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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黄仲玉 : 当时只道是寻常

 汉青的马甲 2015-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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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蔡元培,人们脑海中最先想起的是他教育家的地位,北大校长的身份,“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校训。而他的感情生活,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蔡元培一生经历了3次婚姻,这3次婚姻印证了蔡元培一生思想的变革,也印证了中国近代史的变迁,其中,尤以第二段婚姻最为琴瑟和鸣,也最让人伤感惋惜。他曾为第二个妻子黄仲玉写下《祭亡妻妻黄仲玉》这篇感人至深的悼文,文章字字血泪、情真意切。人以文传,黄仲玉的贤淑为世人称道,堪称民国女子贤淑的典范。




惊世骇俗


黄仲玉,又名黄世振,江西都昌县城人。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自幼聪颖过人,尤好丹青。在开明父亲的喜爱和支持下,她通过自学掌握了诗、书、画诸法,所画兰、菊,有天然之趣,街邻呼为才女。


1900年,蔡元培的发妻王昭病逝。其时,蔡先生刚到三十三岁,在江浙一带的知识界又颇具名望,所以到蔡家作媒的人络绎不绝。然而蔡元培对这种旧式的提亲根本不屑一顾,于是挥毫写下了一张征婚启事。他为自己的婚姻提出了五个条件:第一是不缠足的女性;第二是识字的;第三是男子不得娶妾、不能娶姨太太;第四,如果丈夫先死那么妻子可以改嫁;第五,意见不合可以离婚。“天足、改嫁、离婚”,这些在当时骇世惊俗的字眼竟出自翰林之手。消息传开,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离经叛道、混淆纲常,昔日的媒人们一个个退避三舍。蔡元培的这份“征婚启事”可谓石破天惊,惊世骇俗。



佳偶天成


也许是姻缘天定,1901年,蔡元培只身离开绍兴,到余杭办学,受一叶姓友人之邀,去府上做客。友人邀请蔡元培赏画,他独独于一幅一幅线条绮丽、题字工整的工笔画前流连忘返。而这幅画的主人正是黄仲玉。


叶君见状,有意撮合,于是展开了这样一段对话:


“孑民兄,征婚启事贴出已一年有余,不知是否已经找到意中人?”

“叶兄难道不清楚那是拒人之辞,何故重提此事?”蔡元培回头望着叶君含笑反问。

“君若至今未有意中人,愚弟便要斗胆做媒了。”

“天足?识字?敢再嫁?”蔡元培开怀一笑。


叶君也知蔡元培一向豪放,玩笑但说无妨,但他偏正色娓娓说道:“我介绍的这个女子虽不一定三绝俱全,但肯定是女中巾帼。此女16岁丧母后卖画抚养其弟可谓贤雅,17岁刲臂和药以治父疾,可谓孝烈。其父黄尔轩是江西名士,可谓出身名门。只是……”


未等叶君将话说完,蔡元培便指着墙上那幅工笔画道:“莫不是那幅画的主人?”


叶君击掌一笑道:“正是。此事若成,真算一段奇缘!”


蔡元培再笑,继而说道:“且慢,你的'只是’还未说完呢。”


叶君看了蔡元培一眼,说:“只是她是不是天足我不敢定论。不过这女子因是我同乡,我倒也见过,她相貌清丽雅致,身材娟秀,虽不能说有倾城之艳,但其温婉谦和、蓝质慧心却殊绝当世。”


蔡元培听完收起笑容,肃然起身,再次伫立于那幅工笔画前。此画无题,以花鸟构图,运笔流畅,笔锋轻柔,着色淡雅却也静中有动,花鸟与远天相衬,略见忧伤……凝视良久,他才转身问叶君道:


“黄仲玉?仲玉是她的字?”


叶君凝视蔡元培良久,笑着点头:“此女确叫黄仲玉。怎样?这杯喜酒我可讨定了。”


在叶君的着意撮合下,蔡元培特请这位友人为媒求婚。而黄仲玉之前也听说了蔡元培的五条择偶条件,对蔡的人品和见识肃然起敬,于是,二人成就了一段奇缘。



耳目一新


蔡元培要结婚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下子忙坏了远近的亲朋好友。但蔡元培与黄仲玉商定,不在婚事上铺张,而且一定要免俗。


1901年11月22日(一说1902年元旦),蔡元培与黄仲玉在杭州西子湖畔举行了他一生中的第二次婚礼。这次婚礼中西合璧。蔡元培用红幛缀成“孔子”二字,代替悬挂三星画轴的传统,宾朋以开演说会的形式代替闹洞房。演说内容为评论男女平等的见解:有的引经证史,说明男女平等的理论;有的认为就学行而言难以平等,并举例:“倘若黄夫人的学行高出于蔡先生,则蔡先生当以师礼待黄夫人;反之,若黄夫人的学行不及蔡先生,则蔡先生当以弟子视之,何从平等呢?”于是,蔡元培折衷两端,说道:“就学行言,固然有高下之分;就人格言,总是平等的。”大家鼓掌赞同,最后尽兴而散。蔡黄婚礼,开一代新风,使人耳目一新。



珠联璧合


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幸福美满自不必说。蔡元培也曾携黄仲玉夫人一起拜访来中国讲学的兰普来西教授,赠以景泰蓝茶杯二具,并由黄夫人赠送一幅亲绘的《岁寒三友图》,图内松、竹、梅“三友”工笔细致精到,布局新颖别致。兰氏见到此画激动万分,赞不绝口。


黄仲玉随夫寓居上海。黄仲玉支持蔡元培及其朋友“众议教育之根本在女学” 的主张,与他们一起发起创办了爱国女学,并担任授课教师,在上海颇有影响。1904年和1907年,黄仲玉先后在上海和绍兴生下了女儿威廉和儿子柏龄。1907年,黄仲玉理解蔡元培强烈的留学意念,支持蔡元培赴欧洲留学,独自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因为黄仲玉的支持,蔡元培在欧洲留学期间成为其能够潜心治学、辛勤笔耕的一段黄金时期。在德四年,蔡元培编著了《中国伦理学史》,由最初的大男子主义思想,转变成为寻求妇女平等权利的斗士,这其中黄仲玉可谓作用不小。


1912年,蔡元培再赴德国,黄仲玉携子女随其前往。1913年6月,夫妇应孙中山先生之邀,回国参加“二次革命”。9月,革命失败,夫妻又流亡至法国。在这飘零的一段时间,黄仲玉一面悉心照料儿女,支持蔡元培安心编书,一面同蔡元培一起学习法语。1914年一战打响,蔡元培举家避往西部乡间。半个月后,又迁至附近的小镇圣多耐。不久,再次移居法国南部城市都鲁士,其生活才逐渐安定下来。在这频繁的迁徙中,蔡元培没有停止编著工作,他完成了《哲学大纲》一书的编译,并着手进行《石头记索隐》的考证,而黄仲玉一直追随左右,任劳任怨。



天人永隔


1916年6月,袁世凯死后,国内政局出现转机。当时教育总长范源濂致电蔡元培,邀请蔡元培回国担任北京大学校长。1916年10月,蔡元培携妻儿回到北京,开始了他作为一名教育家一生最辉煌的岁月。蔡元培在北京大学进行了大刀阔斧而卓有成效的改革,使一座衰败腐朽的封建学堂获得了新的生命。为了支持丈夫的事业,黄仲玉放弃了自己的书画爱好,致力于照顾丈夫、抚育子女、操劳家务,终至积劳成疾。


1920年9月,蔡元培将赴欧美考察教育,学术研究,此时,黄仲玉已染沉疴,虽经医生诊疗,但状况时好时差。黄仲玉则一面请医生诊治,一面整理行装,力促始终放心不下的蔡元培按期成行。为了不拖累丈夫,黄仲玉于1920年底住进了北京一家法国人办的医院,本以为小别重聚后妻子将痊愈安康,却不想自此阴阳两隔。1920年11月24日,蔡元培自上海登船赴法。1921年1月2日,黄仲玉一病不起,在医院溘然长逝,时年45岁。9日,蔡元培自巴黎抵达日内瓦,闻此噩耗悲恸不已,但远在异国他乡的他只能独自承受这人生的悲苦和打击,连北京大学等学校、团体隆重举行的“蔡黄仲玉夫人追悼会”他也无法回国参加,只能就着悲痛无诉的伤感挥泪撰下一篇《祭亡妻黄仲玉》聊寄哀思。


黄仲玉出身官宦世家,贤良贞烈;青年伉俪和谐,却举家飘零;而在丈夫最辉煌的岁月里她又身染重病,撒手人寰。如此佳人却最终不能颐养天年,也难怪蔡元培会悲痛万分。一篇祭文,字字含泪,句句含情。


呜呼!仲玉,竟舍我而先逝耶:自汝与我结婚以来,才二十年,累汝以儿女,累汝以家计,累汝以国内、国外之奔走,累汝以贫困,累汝以忧患,使汝善书、善画、善为美术之天才,竟不能无限发展,而且积劳成疾,以不得尽汝之天年。呜呼!我之负汝何如耶!


我与汝结婚之后,屡与汝别,留青岛三月,留北京译学馆半年,留德意志四年,革命以后,留南京及北京阅月,前年留杭县四月,加以其他短期之旅行,二十年中,与汝欢聚者不过十二三年耳。呜呼!孰意汝舍我如是其速 耶!


凡我与汝别,汝往往大病,然不久即愈。我此次往湖南而汝病,我归汝病剧,及汝病渐痊,医生谓不日可以康复,我始敢放胆而为此长期之旅行。岂意我别汝而汝病加剧,以至于死,而我竞不得与汝一诀耶!我将往湖南,汝恐我不及再回北京,先为我料理行装,一切完备。我今所服用者,何一非汝所采购,汝所整理!


处处触目伤心,我其何以堪耶!


汝孝于亲,睦于弟妹,慈于子女。我不知汝临终时,一念及汝死后老父、老母之悲切,弟妹之伤悼,稚女、幼儿之哀痛,汝心其何以堪耶!


汝时时在纷华靡丽之场,内之若上海及北京,外之若柏林及巴黎,我间欲为汝购置稍稍入时之衣饰,偕往普通之场所,而汝辄不愿。对于北京妇女以酒食赌博相征逐,或假公益之名以鹜声气而因缘为利者,尤慎避之,不敢与往来。常克勤克俭以养我之廉,以端正子女之习惯。呜呼!我之感汝何如,而意不得一当以报汝耶!


汝爱我以德,无微不至。对于我之饮食、起居、疾痛、疴养,时时悬念,所不待言。对于我所信仰之主义,我所信仰之朋友,或所见不与我同,常加规劝,我或不能领受,以至与汝争论;我事后辄非常悔恨,以为何不稍稍忍耐,以免伤汝之心。呜呼!而今而后,再欲闻汝之规劝而不可得矣,我惟有 时时铭记汝往日之言以自检耳。


汝病剧时,劝我按预约之期以行,而我不肯。汝自料不免于死,常祈速死,以免误我之行期。我当时认为此不过病中愤感之谈,及汝小愈,则亦置之。呜呼!岂意汝以小愈促我行,而意不免死于我行以后耶!


我自行后,念汝病,时时不宁。去年11月26日,在舶中发一无线电于蒋君,询汝近况,冀得一痊愈之消息以告慰,而复电仅言小愈;我意非痊愈,则必加剧,小愈必加剧之讳言,聊以宽我耳,我于是益益不宁。到里昂后,即发一电于李君,询汝近况,又久不得复。直至我已由里昂而巴黎,而瑞士,始由里昂转到谭、蒋二君之电,始知汝竟于我到巴黎之次日,已舍我而长逝矣!呜呼!我之旅行,为对社会应尽之义务,本不能以私废公;然迟速之间,未尝无商量之余地。尔时,李夫人曾劝我展缓行期,我竟误信医生之言决行,致不得调护汝以蕲免于死。呜呼!我负汝如此,我虽追悔,其尚可及耶!


我得电时,距汝死已八日矣。我既无法速归,归亦已无济于事;我不能不按我预定计划,尽应尽之义务而后归。呜呼!汝如有知,能不责我负心耶!汝年爱者,老父、老母也,我祝二老永远健康,以副汝之爱。汝所爱者,我也,我当善自保养,尽力于社会,以副汝之爱。汝所爱者,威廉也,柏龄也,现在托庇于汝之爱妹,爱护周至,必不让于汝。我回国以后,必躬自抚养,使得受完全教育,为世界上有价值之人物,有的贡献于世界,以为汝母教之纪念,以副汝之爱。呜呼!我所以慰汝者,如此而已。汝如有知,其能满意否耶!


汝自幼受妇德之教育,居恒慕古烈妇人之所为。自与我结婚以后,见我多病而常冒危险,常与我约,我死则汝必以身殉。我谆谆劝汝,万不可如此,宜善抚子女,以尽汝之母之天职。呜呼!孰意我尚未死,而汝竟先我而死耶!我守我劝汝之言,不敢以身殉汝。然后早衰而多感,我有生之年,亦复易尽;死而有知,我与汝聚首之日不远矣。


呜呼!死者果有知耶?我平日决不敢信;死者果无知耶!我今日为汝而不敢信;我今日惟有认汝为有知,而与汝作此最后之通讯,以稍稍纾我之悲悔耳!呜呼!仲玉!


1921年1月9日汝夫蔡元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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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某车

编辑|古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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