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 暨世界反法西斯胜利70周年 松江区史志办&微松江 | 联合出品 松江火车站蒙难记 文／吴大千 本文选自《轰炸下的南中国》，曹聚仁等著，战时出版社，一九三七年版。 日本军队在松江火车站前耀武扬威 （侵华日军今村守之《写真贴》） 如果在我们人类以外真有什么鬼的话，甚至更有什么鬼门关一类东西存在的话，那我会笑着说：我现在是一个鬼门关里逃出来的人物。 我第一先得“感谢”日本帝国主义，而我更要“感谢”把持日本帝国主义燃起侵略火炬的少数日本少壮军阀，以及一般低能的日本空军，因为他们这样野蛮的手段，使我看清了他们的狐狸尾和阴险脸，使我看到了他们无耻的行动和无能的手段。 昨天的现在，我是站在阴阳交界的地方——松江火车站惨剧的恐怖状态中。而现在，我还是人类中的一员，虽然我的半只耳朵飞去了，我的手臂射伤了；虽然我躺在病榻上，吃着药忍着痛。 我值得记忆起昨天的经过，那惨无人道的日本空军轰炸松江火车站的经过。 那是偶然的突发的事情，会方派我到杭州去一趟，接洽某项事务，因为自己在杭州住过一些时比较熟悉的关系，那种责任是不应该推却的。 到松江是十一点半，恐防火车上没有东西买，于是先到街上去走一回。当我从上松汽车公司向北直踏大街这段过程中，涮上我的记忆的是一张张肃杀的惨凉的图画：两旁商店的门都竖着，街上没有一个行人，三四条野狗在乱跑，一阵阵炸药的残余的气息还时会撞进鼻子，——也许我神经过敏吧。我鼓着勇气，从大街上向东跑，呈现在眼前的还是一张张刚才见过的图画，不过在形式上是扩大了的，有一二家商店开了一扇门，里边有一二个店员在局促的状态下徘徊着，街上偶然有三四个黄色制服的人走过，那是童子军，勇敢的童子军。除了这些，我再不能可以看到什么了。 感谢那爿牛肉铺，我总算幸运地买到了两块牛肉，我很快的折了回头，赶到火车站上。火车还没有到，月台上站满了乘客；他们大多是从上海逃出来的，现在又要逃到在他们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去了，他们脸上显露着悲哀、忧虑和愤懑。我问了一位乘客，才知道再过一刻钟火车就到了，我就买了车票。等着，等着，一刻钟的时光很容易飘过的，一辆长蛇样的列车终于停在人的面前，于是乘客像蜂一样的向火车的各个口中钻进去。乘客实在太多了，车厢中挤得大家只能立着，四面又充满了汗臭和小孩子的哭声，我忍不住挤到车门口呼些新鲜空气。我应该特别说明，火车到站是正午十二时二十二分，现在是十二时二十五分，距离火车开行时间只有几分钟了，然而这一出悲剧就在这时演出来了。
（侵华日军今村守之《写真贴》） “轧轧轧”天空中忽然有一种很有力的声音在响，况且愈响近了，经验告诉每一个乘客，那是飞机呀！于是车厢里的空气紧张起来，靠近窗的人争着探出头来，好奇心也不能使我例外，我站到上车的那块踏级上探出了头，呀！飞机一点儿不错，都是双翼，而且翼下涂有红的太阳，一二三四……一共是八架，我记得，我清楚的数过，这时有几架已在头上盘旋了，况且是十分的低。“日本飞机，日本飞机”，“八架，八架”，“呀！打盘头了，打盘头了”，车里的乘客都叫起来，同时脸色上都慢慢的青了。 “不要叫！头伸回来！头伸回来！”有人这样一喊，于是探在窗洞外的头，一下子全缩了回来。大家都屏着气，注意着上面的声音，像刑场上被枪处决，囚犯还注意着刽子手的枪声一样。 “卜，卜，卜”机关枪开始扫射了，非常的密，飞机的吼声也更迫近，更洪亮了。车厢里的秩序混乱了，哭声，叫声，人们跌下车去的声音。月台上，一车人都向车站后面跑了。就在这时，我的笔怎能形容出那“轰”的一声呢！炸弹终于在我坐的车后面爆发了。 我吓昏了，我只记得当时飘也似的跳下了火车向南跑，其余一切都没有看见听见。我跌了一跤，同时又听到“轰”的声。弹片在我上面飞过，我就再爬起来，向前跑。终于我跌到了河里，幸亏我机警的攀住了河边的蒲公英，不然，那我也不会活了。这时我清醒了一点了。我看见很多的人避在水里，同我一样，还有很多的人覆在浜边上。我耳朵里听见的，只是一阵阵的炸弹声和机枪声，以及一片悲惨的哭叫声。 一只飞机又飞到小河的上空，机关枪扫射个不绝，子弹落下水去，咯咯地响。我亲眼看见东边一个覆在浜边上的，忽然呀的一声，随即滚下水去，死了。飞机绕了二三个圈子，终于投了一个炸弹，落在河心，水花溅得一丈多高，但是没有爆发。然而，我在水里已不相信我还存在着。 大约过了十分钟吧，轧轧的声音没有了，敌机远去了，于是人慢慢从各处爬出来，我也从河中湿淋淋的爬到岸上。要不是另外一个受伤的同胞告诉我，我这时不晓得自己也受伤了；我的右耳朵给炸弹片打碎了，我的一只手臂给子弹穿了一个洞，血不停的在流。我咬着牙根忍着痛，踱到车站上，我要看看日本空军所残酷地作下的一张永远灭不了的凄惨的图画。 黑烟布满了这车站四周的天空，车站的一角被炸了，下面躺着一个人，有点像脚夫，已经断气了。五节火车被炸了，烟还在直冒。轨道上，车厢里到处是死尸，横毙着，斜倒着；有的扯在一团；小孩还握着他母亲的手；有的头和手没有了；有的简直像薰熟的山芋一样。血洒满了地上，呀，鲜红的血，我不忍受看下去，天呀！我的眼泪是泻出来了。四周尽是一片嘈杂和哭声，火药气和人肉臭味充满了鼻子。 救护队来了，我也给带了去。经过医治后，我硬着头皮仍赶回来。 现在我躺在床上，已经跳出了鬼门关，伤口的痛楚还常常来袭击我，但痛一次就增强了我一分抗日的热情和决心。热血沸腾了，我要破口的呐喊！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