在“文革”中会兴起“知识越多越反动”的怪论,难怪诗人多多会沉痛地写下:“张望,又一次抬高了围墙。”
    有些人总是过高地估计自己的力量,巴望他的思想传遍八方,甚至万古流芳,而不允许人们有不同的思想,仿佛他的思想就能代表所有人的思想,他就是真理的化身,他就是崇高,就是伟大,就是‘绝对服从”的化身。说穿了,这就是专制,就是独裁,这是强制人们建构“猪栏的理想”。莎士比亚留下过一句名言:“世界上只有一个金科玉律,就是没有金科玉律。”是否可以仿造一句:“世界上只有一种思想,就是没有思想。”
    专制、高压、统一,将分化出三类人:其一,是钱玄同与鲁迅先生对话中高度赞誉的“铁屋子中的少数呐喊者”,其二,是“似睡非睡”者,其三,是一大批“昏昏沉睡者”,他们只剩下最低的欲求,求稳定太平,求“衣食所安”,却“无所思也”,一言以蔽之,是懦弱得“不敢思也”。
    而那少数的呐喊者,正是登高望远的思想者;世界的希望,就在他们轻抬手臂所招引的地方。
获得新生,只需沿着这个方向……

    思想者在森林中沉思。
    

不同时期不同民族不同阶层的人们有着不同的思想方式,不同的思想方式诞生不同的思想流派。
    道教讲求顺应自然,“无为而治”;佛教鼓吹 “因果报应”,儒教宣扬“仁者爱人”“克己复礼”;伊教奉行“节制欲念”,为苦而生。甚至唯心与唯物两大阵营争来斗去,难分轩轾。说白了,也是各持一端,偏取有异罢了。归根结底,都将万流归宗,都是教人从善,劝人遵规,都是从历史中积淀而来,从知识中提炼而来,从生活中感悟而来,都是立足现实,眺望未来;虽说思想体系的建立过程曲折崎岖,却彼此并不矛盾,而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返璞归真,不分彼此。——宛如深谷小溪,为寻觅知音,求得归宿,于是千迂百回,奔涌出山,汇成江河,流入大海。但见水面浩荡,实乃百川为之,终为水也,只是被冠以“东海、南海、西海、北海”之类的名称而已。
    以孔子为例:早年周游列国,汲汲于功名,晚年隐居在家,著书立说,盛赞学生曾点的“与民同乐、恬淡自由”的人生目标:“吾与点也。”真个应验了《再回首》的唱词:“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他虽然自信“吾道一以贯之”,也只不过为着传播学说而显示其坚定与执着而已。黄仁宇说孔子“也发牢骚,说什么‘道不行,我浮槎于海’,可是若有人要问他社会该向何方向发展,他又说,‘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表现了满腔的复古热情。” 
    综观孔子一生的思想,又何尝没有老庄的影子?
    再比如苏轼,他更是集道儒佛于一身,才形成独特的思想境界和行事作风、创作风格的。作为北宋文坛的一代宗师,他学养深厚,涉猎极广,王十朋引《苏轼诗集》说他“平生斟酌经传,贯穿子史,下至小说、杂记、佛经、道书、古诗、方言,莫不毕究。”他一生能上能下,可进可退,或官或民,亦刚亦柔。其人生轨迹与思想体系的形成过程踩着同一种韵律,闪烁着相同的光芒,古代士子“得意则尊儒入世,失意则崇道出世”在他身上可见一斑。林语堂在《苏东坡传&8226;序言》中说:“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工程师,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癖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他的人品,具有一个多才多艺的天才的深厚、广博、诙谐,有高度的智力,有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正如耶稣所说具有蟒蛇的智慧,兼有鸽子的温柔敦厚。”
    可见,儒道佛“三教”之中,没有一种十分明晰的思想派别可以统治苏轼的全部灵魂。张锦也曾评论苏轼说:“他的思想体系相当庞杂,儒释、道并行不悖,凡是与其心性、追求相契合的部分都为他所借摄。禅宗是苏轼思想体系中一个重要的分支,但苏轼与禅并没有在宗教层面上缔结姻缘。”
他是集大成者。
    作为个体的人,是世界矛盾法则的缩影,其思想的各构成因素之间也体现着对立统一的关系;在矛盾交织纠缠中,“生无所息”,走向终老。而不论多么伟大的思想家都难以保持单一色彩的思想内涵,不过其思想构成有所偏重而已。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发展,“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人们的思想显然也在变化发展之中,因此,保持个体思想的始终一致只是美好的愿望,更遑论对信仰的始终虔诚、专一了,“万众一心”自然也是首领们的一厢情愿的海市蜃楼。怪道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不无忧郁地慨叹:“一切皆流,无物常住。”
    惟其如此,共产党才强调“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惟其如此,人类才不断探求、创新,呈现着纷繁多彩的个性,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荣升为“万物之灵长。”
    惟其如此,人类才在万花筒般的大自然中生生息息,代代相秉,品味着酸、甜、苦、辣、涩……

    思想者在高山上沉思。
  

  秋来春去,海阔云飞……
    思想呼唤独立,有独立才有个性,有个性才有创新,有创新才有颠峰。
    没有独立思想的人,就失去了个性,或许他可以避免“异己”“极端”的攻讦,却终将逃脱不了“昏昧的就死者”的悲哀。
    米兰-昆德拉说:“人们一思索,上帝就发笑。”“跟这群不懂得笑的家伙毫无妥协余地。因为他们从未听过上帝的笑声,自认掌握绝对真理,根正苗壮,又认为人人都得‘统一思想’。然而,‘个人’之所以有别于‘人人’,正因为他窥破了‘绝对真理’和‘千人一面’的神话。”
    思想呼唤深度,生命呼唤广度。做人,还有比形成独立的思想更为重要的吗?做学问,还有比采撷思想更为重要的吗?
    克尔凯郭尔说:生命由于思想而有生命力。  
    荒凉的地域不长草,荒凉的灵魂不长思想。
    没有思想的人,可能晚上会睡得死沉一些,白天过得混沌乃至快乐一些。但这种快乐只能孳生慵懒、消沉,膨胀自私、贪婪;快乐的体验中孕育不出尖锐的思想。张爱玲说:“长的是痛苦,短的是人生。”郭尔说:“你愈快乐,悲惨离你就愈近。”思想,源于对痛苦的反刍与提炼。生本无所乐,乐全在我心。快乐只是在痛苦的对衬下才现出原形。
    达尔文是社会思想家,更是自然思想家。
    因此,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里,悬有对他的挽文——
    “人的快乐来源于他对生存的世界的理解和带给世界的智慧。”
    所以最快乐的不在锦衣玉食,不在香车宝马,不在软玉温香,不在金玉满堂。
    最快乐的是创造思想。
    快乐长在就是幸福。
    亚里斯多德将人生的幸福分为三类:来自外面的幸福;来自灵魂的幸福;来自肉体的幸福。
    外面的在变化,不能长久;肉体的会消亡,只在瞬间。惟有思想的甘霖沁润于一代又一代如饥似渴的灵魂上,在茫茫宇宙里绽放真善美的璀璨花蕊。

    千金难买我思想。我思想,故我在;我思想,故长在。
    自然界创造诸多的痛苦赐给人类,正是相信人类拥有“善于转化痛苦”的特质。而强者与弱者、高贵与卑下的分水岭,就是对痛苦的转化信念的强弱、水平的高低。

    在思想者的心灵深处,时常会有一个神圣的声音在呼唤——不要停下你的脚步。
    思想者以永不停息为己任。
思想者裹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勇气,殚精竭虑地为众生转化着痛苦,结果,反而远离了痛苦。
    人可以没有偶像,但不能没有思想。
    痛到极点化为思想,蓝到极点遁入黑暗。
    痛苦,思想之翼;思想,智慧之魂。
    在煎熬中,世界熠熠闪光。
    在煎熬中,世界走向宁静。
    生命的最高境界是创建新异思想。
    思想者在沉静中微笑,在微笑中沉默。
    ——以延续欢乐的名义。
    历史昭示来路,昏昧走向末路,思路决定出路,思想指引去路。

    思想者在皓月下沉思……
    孤鹤唳天,劈开东方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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