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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放在别处的那些过去

 汉青的马甲 2015-07-10



文 猫语猫寻


凌晨——就算是深圳这样的城市也显的异常安静,窗外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咒骂声,国骂之后竟然是一句:“你走了,就永远都不要回来。”如此愤慨又如此幽怨。


我不由合上电脑走到窗边,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在这样的夜里说出如此让人揪心的话。可街道是空的,路灯孤冷,周日的凌晨没有人愿意在街上留连了。也许,是我的幻听吧,我点燃一根烟,坐在窗台,凝望这难得寂静的夜空。


明天是我33岁的生日,那个曾经对我说过“你走了就永远都不要回来”的人,已经随着时间淡化成一个虚幻的影子,我甚至都有些不确定他姓名的写法,他的虎牙是长在左边还是右边?与他相遇时是冬天还是秋天?……


毕竟已经快十年了,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可以让一座城市变的繁华又冷漠,也可以让一个人变的成熟且健忘。


如果不是那楼下传来的如幻听般的句子,也许我不会想起他,那个愿意拥抱我和我的人生,想要让我融入他的生活,想要我在他的人生里刻下深刻印记的人……


我记得他喜欢抽的烟是白沙,蓝色盒子的那种,在那个不记得是冬天还是夏天的晚上,我们在一家咖啡厅的吸烟区相遇,他掏出烟盒在我的身边站定说:“美女,能借个火么?”


那是一个无烟的咖啡厅,吸烟区被隔离出来,摆着一条长长的凳子,凳子应该是白色的,可是因为时间太久,它已经开始泛出黄色的沉旧感,让人觉得有些油腻。


我递了火机给他,吸烟区只有我们俩个人,我们俩都没有坐,就那么站着吞云吐雾。


我看向窗外,目光和思绪都游离在空气里,甚至都不记得要拿回我的火机。


我的思绪游离在我刚刚结束的那段长达5年的爱情里,他叫冯瑞,是我的初恋,我们是大学同学,爱情的过场很是轰轰烈烈,他强势的追求、我们双方家人的反对、朋友的背叛等等都经历了一个遍,像是一场蹩脚的国产爱情剧。


就在前一年我们私订了终身,他在街上买了一个10块钱不到的不锈钢戒指给我戴上,我织了一条黑色的围巾给他围上,他在秋天满是黄叶的闹市区吻了我。那天我们决定一年后结婚,还把日期与婚礼排场的安排都记在了笔记本上,他说要努力的赚钱,把婚礼的排场做足。


在那一年里,为了那场婚礼,我们都开始变的很忙,忙到连分手时都没有办法见面谈。他提分手时提的很含糊,只是简短的发了条短信说:“时间这么久了,我觉得我们之间变淡了,大家都静一静吧!”


我很配合的没有回复他,也很配合的没有联系他。第二个月,听我在民政局上班的朋友说,他和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去窗口领证了。


我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我失恋了,原来那条短信的意思不是要静一静,而是要分手。


失恋应该至少摆出些失恋的姿态吧,于是我开始抽烟,每天喝酒,可是我发现我好像感觉不到悲伤。也许在他提分手之前我早都已经不爱他了吧,可是我又记得我们约定婚期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高兴,像是终于找到了家一样。


我吐了几个烟圈,这是小帆教我的,她是乐队的歌手,老烟枪,我说我要抽烟的时候她表现出异常的兴奋,像是多了一个堕落的伙伴似的。


“那个,我叫景绍晨,认识一下吧!”那个男人把火机还给我说。


我接过火机,却不想接他的话。


“晚上我在咖啡厅组织看电影,你要是有空的话就留下吧。”


“什么电影?”


“《杀死那只知更鸟》。”


我递了张名片给他。“呐,名字、联系方式都在上面了。”我嘴角挑了挑。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我,还没有从我一开始的冷漠里回过神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给你留个好位置。”他掐灭了烟,走出门去。


我又点燃一支继续抽着。烟圈如我的心事一般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缠绕在一起。


晚上的电影活动人并不多,大厅里不多的台子,只坐了一半,他给我留的桌子在大厅中间,有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这让我有些不自在。


电影很不错,因为位置很好我看的也很投入,倒是忘记了坐在大厅中间的尴尬。看来这确实是个好位置。


他一直在周围忙碌着,登记着来参加的人的资料,帮他们点着单,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是这家咖啡厅的老板。


当天晚上,他打电话来向我道歉,说太忙都没有顾上和我说话。我也客套的应付了两句。他约我第二天去店里,他有工作的事情想要问我。


那时我在一个摄影工作室做化妆师,名片是印来发给客人的。当时给他名片的时候确实没有多想,这时不由有些后悔。


那之前的一年,我工作很拼,私下里也接了很多婚礼和宴会化妆的活儿,原本是想存钱去实现那个约定的婚礼的,可是婚礼突然就成了泡沫消失在了空气中,那些努力一瞬间没有了任何意义,后来化坏了几个妆,修坏了几条眉毛,老板娘便放了我一个长假。


一个从繁忙里突然空闲下来的人的日常一般都是无所事事的,每天睡到12点才起来,下午像个游魂一样四处乱逛,晚上就会去找小帆,和她们一起喝到茫,顶着午夜昏黄的路灯晕呼呼的回家。


那段时间我没办法一个人呆着,一个人时总会觉得身边好似有个空气吸纳机,氧气总有些不够用。


第二天去咖啡厅的时候,我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了他,他个子很高显的修长又干练,头发应该有很久没有修剪过了,有点长,但却很蓬松,很清爽。如果我当时的状态代表黑暗的话,那么他应该就可以算是太阳本身。


他看到我来了,挥手招呼了我让我随便坐,然后便从吧台端了两杯咖啡走了过来。


我仰头看了看他说:“我现在休假中,一般不接工作的。”


“其实不是正式的工作。下周我想弄一个化妆派对,想你给我店里的这些服务员化妆,就是要浓墨重彩一点的那种。价格好商量啊,而且我希望你也可以参加。”


我低头咽了口咖啡,轻轻的点了点头:“那就当我友情帮忙好了,给我做几杯好喝的咖啡就行。”


他用我递给他名片时的惊讶眼神盯着我。


“我是觉得化妆派对应该挺有趣的,所以也想看看。”我有些尴尬的解释道。


他笑了,那笑容里有种如春风般的温柔。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他刚刚而立,咖啡厅开了有四年了,在这样的一个小城市里,没有竞争,生意还不错。


他还主动报告了自己的房产和准备买车的计划,以及恋爱史。


他的报告让我些不安,总有种在相亲的感觉。我还活在上一段爱情的阴影里,爱情对于我来说遥远且不真实。


“我觉得你很特别,和这里的女孩子不太一样。”他打破了我的沉默。


“呃,是吗?这里的女孩都是什么样子?”


“有些世俗吧,最近家里给我安排了很多相亲,毕竟年龄到了,她们一坐下便开始查我的家底,而我刚刚主动坦白,你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


我没有回话,我是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是单身吗?”他追问。


我点点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样的对话让我拘谨不已,有点想要离开。


“那太好了,看来我有机会了。”他又露出一开始时的微笑,像是收到了什么神秘的礼物似的。


这时小帆打电话来叫我过去。我拒绝了他的相送,匆匆离去,像是一个逃离战场的伤兵。



第二天一大早,老板娘打电话来把我从熟睡中叫醒,说店里收到一大束玫瑰,是给我的。还说当天生意忙,让我提前结束休假去店里帮忙。


我懒懒的起来,没有宿醉的早晨感觉很是清爽,像是他的笑一样,好似被阳光照耀着。


玫瑰是景绍晨送来的,这让我有些惊讶。


忙完之后,抱着玫瑰走在路上,我很不自在,怎么拿都觉得不对,于是决定把它丢掉,刚走到垃圾桶。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么美的花就这样被丢掉也太可怜了吧,这么美的女孩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


我尴尬的转过头,是他。


他撇着嘴,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但眼角明明有笑容泄漏出来。


“远远的就看到你了,果然抱着花的女人比较容易被发现。可转眼你就要把花丢掉了。”


我尴尬的笑笑,有些不知所措,像是抄作业时被老师抓了个正着的小学生。


“不喜欢吗?”


“不是,挺美的,只是抱着它觉得有些尴尬。好像全世界都在看着我似的。”


“那我帮你送到家里去吧,我可是很喜欢被全世界围观的感觉的。”他笑着从我手里接过花。站在我旁边。


到了家,我从角落里翻出花瓶,花瓶很久没用,落满了灰。


那是冯瑞在我过生日的时候送我的,说是以后买花送我的时候插花用,可他却没有买几次花给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给那个和他结婚的女人买过花。


我漫不经心的洗着花瓶,他在客厅里左看右看。


“房间布置的很漂亮,很配玫瑰。”我拿出花瓶时,他说。


“喝点什么吗?我应该还有点咖啡和红酒。”我叉开话题问道。


“我不喝了,我还要回店里,不如一起去吧,晚上有电影。”


我拒绝了他,他起身离去,我犹豫了一下说:“以后还是不要再送花了吧,其实我不喜欢花。”


他站在楼梯口,转头看我,眼神里有一丝失望闪过。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送花给我。”他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便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收到他的短信:“你的花瓶出卖了你,那么美的花瓶怎么可以没有鲜花呢?”


这条短信好似打开了一个水闸,一时眼泪泛滥,那是我失恋之后的第一次哭泣。


化妆派对的那一天,我中午时就到了他店里。


上次见面之后,他每天都会发短信给我,我只是偶尔回复。有些事情,我还是不太愿意触碰。


店里被装饰了一番,有很多百合和玫瑰,像个花园一样,美的刺眼。


他得意的接过我手里的化妆箱说:“怎么样,漂亮吧。”


我有些敷衍的点点头。开始给他店里的服务员化妆,他说男生要化小丑妆,女生要化成小魔女。我照做。


他在旁边忙前忙后,帮我递东西,时不时喂我水。他那亲密的举动,让服务员们都用暧昧的眼神看我,好不尴尬。


他去洗手间时,正化妆的小玲对我说:“雨陌姐你可真幸运,店里有好多女客人来追我们BOSS,我们BOSS都很冷漠的拒绝了,一直单身着,我们还以为他是GAY呢。原来他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女孩。”


我有些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和应答:“其实,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切,谁信呢。”小玲笑着调侃道。


我笑了笑,没再答话。这段对话让我接下来的时间很不自在,有点莫名的怒意。


最后化的是他,他说他要化成个王子,最好是有点酷酷的帅帅的样子。我有些赌气的给他化成了小丑,化完妆照镜子的那一刻,他的表情精彩极了,我不由笑了起来,几个化好装的服务员也跑来围观,还拍手叫好,气氛很是热闹。


他撇着嘴,从吧台里拿出一件纱裙递给我,有点委屈的说:“你看,我给你准备了公主装,你把我化成了一个小丑,今晚你只能做孤独的公主了。”


我没有接衣服:“我还是算了吧!”


我话还没说完,那几个小魔女便把我推搡进了被改造成临时更衣室的操作间。


那是件欧根纱的公主裙,白色和紫色的纱美极了。裙子有点大,用别针别了一下才有了点腰。小玲要我化妆,我摆摆手说不要了,她便要作势拿起化妆刷亲自操刀,我只好无奈的接过自己随便化了点淡妆,把一头披肩的长发也随意的挽了个发髻。


小玲递过来一个王冠造型的小发卡,我无奈的皱了皱眉头,他竟然连头饰都给我准备了。


我走出门时,他就站在门口,我出现的那一瞬,他愣愣的看着我,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因为他眼睛里的光芒,和这个花园装扮的咖啡厅一样,有些刺眼。


咖啡厅里已经来了一些奇装异服的人。我又帮几个客人化了妆。他一定要拉着我去给大家打招呼,那种感觉好似是婚礼上的新人在答谢宾客似的。还好他介绍的时候说我是这场化妆派对的化妆师,如果有化妆需要随时恭候,他买单。


接着,我就看到了冯瑞,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斗篷,还配了一个高高的礼帽,脸上没有画妆,不过,他就算化上景绍晨那样的小丑妆,我也一样会在第一秒钟认出他来。


人见到旧爱时会是什么样子呢?而且那个旧爱还仅仅只分开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记得我当时愣在了那里,浑身有股火烧了起来,处于失去理智的边缘,下一秒自己会做些什么完全都没有概念,景绍晨看我站着不动了,回头看了看我。


“我……我去下洗手间。”我把手里的红酒杯递给他。


冯瑞好似听到了我的声音,我想他也许一早就看到我了。因为他看着我时,眼里连惊讶都没有,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的眼泪好不争气,我慌张的逃离。去洗手间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拿着包准备无声无息的离开。打开门时,景绍晨就站在门口等我。


“怎么了?”他的话让我的头一阵嗡响,这个城市真小,世界真小。


“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先走了。”我匆匆往门口走去。


他没有拉住我,也没有问我。

走出咖啡厅的门,冯瑞竟然站在门口,他取下了帽子拿在手上,头发有点乱。


“好久不见,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他笑着说。那个笑很刺眼,我好似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请让一下。”我冷冷的说。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以为我们还能做朋友的。”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给我说过很多伤人的话,但唯独这句像是一把刀狠狠扎在我的心口,让我一阵抽疼。


我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安然的和一个爱过的人做朋友,除非他醒悟到曾经的一切都并不是爱。


我突然觉得我才是今天晚上的小丑,不,也许在那段爱情里我一直都只是一个小丑。


“我觉得我的圈子里并不缺少一个你这样的朋友。”


“你还是那么固执,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吗?”他冷静的像一个计划周密又沉稳老练的杀手,正举起刀一步步走向我。


我木然的站在那里,我想夺路而逃,但身体的机能仿佛一瞬间出了故障,动弹不得。


“5年前能追到你和你在一起,我确实觉得很有面子,你漂亮独特,气质也很好,5年来我们一次架都没吵过。你对我无微不至,像是我们已经结婚很久了似的。我所做的一切你都微笑回应,或者没有回应,我甚至觉得自己像是在和一个木偶恋爱,一个没有回应的木偶。”


“你很听话,我说什么你都照做,甚至到最后我提分手的时候,你连个回应都没有。我觉得觉得索然无味。我知道你会恨我,可对你,我确实说不出分手两个字,我害怕自己会伤害你,可却又不得不伤害你。那个女人是一次意外,她怀了孕……”


我感觉自己在发抖,全身冰凉,像是有一桶冰冻了很久的水从头顶浇了下来,淋了个透,连心都给冻住了。


“你知道吗?这5年,我不止有这一个女人,甚至还有一个女人经常会来陪我,有3年的时间。你却从来没有发现,我有一次出差回来,那个女人还故意留了一片女用湿巾在我的包里,我吓坏了,因为那天你帮我收拾了包,可是你却什么反应都没有。我不知道是你真的不知道,还是你太能忍耐,但我觉得如果你真的爱我,你不会这么冷淡的对待这一切的。你并不爱我,你不过是需要有一个人陪在你身边罢了,这样可以显的你并不孤独也不那么可怜。这不,我一离开,你身边就又有了一个男人。”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好似心里的冰因为受不了这样的高温在慢慢的融化一般。


他说的我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闻到过他身上的香水味,我还看到过口红印。那个湿巾我也看到了。


我虽然没有吵闹,但不是没有反应,我痛苦抑郁了很久,每天吃安眠药入睡。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吵怎么去闹,最终我全都选择了逃避。


我承认自己的软弱,也许这一切都是对我软弱的惩罚。我甚至天真的以为,他向我求婚之后,那一切都会过去,他会爱我如初,像我爱他一样。


“你终于在我面前哭了,你总是那么坚强那么独立,我是你的男朋友,你却从来都不依靠我,你知不知道你的独立很伤人,我多么希望你能再多依靠我一点,我向你求婚后,把卡和钱都留在你那里,不久后,我问你我还有多少钱,你竟然都不知道,你连卡的余额都没有查过。你有把我当过男朋友吗?我向你求婚你就答应了,你真的决定要嫁给我吗?”


“不过今天看到你,我也放心了,你有了新欢,你应该会依靠他吧。这件事我想都不敢想,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坚强的像一块石头,我想就算我和你分手了你也根本都不会哭吧。你现在又哭个什么劲呢?你都有新男友了。”


他走过来挑起我的下巴,有点愤恨的盯着我。眼泪斜着划过我的脸,像是在我脸上狠狠的割了一刀。


那个将我抛弃的人,现在竟然如此愤恨又幽怨的盯着我。我不由的笑了,有些现实里的事情比电视剧里的狗血太多了。


“冯瑞你闹够了吧。”景绍晨的声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打开冯瑞的手,把我拉到他身后。


冯瑞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哈哈,新欢来救你了,景绍晨我告诉你,这女人是我玩过的,相当没意思,不过很听话,你说什么她都照做的,你在外面玩女人,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管你的,娶了她就等于娶了保姆、洗衣工,而且她还会自己赚钱,一分都不会花你的。你可算是赚大发了。”


景绍晨放开我的手,一拳打在了冯瑞的脸上:“你简直就是个人渣。你从今天起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景绍晨拉着我进了咖啡厅,我想要挣脱,想要早一点回到家去,但他好像知道了我的意图一般死死的拉着我。


他带我走进吧台后面的休息室,他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递了纸巾给我。又点了一根烟递给我。


我有些颤抖的接过,我还没从刚刚的愤怒和痛苦里恢复过来。


我们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什么都没有说。气氛压抑。


他站起来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端了一壶茶和一瓶酒走了进来。


他没有问我要喝什么,只是分别倒了一杯茶和一杯酒放在我手边的电脑桌上。


他坐回我的旁边:“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说的么?”


我端起了酒杯,一口气喝了进去,还没有醒的红酒涩涩的从我的喉咙划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从哪里说起。”


“刚才我拿了件衣服就跟着你出来了,所以他的话我都听到了。”


“那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他说的我其实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他,不和他分手。”


“我只是以为一切都会好的。”眼泪又不听使唤的肆意流下。


“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那么在意他,因为在意,我甚至想要就这样将就着,说不定哪一天一不小心就天长地久白头偕老了呢?直到我知道他和别的女人去领了证,我才意识到其实一切早都该结束了。”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倒了一杯酒喝下。


“所以有什么好说的呢?两个人之间如果有一方都没有真正爱过,就算谈的再久那又怎么能算是恋爱呢。”


他从旁边搂住了我的肩,我低下头,他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肩上。


“今天肩膀借你吧,你哪有那么坚强,他真是瞎了。”


那天我哭了很久,像是要把这么长时间的悲伤全都流尽似的。


景绍晨送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咖啡厅里已经没有人了。


我们走在街上,街上很安静,好似只有我们的脚步声。我披着他的外套,他牵着我的手。像是一对在一起很久的情侣。


到了家楼下,我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他。


“能留着吗?我怕你把外套还给了我,我就没有理由再来找你了。”


我有些愕然的看着他,也许是该做决定的时候了。现在这样支离破碎的我,还有什么权利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呢?


“我……”我刚要开口他用手指遮住了我的嘴。


“嘘!不要说出来,我希望我还有机会,我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你就如此轻易的放弃我,每个人都有过去,谁能保证在有生的时光里,过去不会来打扰你的生活呢?别那么轻易的拒绝我,也别说你对我没感觉。我有耐心慢慢等你忘记他,你不能对我那么残忍。”


他轻轻的放下手,有些担忧的看向我:“现在你可以说了。”


我不由笑了:“那我还能说什么呢?能说的你都不让说。”


他笑着,拥抱了我:“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我的追求了,我会努力让你最终成为我的女朋友的。”


我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不由觉得我确实如冯瑞所说,有些时候木讷的像一个木偶。只是遗憾的是,我却没有一个木头做的心脏。


第二天,我被小帆的电话吵醒:“雨陌,冯瑞昨晚到我驻唱的酒吧来了,喝的烂醉,哭的很可怜。他说他见到你了,你没事吧。”


“嗯,没事。只是现在你打电话来吵醒了我的美梦,让我有些头疼。”


“他好像被人打了,脸肿的很厉害,我让服务员帮他冰敷,他还百般挣扎,差点闹起来。他说他和那个人没完,说要找人去打他。”


“他真这么说?”


“看来真的和你有关,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就把前一晚的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省略了景绍晨送我回家的那段。


她骂了一阵脏话,问候了冯瑞的妈妈和七八代祖宗之后冷静的说:“那你得让那个景绍晨小心一点,你也知道冯瑞交际的都是些什么人。”


“嗯,我这就和他说。”


有些人你爱过之后回忆起来会痛,有些人可能还会让你觉得温暖,可还有些人会让你觉得头疼又烦燥,冯瑞已经成功的从第一种变成了最后一种。


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很能打,还因此认识了一些非正道的人,毕业后,他和那个圈子的人走的好似更近了,用他的话说,那些人是他的朋友里最讲义气的一批。


这次他被景绍晨打了,他都没有机会还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不由叹了口气,拨通了景绍晨的电话。我把小帆的话说给他听。

他笑了笑说:“没事的,我应付的了,而且这些就都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了,你不用操心了。”


“这怎么行,你是因为我才打他的。”


“真的没事,相信我。”


之后他又开始嘘寒问暖,并让我去咖啡厅找他。


我去了咖啡厅,他正和两个朋友聊天,他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让我坐在他旁边。


他们在聊新咖啡厅的事,说在新城区确定了一个店面,准备租下来之后开一家分店。当聊到店面风格的时候,他转过头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装修风格?”


“啊?”我不由怔住了。


“可以照你喜欢的风格装的哟,不要错过一个决定一家咖啡厅命运的机会。”他微笑着说道。


“还是不要了吧,我又不懂,这家店我就觉得很好。”


他撇撇嘴,微笑的皱眉,完全没有了刚刚和朋友商谈时的严肃,倒像是个孩子。


他转头对另外两个人说:“看来我们的参考者很没有自信。装潢的事我们改天再聊吧,其它的事情就先照我们之前说的进行。”


他的两个朋友走后,他转头微笑的盯着我,我一时红了脸,那直达我心底的灼灼让我有种被烫伤的错觉。


他俯下头在我的额头印了一个吻:“这个新的咖啡厅,我想按你的喜好装潢,这样以后你可以在忙完你的事情时,去那边帮我看着店。”


我轻轻皱了皱眉“这样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啊?你可是以后的老板娘哟!”他像是开玩笑的说着。


在人的记忆里,总是痛苦的事情才会比较深刻的被刻印下来,而美好的事情却总是像一抹浮尘,岁月的风会将它吹起,翻转,沉寂进遥远的时空里去。就像那段时间他带给我的美好一样,记忆很多,却都越发的模糊起来。


他一有时间就会去我工作的地方找我,我在工作时,他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老板娘总会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绍晨不知道比那个冯瑞好多少倍,你要好好珍惜啊,最好快把事情定下来,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我的老公要是有他的一半好,让我现在死了都愿意。


他经常买花给我,还会请我的同事们吃饭,好似我的一切他都想要参与,好多同事和我的朋友都说被他问过关于我的事,让他们细细讲给他听。


他有种让我无法拒绝的力量,当有一天回过神来,我发现家里的很多东西都刻印着他的名字,他送的抱枕、杯子、台灯、摆件……好似快要塞满我的空间似的,我身边的朋友也开始时常的问询我和他的进展.


他的名字、他的人在我的世界里的存在感已经大到让我觉得他时时刻刻都围绕在我身边的程度。可是我仍然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想到冯瑞我仍然会觉得心痛,这样的我又有什么权利得到这样美好的爱情呢?


我把我的顾虑说给小帆听时,小帆叹了口气,用指节敲了敲我的头说:“真想把你这个榆木脑袋给你敲的松软一些,爱情这事儿哪能那么经纬分明呢。”


有一次她看着来接我的景绍晨轻声的嘀咕着说:“也许一些你觉得还没有开始的事情,在他那里已经开始了很久了。”


小帆的话,让我决定给他一个答案,决定要就此推倒那堵心中的墙,敞开心扉接纳他的好和他的一切。


那一天,他和往常一样送我回家,他上楼坐在沙发上,我倒了杯水给他,房间的灯温和的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他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暖暖的温柔,我坐在他的身边,他转头看着我,我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他愣怔了一下,但只是那么一瞬,他便好似会意了一般,绽放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他轻轻的揽着我,吻我的额头、鼻尖,我抬起头,吻住了他,那个吻长的像是一个契约,一个不容被改变的契约,他紧紧的抱着我,好似下一秒我就会消失似的。


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对他的依赖,这种依赖让我永远都不想再离开他,我也拥抱着他,沉醉在他的吻里,并且想要一辈子都这样沉醉下去。


第二天早晨,阳光从我卧室的窗口照进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他的怀里,房间里弥漫着幸福的味道,我抬头看他,他安静的睡着,轻轻的呼吸声仿佛是全世界最美妙的音乐。


我用食指轻轻的描画着他的脸,他浓浓的眉和舒展的额头、他紧闭的双眼和长长的睫毛、他高高的鼻梁和薄薄的唇,一醒来就看到他的那个早晨美好的那么虚幻。


那天之后的日子,幸福会时不时从我的嘴角溢出,荡漾在我的眼睛里。他让我搬去他的家,我没有犹豫便答应了,决定一个月之后就搬家。


他新店的筹备也在继续,我们一起商量着那家店的装潢,我休假的时候陪着他一起逛遍了那座城市的装修市场,那种感觉,仿佛我们装修的并不是一家新的咖啡厅,而是我们的新房。


我们一起选择了和旧店一样的木制地板和深绿色的墙漆,还按我的主意,计划在新店里装一个榻榻米的恋人空间。


那段时间,我经常住在他的家里,他家离咖啡厅不远,每次我下班都会去他的咖啡厅,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店里的服务员们不再叫我雨陌姐,而改口叫我老板娘,听小玲说是景绍晨私下交待的,而且不但要叫老板娘,还要大声的叫,最好让所有的客人都听到。


他比我大七岁,可很多时候却像个小孩子一般,有一次我们一起过节,但我有些记不清那是什么节了,因为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不管过什么节他都会过的好似情人节一样。


那天我们在一家西餐厅的隔间吃饭,我晚到了一会儿,他装的很生气的样子,说我不在乎他,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迟到,我无奈的笑着,没想,他竟然把东西扔在椅子上说要去洗手间哭一会儿。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便没有在意,结果他去了好一会儿都还不见回来,我正准备起身去找他时,隔间里走进来一个女孩,拿了一支玫瑰花问我:“请问你是叫王雨陌吗?”


我惊讶的点点头,她把花递给我说:“这是景绍晨让我送给你的,还让我对你说他爱你,他希望能牵着你的手过一辈子。”


她刚出去,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又进来了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不同的表白同样的深情,我又多了一支玫瑰……


那晚我收到了12支玫瑰,它们经过12个女生的手送到了我的手上。


他走进来的时候,咧着嘴对我笑,好似还怕我责备他似的有点局促的坐下问我:“怎么样?玫瑰很漂亮吧?”


我无奈的看着他,但却抑制不住自己的微笑,我站起来主动的吻了他,我看到同样的微笑也在他的嘴角荡漾着。


我想,这才是恋人吧,两个人体会着同样的幸福与美好,并共同用心和爱认真的守护着它,


现在回想时,可能很多细节我都不太记得了,但是我记得他的微笑,我记得我心中那种被幸福包围的感觉。


就在我们在一起的第三个月,我收到了冯瑞的短信,他说他想要见我,我很自然的没有理会,但他又发来一条说:如果你不怕我砸了他的店的话你可以不回。


我打了个电话过去,他的威胁让我恼火。


“你果然很在意他。”


“你有什么事?”我有些冷漠的问他。


“我听我姐姐说你为我打掉过一个孩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我在路过一个酒店时,看到他搂着一个女生的背影。我犹豫再三,选择了分手。


分手后不到两周,我发现我怀孕了,当时他姐姐刚刚知道我们分手的事,来市里劝我,我请她吃饭时看着桌上的菜,去洗手间吐了两次,在她的追问下我不得不告诉了她实情,并哭着求她不要告诉冯瑞。


她答应了,但执意要留在市里照顾我,她陪着去做了手术,照顾了我一个多星期才很不放心的离开。


那时她劝我不如就嫁了,我说:“他其实并不爱我,如果爱的话,他就不会去找其它的女孩了。”


她叹了口气向我道歉。她说她们家把这个弟弟当个宝,这也是她的父母会觉得我配不上他,反对我们在一起的原因,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变的这么自私。


没出三个月,我和冯瑞又阴差阳错的走到了一起,他好似吃定了我个性里的懦弱与优柔寡断,很笃定我无法拒绝他的再次追求,他的蛮横与直接总让我不知道要如何应付。


可是现在我有了景绍晨,那样的复合再也不会发生了。


“那些都过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我皱了皱眉头说。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你那时候要是告诉了我,我娶的可能就是你了,你说有什么意思?我现在因为一个别的女人肚子里的孩子被迫结婚,可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爱的人只有你。”


“冯瑞,你谁也不爱,你爱的只有你自己而已。”我冷漠的说。


“昨天我看到你们了,你知道么,看到你和他手牵着手从我的车边走过,你笑的那么开心和他聊着什么,我顿时觉得你对我一点都不公平,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和我说话,甚至我从来都没有见你笑的那么开心过。”


我沉默的听着,他说的这些话让我没有任何感觉,如果没有遇到景绍晨,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这样无动于衷,但我相信至少不会像这样平静无波。


“我本来想要祝福你,然后再也不打扰你,可是听了姐姐的话我一夜没睡,我觉得我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弃。”


“冯瑞你太自私了,且不说我,你已经是有家窒的人了,现在孩子应该已经快出生了吧。你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好,那我要求再见你一面总没有错吧!”


“还有什么好见的呢?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不想我砸了他的店的话你最好来见我。”


我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景绍晨,可冯瑞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当天我下班时,他的车已经停在了工作室的楼下。


我上了他的车。他没有看我,直接将车开了出去,他的帕萨特急驰在公路上,像是一个赌气的孩子。车在向城外开。


“这是要去哪?”我皱着眉头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依然自顾自的向前急驰着,我开始有些害怕起来,有种危险临近的紧张感。


终于他将车拐进了一个很大的院子,这是他家在市郊的一处度假村里买的房子,我和他在一起时经常会到这里来过周末。


这里有着我们数不清的回忆。只是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这里的一切我虽然熟悉,却没有任何亲切感,只让我感到不安。


“来这里做什么?”我皱了皱眉问道。


“如果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那么我希望是在这里。”


他掏出烟,点燃,狠狠的吸了一口。


那流畅的具有线条感的动作让我曾经很是迷恋,我曾经画了一遍又一遍,可总是无法真实的表现它。但现在再看到,它却不过只是一幅美丽的画卷而已,再也无法让我心底产生一丝涟漪。


我掏出烟,他打着火要帮我点,我闪开自己点着,吸了一口,他看向我说:“以后你还是少抽些烟吧,这东西对女孩子真的不好。”


“嗯!”我低着头应了一声。


“你们……我是说你和景绍晨,是准备结婚的么?”


“还不确定。”我实话实说。


“如果我现在离婚再追你,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别傻了,冯瑞,我们纠缠了五年,还不够么?这五年我和你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自己不知道么?就算你不知道自己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你看看我,就像你说的,那五年,我都没有开心的笑过,这一切就都让它快一点结束吧!”


“我忘不了你,也放不下你,可是你太沉寂,我知道自己很渣很差劲,我知道我所有的想法都围绕着自己,可当我听我姐姐告诉我那件事情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心疼,我想着你,想你求我姐姐不要把这一切告诉我时的神情和样子,我心好疼,我甚至开始恨我自己。

我和你的这五年,可能是我今生离爱情最近的五年,以后不会再有了。”


我没有接话,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要如何理解他的心情和他心中的爱情。可我清楚的知道,当冯瑞提到“爱情”,我脑海里能想到的却只有景绍晨。


“忘记我吧,现在我爱的人是景绍晨,如果我爱你的时候,是在自我伤害的话,那么现在景绍晨在慢慢的治好我。你已经成了我生命里和我无关的别人,你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和新的爱人。你恨我也好或者无法放下也好,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有些急切的说着,我想要快一点结束这一切。


“真的没有机会了吗?”冯瑞看着我,眼里的悲伤像是一幅讽刺的抽象画,我看不懂它,也不想懂。


“送我回去吧。”我转身上了车。


他继续用来时的速度有些赌气的开着。车里的气氛沉闷又压抑,让我的心也显的有些急躁,我按开了车上的CD。


Jeff Buckley的《hallelujah》的前奏一瞬间盈满车厢。这是我给他刻的一盘CD,里面有20首歌,做为他买车时的礼物。当时他特别开心,他的笑总是坏坏的,可是那一次,我在他的笑容里看到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你还在听这盘CD啊。”我搓了搓手问道。


“嗯,自从你把它送我,它就从来没有从里面拿出来过。”


我没敢接话,气氛在Jeff Buckley温柔又带着一丝忧郁的歌声里显的越发尴尬。


我从观后镜里看到他眼圈里的模糊,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窗外的风景飞快的向后飞去,他的车速没有来时的那么快了。


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从岔道口冲出一辆摩托车。冯瑞将车拐向了左边,国道的路很窄,旁边是一个低于路边的坑,因为向左偏移,车整个的翻了过来掉进了那个坑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快的像一颗飞过眼前的子弹。


可是就在那翻车的一瞬间,冯瑞伸出一只手护住了我撞向车顶的头,而他的头却狠狠撞在了车顶。车又经过几个翻转我后颈不知撞在了什么地方,失去了知觉。




我醒来时,脖子被箍着,手臂无法动弹,睁开眼睛时我身处医院,身边没有人。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无能为力,因为轻轻的一动就会牵引脖颈的疼痛。


“小陌你醒了?”是小帆,我斜眼看过去,她正端着一盆水从门口走进来。


“冯瑞怎么样?伤的重么?”我有些急切的问道。


“你感觉怎么样?疼的厉害么?我去叫医生吧。”她有些躲闪的转移着话题,眼睛向左右瞟着,她一向不会说谎也不善于伪装。


“小帆,他到底怎么了?”我皱着眉头问道。


“当时发现你们,发现的太晚了,他失血过多……人已经没反应了。”小帆哽咽的说着。


“所以,他死了么?小帆,他死了么?”我焦急的坐起身来,顾不得脖颈的疼痛。


小帆令人绝望的点了点头。


我愣了愣,重重的倒在床上,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的吊扇静止着,像是停住了这个世界的时间,旁边的顶,白的有些吓人。


眼泪无法抑制的流着,他死了,死的时候和我在一个车里,死的时候他用本该护着自己的手护住了我。


纵然他如此伤我,但最后他想要保护我。我如何还能无动于衷?如何还能平静的面对这一切?


那几天我像一具尸体一样的躺在床上,小帆在旁边时不时的抹泪,景绍晨来看过我,我知道他一定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和误会,可是我并不希望他问,我的脑海已经被冯瑞的死塞的满满的,我无法再想起别的事,无法再顾及别的人。哪怕他坐在我的旁边,我都没有办法从那场死亡里回过神来。


如果我没有那么决绝的回绝他,如果我没有要求那么快的回去,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答应见他……


自责将我淹没,我纠结于这让人窒息的剧情,如果这只是一场梦,该有多好。可就算重来,我又能挽回些什么呢?我和他已经分开多时,已经经历了完全没有对方的一整个春夏秋冬,停留在此刻的这个时间是一个让人窒息的冬天。


他死了,可他却刻在了那个冬天,给我的世界里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血淋淋的伤口。


他的妻子来过我的病房,我以为她会大吵大闹,我甚至希望她能狠狠的打我一顿,让我伤的更重一些,可她没有,她坐在我的身边对我说着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从来没有爱过我,我也没有爱过他,我生下的孩子其实不是他的,我们在一起的那天,他喝多了,他哭的很伤心,他抱着我喊着你的名字,所以我知道你叫什么。”


“我瞧不起他,他说你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他对你的爱情和热情看到你时就被冷冻了。这样的话只有最没有出息的男人才说的出来,真正的男人不是应该就此忘记你吗?可他还回去找你,听说还为了你和别人打架,给他擦药换药的那个人是我,可他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他真是没出息啊,你说呢?”


我无言。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孩子不是他的,所以他到死都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知道你们恋爱了五年,毫无结果,而我和他不过是一场一夜情,我告诉他我有了孩子时,他就立刻决定娶我了,真是个傻瓜啊。”


“后来他喝多了骂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告诉他的那一天是他和你分手的日子。他很冲动的要娶我,可是第二天就后悔了,幸好我没有真的怀了这个人孩子。”


“你一定希望我恨你吧,可我一点儿也不,我和他的婚姻本就是一个错误,只不过我想要一个孩子,而我的孩子需要一个户口一个父亲,仅此而已,所以你们才是最可怜的那两个人,不对,他解脱了,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哈哈哈哈哈”她大笑着离开,可我分明看到她脸庞的眼泪。


有些话真假对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能怪谁,又能恨谁呢?


她凌乱的说了很多话,那些话在我的脑海里乱窜,头痛的厉害。我挣扎着站起来,走到窗口,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在那冬天的夜空里显的异常刺眼。


我出院的时候,景绍晨没有来接我,小帆说他去省城买东西了,已经去了一个星期,还嘱咐她来接我。


“小帆,你其实不用安慰我的。”我轻声的说。


“他自从上次来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打来电话。”小帆有些沮丧的低着头说。


“嗯,我知道的。”


我和冯瑞在一辆车里,车翻在离他家的别院不太远的国道上,有些故事在人的想象中比在现实里完整的多。


我回到了家,幸好我的房子还没有退,不然也许我可能会无家可归吧,我想着。


房间已经被小帆打扫过了。那个原本放在桌子上插着花的花瓶已经被小帆放在了桌子下面,估计里面的玫瑰已经枯萎了吧。那花瓶上镂空的雕花,仿佛一片挣扎的曲线.


我想起大学时我和冯瑞经过夜市时,冯瑞拿起它说:“雕的很棒啊,一点都不像几十块钱的东西,送你吧,以后我买花送你的时候,你好有地方可以插。”


从那之后,它一直跟着我,从大学宿舍到后来的出租屋,我搬的每一次家它都被摆在很显眼的地方,只是在认识景绍晨之前,里面却鲜少会有鲜花。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小帆扶我坐在沙发上问道。


“我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城市。”我突然说。


我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决定,我只记得,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小帆时态度很是坚决。


小帆没有接话,我没有看她,因为我知道她一定湿了眼眶,她总这样,开心与不开心,难过和烦躁全都表现在脸上。我和她是两个极端,我总是把什么都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表现出来。如果我也像她这样,把什么都表现出来的话,是不是我和冯瑞会是另一番景象呢?


我出院后一直都没有见到景绍晨,他也没有和我联系。


一个月后,我订了去深圳的机票,我犹豫着要不要和他告别,可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打出那个电话。



离开的那天,我拖着箱子从楼梯口走出来,那天阳光很好,可却冷的让人不想伸手。这个住了三年多的小区从今天开始,就将成为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普通小区了。


我把行李放在预约的出租车后车厢,坐在了前座,车缓缓的开出,还没有多久,司机说:“小姐,后面那个人是你的朋友么?”


我从后视镜向后望去,是景绍晨,他在车后跑着,招着手。


我让车停下,下了车。


他从远处跑过来。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头发很乱,胡子好像很久没有刮过了。这是我认识他到现在,他最狼狈的一次,我的心一紧,微微抬头,生怕眼泪会不听话的流出来。


“不解释就算了,为什么连道别都没有?”他的声音嘶哑,仿佛好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了似的。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声音有些打结,手紧紧的握着,指甲陷在手心里,我却不觉得疼。


“我把自己关起来认真的想了一个多月,我忍住不去联系你,可今天小帆对我说你要走了,可能再也不回来了……”他捂着脸,肩膀抖动着。


司机很没耐心的走下车,把我的行李从后车厢拿了下来,然后开车离开了。


我和他面对面站在这条我们曾一起散过步的街道上,我们的中间隔着几米的距离和一个看起来无比孤独的行李箱。


他走过来抱着我轻轻的在我耳边说:“不要离开好不好,我们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绍晨,冯瑞死了,在说要见我最后一面的时候死的。我很自责。想到我爱你更让我觉得自责,我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深知自己不能够再沉默了。


冯瑞的死,激起了我和他在一起五年里的很多回忆,这些回忆因为他的死而变的沉重,沉重到让我喘不过气来,沉重到让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在这个满是回忆的城市里活下去。


“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可那时你的身边有他,而你的眼里除了他根本就没有别人。我不敢靠近你,直到知道他结婚后,我才鼓起勇气走近你。”


“我也是怕受伤的,我也是怕自己走近你爱上你之后又最终失去你的痛苦的。可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明明那么好,明明那么好的。”


“绍晨,让我走吧,我不知道要怎么在这个城市呆下去。你可以找个比我更爱你,比我更单纯的人,那样你就还是那个快乐的你,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改变什么,你是景绍晨啊,那个可以把所有的不快乐都变成快乐的景绍晨啊。你怎么可以哭呢?”我的手在他的后背轻轻的抚了抚。


“那我陪你去旅游好不好,我们去丽江、去杭州、去之前你说过的婺源好不好?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捧着我的脸,有些急切的说着。


“别这样,绍晨,你都明白的,我和你都不同了。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我轻轻的推开他,挥手又拦了一辆车。


我必须要快一点离开,我怕再说下去,我会心软,我会再也不想要离开他了。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不能让如此美好的他和我一起背负冯瑞死亡的阴影,这些让我一个人背着就好了。


他木讷的站在那里,我想他的内心也在挣扎吧。司机下车帮我把行李放进后备厢。


我站定看着他,却说不出任何与道别有关的话。


我打开车门,他仍然站在那里,只是突然有些小声的说:“你走了,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只一句,我忍了这么久的眼泪便决了堤,我上了车没有再回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却总有一幅他站在那空旷的街道上,越来越远最后变成小点的画面,那画面那么真实,真实到让我每次在梦中看到时都忍不住想要跳下急驰的车奔向他。


到了深圳之后,和小帆的联系也变的很淡,去年她打电话来说景绍晨结婚了,她去参加了婚礼,婚礼是在新城区的咖啡厅里办的。


小帆说她很喜欢那个叫做恋人空间的区域,里面是榻榻米的,她经常会拿着电脑在里面窝一下午,可婚礼时那个区域关闭了,她觉得很失望没有呆多久就走了。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那些过去早已经被我封存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我习惯的缩在自己波澜不惊的外壳里,不愿再回想过去,深圳的包容让我爱上了这里,这个城市不在乎你的过去也可以容忍你的孤独。


打开过去的盒子注定是要失眠的,我看着那轮皎洁的月孤冷而遥远的照向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年轻又很有活力,繁华的有些轻浮,这里的人都必须坚强且独立,他们可能都有着自己安放在别处的故事,从不曾对人讲起,甚至连自己都不再回想。


在这个城市里我是个没有故事的人,我的故事都留在了那个遥远的北方小城,而那个城市里与故事有关的人都已经有了各自的结局。


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吵醒了我安放在别处的过去,我像一匹疲惫的牛安静的反刍着。


心中那个安放着过去的地方仍然会有些疼,但却已不似先前那么激烈了。我相信生命中这些被安放在别处的过去,在我老去时一定会变成一个个色彩斑斓的画卷,背叛也好,疼痛也好,生离也好,死别也好,都不过是那幅画卷里不同色彩的一笔,这十年里我可能不敢想起他们,可也许再过十年,我再想起他们时,会露出微笑,会细细的回味那被我封存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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