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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把玩紫砂茶壶,自觉偶有心得、渐入佳境。 戊子仲秋的一天,偕壶友飞南京,径赴宜兴丁蜀古（阳羡）镇。 前后三日间,访南街[丁蜀古镇老街,明末以来许多紫砂大家,如汪寅仙、毛顺兴、许汉堂、顾景洲等均住此街,称南街,颇具古风]、走旧厂[文革期间,紫砂业得以延续的形式之一就是汇集当时名家高手,办起紫砂一厂,紫砂二厂,到后来发展至三厂、四厂、五厂，其产品多作为国家外交礼品赠送外国友人，部分流入民间藏家手中。]、逛店面[丁蜀镇方圆不过百里,人口不过十万;然而,因为一捧五色土的缘故,一把紫砂壶聚天下名士。几百年来,成为紫砂之都、之圣地,迄今,镇东西马路两边竟一字摆开约上千门面专卖紫砂壶及紫砂茶具、玩件。自然,各种店面亦就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拜师会友、辩泥弄件、品茶谈壶，一乐也。 偶得一二，谨记之。 初抵丁蜀 初次踏足心中圣地，竟有作词写诗之冲动，斗胆献丑拼凑几句: 丁山蜀山横亘小镇, 紫砂古街石板依然。 鳞次连绵门店人稀, 丁蜀人家不爱壶品。 游人壶友流涟慨叹, 墙内开花墙外斗艳。 历史陶都能匠传艺, 千年丁蜀慧名承担。 ——以上不成仄韵之句饴笑大方，但确是第一天下来最初、最原始的所感所虑。亦乃踏足一厂、二厂以及丁蜀林立的工作室，与本已功利大于艺品的大师、高级工艺师、工艺师简单接触后的真实感受。 其实，初步所见所听，最大的感触竟然是丁蜀人并不爱壶。名声在外，出处不如聚处，看来其中还有更深的涵义，也许，这就叫见惯不怪、往往拥有的不懂得珍惜！叫人唏嘘不已。 要来之前，翻看些史籍，书中所提丁蜀人用玻璃杯喝红茶之句已让我诧异不已！甫抵丁蜀，方觉此地起码对壶的喜爱远不如分布全国玩家壶友。从另一角度再次证明了“出处不如聚处”的玩家古训。 从当地人创新意识不强，到感觉他们仅会习惯性地维系、机械地延续着祖先技艺之外，似乎给人（外人）免为其难，仅为生计打算而“摆弄”紫砂壶者居多的印象。如此这般，不能不让象我这样的紫砂友、爱壶者深深发出一声长叹，叫人为之扼腕叹惜。 古镇漫步 关于紫砂泥： 传奇般，但非印象中高耸、巍峨的青龙山,黄龙山，仅小山丘般的两座小山包，慷慨地为丁蜀先人捧出五色神土[青龙山,黄龙山位于丁蜀镇，处于浙江北部的天目山、莫干山向北延伸的余脉和长江三角洲的交接地带。山丘地区露出大面积泥盆纪五通群地层，地下蕴藏着丰富的陶土矿，太湖沿岸又沉积着大量含铁质的土紫砂泥是天然生成矿土，其成矿年代已有三亿五千万年，具备生坯强度高、干燥收缩小及可塑性能好等特点。摘自《宜兴紫砂辞典》，盈记唐人工艺出版社]，造就一方神韵。这就是延续千年、造就传奇、本地特有的本山绿、青灰、底槽清、紫泥、朱泥等紫砂泥，并具有自身区别于别处土质的独特物相[紫砂泥经烧成，形成了残留石英、云母残骸、莫来石、赤铁矿、双重气孔等物相。其结晶相多而玻璃相少，使紫砂具有抗热性、透气性、较高机械强度，赋予紫砂陶实用性。摘自《宜兴紫砂辞典》，盈记唐人工艺出版社]特别宜于国人品茶达至极至的不二神土！在此，我特别提醒一些同好者或者打算开始喜欢紫砂的朋友们：别去相信许多其实非常外行的书上所讲的什么看壶三点金、用壶盖敲壶身辨别金属声音、试水（出水状况）等小儿科的“方法”，还是台湾一个玩家说得好：大凡爱壶者必须了解紫砂壶成型的全过程，需要事必躬亲，不要相信任何向你推销“好”壶的商人。要用自己的眼睛去学会辨别紫砂。诚然，在我们对紫砂的认识还不是太有把握的情况下，还可以通过一定的技术手段，是可以轻易地分辨出真假紫砂，如用一种便携式工业显微镜，通过把玩不同的壶，尤其是在行家提供几把真紫砂壶以及一些垃圾壶的紫砂壶烧结后特有的物相来比对，把化工壶、乡坯壶拒之千里，减少初期投入的无谓损失，尤其是尽量杜绝某些不法商人籍此大赚昧良心钱的机会。我一直简单地认为，此乃捷径。 所以说，古阳羡的五色土及其精益求精的壶艺，逾千年占尽人间喝彩并非徒有虚名，是值得我们细细品味的好东西。 一般人看壶，很容易被壶的细腻、轻巧，泥质幼细、壶身光滑所误导。其实，壶的贵贱好坏，除了辩别紫砂泥的质地外，砂粒粗细不是壶好坏的关键问题。因为，粗细喜好各有所慕，也可以从宜兴人自古以来制壶的工艺区分。一般说来，壶界对花式、壶型、容量大小确定以后，就会选择不同目数（粗细之分）的砂土，如分30目、40目、60目、80目等[丁蜀人用最原始的办法，用目孔粗细不等的筛子在敲碎的原矿中，人工筛出不同粗细的砂土——目数大小的原矿粉。]砂土粗细以及壶师们的工艺高低从而分出壶质喜好优劣。进而，泥工们经过蓄泥、风化、陈腐、敲碎、去铁、晾晒、磨粉,历经繁琐练泥工序,进而方可成为壶师们手上一块得心应手的泥料。 关于紫砂工： 千年传承下来的壶艺，在当代又有所发挥、提升的全手工、半手工，倒模等不一而足的各式变化。然正如此，造就当今了商品社会中极不正常、频于功利的(价值与欣赏)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现象。而大师壶与藏家精工壶要求之间的人为价差,更凸显紫砂行业在当今之无序、短视。2008年中国北京奥运，大江南北、各行各业诞生大量商机，紫砂壶业也不例外。如本人险些上当、到手后迅速退货的一套所谓《紫玉金砂奥运壶》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宜兴某功成名就、赚钱无数的大师，推出了12008套、每套万元的“时令”紫砂名品。一时追幕者众，上当者众。可以这么说，这样的大师多少有点让人不齿。因为，过于功利、过分掉进钱眼，断定他未来不可能还有艺术的创造力，换句话说，他的艺术生命力已经因此而终结了。因为，当我到了丁蜀，关于这套壶，坊间流传、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的说法就是：此所谓大师父子早期创作了这套壶不假，但之后的大量作品的所有制作过程，采取的是“发包加工”形式，且全都是分包至乡村个体工匠手中！当地稍有名气、或者说小有成就者均不屑参与其中！因此，该套装壶从泥料到工艺要求都无从保证什么，出来的产品自然就可想而知了，更别说艺术性和传世价值！对于同好者、玩家而言，垃圾而已。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只要了解现在丁蜀的这一切的人，不管是否爱壶者，这都不能不叫人忧心。我为此断言：不尊重紫砂特有的艺术品位，不注重传统的研究、技能的创新以及创意研发上的交流、提升，过分强调眼前暴利，不管他是否大师，迟早会扼杀类似传统行业，包括唯一性、艺术性极强的紫砂壶行业。 说到紫砂之“工”，坚持传统技艺、秉承祖上优势者虽不能说是凤毛麟角，但也的确不多了。所以，基本可以这么分：全手工制壶、半手工制壶、倒模复制壶。某些坚持传统方法做手工壶的工艺师们，仍然保证了“慢工出细活”，他们往往有自己擅长的壶型、花式和明显的个人风格的产品[在当地，甚至产生不少专门模仿名家代表作的高手，业内把几可乱真的仿品冠之以高仿壶，一如字画界之赝品，也能有其特殊的收藏和使用价值。]无论如何，正因为他们，保证了紫砂壶最堪传世的价值所在。因而，这类壶也最值得把玩、自用和收藏。[ “捏造之法则庸工不易措手也。名家之壶俱以捏造见长，坐是故耳。”梁白泉《宜兴紫砂》，文物出版社，1990]至于那些“半桶水”以至基本工艺没有学到家、但又急于牟利的工匠们，则基本是根据市场的需求和产品，什么好卖做什么。所以，这些工匠们往往就是整批整批地开料、倒模、工序分工、粘贴生产某一壶型。还有一类小作坊，专门根据市面行情，用乡坯陶土、化工泥制作传统壶型，鱼目混珠，低价出手，扰乱市场。 丁蜀印象 印象一：丁蜀怪象 传统优势手工业现状之分门派、营私利、缺交流,各自为政、老死不相往来。当地相熟的一壶师，在闲谈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丁蜀几百年来的一种普遍现象：不管是否沾亲带故、是否朋友师徒，甚少会把自己的客人让其他壶师认识，也许这就是在客源有限的今天，各人都会不自觉地留一手的缘故。故长久以来，维系着如今家族作坊的经营模式，传统依旧,创新进步不足。虽非独紫砂行业存在,但最令人叹惜。总而言之：似乎今日之紫砂行业最缺失的就是齐心进步之合力。 印象二：丁蜀隐忧 不到丁蜀,绝对感觉不到的是:无论市场气氛抑或壶家言谈之中,紫砂行业前景不容乐观。一来急功近利者众，业内良莠不齐，一般消费者真假难辩，紫砂名声早已败坏；二来传统工艺、技艺传承不畅，虽说政府、行业学会在文革后，定期不定期也会举办一些技艺学习班，但培养角度过于强调出活、忽略提高素质，造成其后继无人——有工匠而不会再有可以以新作传世的、真正的大师！ 而继承无方,则凸显丁蜀紫砂业之未来危机。 印象三：丁蜀乱象 纵观丁蜀门户之间、壶师之间,追名逐利风日盛。虽说市场导向没有对错，但局限于仿古滥造之风不息，新人不会长进，壶界行业道德尽失、且良莠不齐、无规矩难成方圆。此乃千年传统行业之大忌也。 印象四：丁蜀欣喜 此行有幸观察、了解制紫砂壶之开坯、手工成形、通嘴、粘底、开盖、贴把全程序,并亲手打坯、刻壶,过把瘾,也算了结一心愿也。 爱壶者说 接连几天，在满目尽是紫砂壶的丁蜀古镇上“游荡”,其中穿插走访了一厂宜兴紫砂博物馆、二厂承包出去的私人工作室、作坊以及中国宜兴陶瓷博物馆后,细品许多名家、大家以及杂家之壶艺,加之在小镇上逛壶店品壶艺,最后一个上午,汇合专程赶到的广州玩家之舍主人何家耀,拜访本地规模最大、集团经营的范家壶庄,感受有别于近日所见各自单打独斗的“个体”,比较规模运作的经营模式与“个体”运作的区别。如此种种,作为紫砂壶的爱好者,丁蜀之行的确叫人万千思量。如果说一定要小结此行的话,紫砂行业有这么三点值得同好者深思: 一是如何看其价值？ 紫砂壶作品,无论明清以来的传世藏品,民国以及现代名家代表作品,乃至当今大师级的作品抑或壶家忠爱的实用大品、小品,光货、花货,无论大师、各种级数的(名目繁多、近乎泛滥)工艺师乃至民间高手,其实只在选料、工艺、成型等方面有所区别,但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大的差别。 明清、民国传世作品虽为急功近利者争相模仿，还美其名曰高仿壶，尤其是七十年代台湾兴起紫砂壶热之后，产生了一批仿壶高手，包括当时的一些指壶大家！可以这么说，现在香港市面上摆卖的紫砂壶大多是从台湾回流、或者一直滞留在港的仿品。或者说，除了中环香港的红棉路上香港公园里面，由罗桂祥博士提供珍藏壶品陈列的 “茶具文物馆”展示的珍品以及极少数珍藏在民间好壶者家中的以外，香港市面上基本没有真品。 此外,现代大家所有代表作乃时代的作品,所代表的当然是一个时代的高度,但不足以让后来者自惭、丧失超越的信心,毕竟,他们这一代同样不可能永恒；而当今紫砂人,只要潜心领悟紫砂特有之神奇,放弃功利,则能假以时日,领先超越。因而,一壶在手,只要不卖弄名气,价值是一样的。因为,储泥、好学,不再象以往做仿古的不懂创新；做圆壶的不会做方壶；用模具多了竟然不会做全手工的所谓工艺师也大有人在！呜呼。 今天,时代更迭,资讯开放,壶技无秘,除了首先要培养出做大品的人格外,还要做事业的有心人,做有良心和职业道德之壶人(壶人绝不等于壶匠),学会用心去做壶,包括从泥料、花式、入窑等工序的选择。首要的就是要彻底放弃用乡坯壶[所谓乡坯壶，指的是来自宜兴紫砂矿脉周遭的矿土，再加上化学颜料，做出几可乱真、毫无水色的次品紫砂壶。]、化工壶[无良商人在假紫砂壶上动手脚，用并非丁蜀紫砂原矿的普通陶土，加入氧化铅或是氧化锰，添加着色剂，会让制出来的壶产生各种颜色变化，接着再利用工业化学原料如氧化钴、氧化锰等配成墨绿泥、黑紫泥等新泥色。如此一来，这些所谓的紫砂壶，既失去了紫砂土应有的透气性，同时，因为含铅量过高，长期泡饮，还会对人体产生一定的伤害。]去瞒天过海,不要为了蝇头小利败坏了终生名誉。故而,除了壶家具备了道德与艺德之后,关健就是爱壶者对壶要有最基本的认知,如泥、工、形,以上三者俱备的话,藏壶者、玩家乃至使用者,都大可不必追名逐利,只要凭认知找到真正的良心壶,无论把玩、收藏、实用,方可称真正玩家也。 二是从技能、实用角度看其工艺。 600年传统龙窑与当代(天燃)气窑、电窑并存,各出奇效,各有所长。前者宜花瓶陶具,偶尔也可应付朱泥花货,而后者更宜对火候要求更高的本山绿、清水泥等光货。据有心得的艺人(不仅仅是匠工)说：紫砂良品,窑温控制为关健环节之一,不同火候出不同色彩,如果要说一火一色也决不为过,实乃变幻万千在窑温之义也！[一件作品,窑温不足的话，称之为烧结不足,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入窑烧煅。反之,烧结过火的作品其实就是废品。]实属神奇。优劣深浅自有窑温掌控。而欺行瞒市的化工壶,往往因为不敢高温煅烧,声闷易辩；[紫砂特性之一就是可以承受1200度的窑温高温煅烧,从而产生其特有之石英、云母残骸、莫来石、赤铁矿等特有的物相。以工业用80倍便携显微镜辩之,一般的陶土,如广东潮州所谓的紫砂壶、佛山艺术陶瓷等则绝对不具备以上个各种物相。]但要注意的一种怪诞说法就是,目前某些不良业者把烧结过火的壶吹捧为窑变,堪称弄虚作假之新时代一绝。 三是理性看待近乎泛滥的“大师、高级工艺师、工艺师”的名号。 自文革结束,改革开放以来,紫砂业首先在宝岛台湾复兴,八十年代后,大师[文革结束不久，紫砂壶行业的大师在全国总共也就十人不到。而目前,大师、高级工艺师则多如牛毛，但难见成就。]过往成就令人钦佩追随,仿壶呈现炒作之势,名家仿、专业仿,各出奇招,大师成为当代抬高壶价的炒作借口。本来,艺界仿品、赝品古已有之,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关健的是,当今现状造就的大师借名滥造之现象让人堪忧。还有一点,就是推波助澜的地方政府不甘寂寞,主动介入市场,推动炒风,借工艺职称名录评审的权力收取金钱,亲疏有别,授证定职泛滥成灾,纯粹是为增加地方税收[传说中评为高级工艺师每月约需交两万元税,工艺师一万元,助理工艺师几千元,小小的丁蜀古镇,本地人口仅七万的地方,竟每年因此“涌现”出一批又一批从高级工艺师到技术员的“艺术家”! 且居然可以细分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陶瓷艺术大师、江苏省工艺美术大师、江苏省工艺美术名人、研究员级高级工艺美术师、高级工艺美术师(国家)、高级工艺美术师(地方)、工艺美术师(国家)、工艺美术师(地方)、助理工艺美术师(国家)、助理工艺美术师(地方)、工艺美术员(国家)、工艺美术员(地方)。如此一来，竟然在一个小小的丁蜀镇几十年就冒出了近800多有职称身价的名人！这不能不说是一大奇观。]几成苛政可见一斑! 但不管如何,爱壶,是我的生活,就因为爱壶,才生出以上这肺腑之言。 再见,丁蜀古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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