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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立明:“反欧”情绪高涨的贫穷希腊

 真友书屋 2015-07-08


虽然齐普拉斯总称,“这是民主的胜利”。但事实上,在民主的发源地希腊,民主被操纵和利用了,成为政府讨价还价的砝码。


【一】

希腊总理阿莱克斯·齐普拉斯(Alexis Tsipras)在电视中宣布:“希腊的答案是骄傲而响亮的NO。”

在昨天凌晨结束的希腊公投大戏中,61.32%的希腊选民反对债权人改革计划,超过了半数,这意味着大局已定。

希腊坚持强硬路线,甚至是以鱼死网破的姿态。这也是给了欧盟一个“下马威”:希腊下一步可能将退出欧元区

年仅40岁的齐普拉斯,显然是一个精明的操盘手。当希腊再次面临债务危机时,他出乎意料地打出公投牌,让民众决定希腊的未来。当然,选项NO是写在前面的,这是一个心理暗示的小把戏。

同时,他多次暗示否决是勇敢的选择,一个本应谨慎对待的经济问题,被他操作成了“激将法”。

请记住齐普拉斯的出身,这位左翼领导人17岁时就扬名希腊,他作为学生领袖领导了一次静坐示威,来决定学生是否有逃课的自由。

此后,他在左派阵营中打拼多年,对于如何鼓动民众、引导民众、动员民众有着自己的一套方法。自从2010年欧债危机开始后,希腊就陷于“羞辱和痛苦”之中。这是他对国民心理的准确把握。

公投结果出炉后,在雅典等城市,不少希腊人举着国旗、载歌载舞地走向街头,庆祝公投结果。外界看来似乎很不解,这个大难临头的国度为何还有心情庆祝?我认为这是民族主义思维抬头的一个例证。

越是在困境和无助之中,民族主义往往会被激发出来,他们已经以一种对抗性情绪看待改革计划。用齐普拉斯的话来说:“今天,民主战胜了恐惧”,既然此前接受欧盟与IMF的援助被理解为“羞辱和痛苦”,而拒绝则意味着“胜利”。

虽然这种逻辑看来有点荒谬,但却非常符合希腊人此时的心境——他们认为,国际债权人的行为是“恐怖主义”,默克尔和拉加德联手“劫持”、“剥削”希腊。他们将改革计划理解为对希腊的粗暴干涉。齐普拉斯还说,“这次公投的意义是,看希腊想要一个怎么样的欧洲”。

既然已经定位为“抗争者”,就意味着拒绝反省,而将注意力聚焦在“如何打造一个新秩序”。他或者会被看作“英雄”,也或者会被看作“无赖”。

不仅讨论“想要怎么样的欧洲”是不合适的,就连公投本身,也是有争议的。作为一个困境中的国家,政府应当有所作为,在欧盟、IMF的配合下出台积极的复兴计划。


然而,齐普拉斯却把这个问题抛给民众,以“公投”来决定未来。德国媒体、法国媒体对此举的评价是“荒唐闹剧”,而民粹思潮决定了投票的结果,这或许能让民众获得发泄的机会,但绝对不是一个理想的结果。

虽然齐普拉斯总称,“这是民主的胜利”。但事实上,在民主的发源地希腊,民主被操纵和利用了,成为政府讨价还价的砝码。



(当地时间2015年7月5日,希腊雅典民众集会庆祝公投结果。)

【二】


希腊债务危机的根源是多方面的:

希腊经济结构单一,竞争力较弱,主要靠旅游业支撑,而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世界各国出游人数大幅减少,希腊旅游业收入大幅下降;

希腊出口少进口多,在欧元区内长期存在贸易逆差,导致资金外流,从而举债度日;

长期的福利政策带来了负面影响,民众有免费的教育、医疗、养老体系,甚至包括舒适的工作也唾手可得,这消磨了一代人的意志;

还有人指向了庇护主义,存在着潜在和正在的腐败诱因,等等。这些都没错,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短时间内要改变这一切显然是不可能的。

指责希腊人“懒惰”是容易的,也是不负责任的。债权人改革计划看似周密,实际也有点操之过急。总之,齐普拉斯深知,希腊缺乏经济复苏的能力。按照欧盟与IMF提供的药方走下去,希腊摆脱危机的可能性非常小。

但是,希腊人认为,危机与欧盟14年前的冒进有关。按照此前《马约》规定,欧洲经济货币同盟成员国必须符合两个关键标准,即预算赤字不能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3%、负债率低于国内生产总值的60%,而希腊显然达不到这个要求。

不过,当时正是欧元“大跃进”之时,整个欧洲沉浸在一体化的进军中。当时,希腊政府通过高盛公司隐藏了一大笔公共债务,欧盟上下非常清楚,但也没有声张。因为欧盟希望通过一切手段提升欧元的影响力,扩大欧元区的范围,这就为希腊危机埋下了伏笔。

就像一个差生歪打正着入了精英学校,无论如何追赶,最后挂科太多,毕不了业。学生有错,但学校也有责任。所以部分希腊人认为,欧盟必须为此负责到底。

看准了这一点,就能知道齐普拉斯的牌路。他认为,欧盟当然不希望有成员退出欧元区,因为这会对欧元区的形象、信心构成巨大打击。德国外长施泰因迈尔曾说,“即使欧盟能在金融和货币政策方面掌控当前发展趋势,希腊退欧对外界发出的信号也是灾难性的”。

所以希腊人看准了一点:问题总有人会来处理,至少欧盟会想办法为希腊埋单。这就说明了希腊否决救助方案,并不一定真的准备退欧,就好像有些夫妻吵架以离婚相逼,却未必真的想离婚一样。这样是为了增加希腊与欧盟谈判的砝码。

对于欧盟来说,如今是进退两难。有分析家指出,“希腊经济体量很小,即使明天即消失,全球经济根本不会在意。真正的担忧是骨牌效应。若希腊退出欧元区,则多国可能仿效……情况将变得充满不确定性。我们担忧的,不是希腊,还有意大利,西班牙等。”

默克尔一直支持希腊留在欧元区,这是出于大局考虑,否则欧元区将会陷入脆弱的境地。这种心理已经被齐普拉斯紧紧抓住,他发动的全民公投,目的是以“国家意志”将欧盟逼到死角——欧盟的谈判对手,不仅是齐普拉斯,还有近1000万希腊国民。


(希腊公投否决国际援助方案)

【三】


不可否认,齐普拉斯确实精于谈判。目前看来,欧盟让步的可能性并不小。这可能是希腊目前为数不多选项中比较有利的一项。

但是,在这个事件中折射的现实却非常危险,因为齐普拉斯发动了公投,并一再发表民族主义言论,这加速了欧洲内部的撕裂。激进力量总是困境国家最后的救赎。

欧盟一体化进程60多年无疑是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希腊的案例却说明反一体化的声音正在高涨。有媒体留意到希腊在6年来多次爆发反欧元、焚烧欧盟旗帜的群体行动,这说明与失业、经济衰退同步的,是本土主义运动的抬头

欧盟作为一个政治经济共同体,已经形成了“中心—边缘”的格局,法德无疑是核心,他们成为维系欧盟正常运转的核心力量;而对于希腊这样的小国而言,自然地滑落至边缘地带。边缘人自然成为了“愤怒者”。

在国家危急关头,齐普拉斯出人意料地启动了公投程序。这本身就让世界深感意外。前文已经提到了公投的不合理,但更令人担忧的,是将“反欧”上升为国家意志。

有媒体评论说,“各种分歧与撕裂显得可笑,而全民公决本身已经令希腊和欧盟彼此蒙羞。”我们看到,齐普拉斯巧妙地操纵着国民的情绪,并将怒火引向欧盟与IMF。

这让人想起了詹姆斯·麦迪逊的话,“就算每一个雅典公民都是一位苏格拉底,雅典人聚集在一起仍然是一群乌合之众。”民意是如此脆弱、如此容易被摆布。

历史学家一定也联想到,鲁尔危机之后的德国,在对法国占领的强烈耻感及对道威斯计划的不满情绪中,希特勒通过民主选举上台执政,最后走向法西斯主义。同样,墨索里尼也是如此。

除了希腊之外,同为“笨猪五国”(PIIGS)的西班牙、意大利的左翼政党都获得了多数的选票。尤其是西班牙,在今年6月地区选举中,极左政党掀起狂潮,其中PODEMOS党(意为“我们能”)领袖、36岁的巴勃罗·伊格莱西亚斯(Iglesias)表示:“欧洲将迎来一场变革,谁说不可能?”

这个政党组建仅仅一年,便成为西班牙国内第三大党,20天内竟有10万人加入。西班牙经济的持续不景气,民众已经发出怒吼。今年11月的西班牙大选,“变天”已是不可避免。

“民主只有作为其他社会经济成就的一个顶点才会成功运行,”在冷战结束、自由主义似乎大获全胜之时,美国著名分析家罗伯特·卡普兰在《无政府时代的来临》一书中预言,“虽然抽象的民主包含了无可辩驳的好处,但作为一个公共政策问题,它很不幸过于强调选举。”

在经济危机到来之时,民主制度显示出了保守、呆滞甚至极端的一面。就连在民主传统最长久的欧洲,它也会被操纵、被愚弄,有的甚至直接走上民粹道路。

无论是齐普拉斯,还是伊格莱西亚斯、格里罗(Beppe Grillo,意大利极左翼政客、五星运动的发起人),都代表着欧洲激进而敏感的政治新势力,他们将成为欧洲未来最大的变数。

而在欧盟的角度看来,希腊国内孕育的反欧思潮可能会成为欧洲肌体中最令人不安的因素。人们不会忘记,掀起了19世纪中期欧洲革命的序幕、摧毁了当时的欧洲秩序——维也纳体系的,正是始于1821年的希腊独立战争。这个小国似乎总会走在历史的前面。

这一次“死磕”欧盟的,还是希腊。左翼政治家的预言会实现吗?欧盟是不是到了改革的前夜?



作者:马立明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资深评论员,政治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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