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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天宇:留俄手记之四十一——涅瓦河探源

 济宁二中谭天宇 2015-07-16


 

人们对于任何事物往往存在着一种独特的好奇心,想知道它从何而来、将向什么地方而去。正是这种好奇心激励着人们飞向太空、驰骋海洋、远行四方。如果是遇到了一条河流的话,这种好奇心就会表现为想知道它的源头和结尾。

自从来到俄罗斯国立赫尔岑师范大学留学后,我们的生活就完全离不开流经圣彼得堡的涅瓦河了。每天我们都饮用这条河里的水,还用它做饭、洗衣服;在天气好的时候经常到河边去漫步,观赏河两岸的美景;夏天到来的时候还曾经在河边烧烤、野餐,留下了不少欢声笑语……涅瓦河可以称得上是圣彼得堡五百万居民的母亲河,提起它来有一种难得的亲切感。

“涅瓦河的源头,你们去过吗?”当我在宿舍问起这个问题来的时候,室友们都在摇头。

2014-2015学年的课程与考试都已经结束了,在暑假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便和室友张爽踏上了这次涅瓦河的寻源之旅。我们在2015621日早上出了门,坐地铁到达了芬兰火车站,在这里买到了彼得要塞(Петрокрепость)站的车票。在站台上等了十几分钟后,我们上了电气火车。

此时国内很多地方天气已经是烈日炎炎,热得让人极为难受。在笔者的家乡山东济宁,每日气温都在30℃以上,在外面呆一会儿就会满头大汗。而相比之下,圣彼得堡此时的天气却是相当宜人:不是太冷,也不是太热,温度就在20℃上下来回波动。出了圣彼得堡市区,外面是一片郁郁葱葱,正是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时节。与在家乡此时灼人的日光相比,这边的阳光虽然一天长达20多个小时地照耀着,但是却并没有炎热的感觉。我们在乘坐电气火车的过程中,见到铁路两侧的草地,尤其是在河流旁边,有不少俄罗斯人穿着泳衣,在惬意地晒着太阳。

车行一个小时,我们到达了彼得要塞站。和圣彼得堡周边很多电气火车站一样,我们来到这里时,整个站台上空无一人。我们走下空荡荡的站台,在这里见到了一个火车头,这个火车头还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产物,它曾经在卫国战争时期列宁格勒的“生命之路”上立下功勋。在它的旁边还有一座纪念碑,纪念碑上用浮雕的方式刻画了几位列车司机的形象。

出了火车站后是一条乡村公路,公路很窄,勉强能让两辆汽车并排而行。公路两侧遍布着木头房子和菜地,这就是俄罗斯人所说的“别墅”。我们沿着这条公路向南一直走到尽头,就到了今天我们的目的地。

 
奥列舍克岛

站在公路的尽头,往东望去便是先前《留俄手记》中曾多次提到的拉多加湖,夏天来到这座湖泊的岸边还真有些凉风习习的感觉。而往西望去就是涅瓦河了,虽说汇入拉多加湖的大小河流有上百条,但是从湖里流出的却只有这一条。在拉多加湖与涅瓦河之间有一座岛屿,从旁边望去可见岛屿上矗立着一座城堡式的建筑,与圣彼得堡市中心的彼得保罗要塞远远看上去比较类似。看了地图才知道,它的名字叫做奥列舍克(Орешек)。这个名字直译过来的意思是“小核桃”。这座城堡1323年由莫斯科大公尤里·丹尼洛维奇建立,距今有将近七百年的历史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座城堡守卫着罗斯的北部边疆。1611年,逐渐强大起来的瑞典夺取了这座城堡。1702年,彼得大帝从瑞典人手里夺回了奥列舍克,并在这座城堡南部的涅瓦河沿岸建立了一座城市,名为什利谢利堡(Шлиссельбург),取其“钥匙”的意思。

我们都想到这座岛屿上参观一下。正当我们为“欲济无舟楫”而苦恼的时候,岸边驶来了一只白色的摩托艇。摩托艇不大,上面最多也只能坐五个人。艇主是一个戴着草帽、叼着烟斗的中年汉子,也许是由于常年在湖上行船,常受日晒雨淋的缘故吧,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

“可以坐您的船到岛上去吗?”我问他道。

“可以的”,他说,“每人100卢布。”

于是我和张爽给了他钱,这时又有一位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老大爷也要乘他的船上岛。那位老大爷上了摩托艇之后,马达便开动了。摩托艇在涅瓦河上疾驶着,尾部溅起了高高的浪花,很快我们便到达了奥列舍克岛。

到了岛屿的码头我们才发现:上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平时所见的河流与湖泊中的大部分岛屿,周围都有大面积的沙滩或者泥滩。可是奥列舍克岛却完全不同,它的四周都经过了人为的加工,四面都是高耸的石质峭壁。这样做的目的应当是军事上的需要——如果敌人想要从水上向岛屿发起进攻,那么如何攀登上这将近四五米高的峭壁将会是让他们极为头疼的事情。这构成了这座岛屿防御的第一道防线。我们当然没法攀爬这样的峭壁,摩托艇停靠在了岛屿的码头边。从这里爬上码头也并不容易,因为水泥岸也有一米多高。三个人中我先爬了上去,然后又连拉带拽让我的室友和那位老大爷登了岸。

这座要塞建筑呈一个不规则的四边形,我们登岸的码头位于它西北方向突出的角上。码头上就有售票处,我们带着学生证的话一张票80卢布。买过票之后,我和室友商议决定先步行绕岛一周,再进入要塞内部参观。

 
 
奥列舍克要塞的塔楼

岛屿的最西端屹立着一座圆台状的塔楼,全都是用巨大的条石砌成,上面分布着大小不等的十几个射击孔。这些射击孔里面都曾安放过火炮,对于涅瓦河上来犯的敌军会构成巨大的威胁。高耸的城墙和塔楼构成了岛屿防御的第二道防线。城墙和塔楼足有三层楼高,向外的这一面打造得比较光滑,用缆绳攀爬极为困难,而且在城墙的上部还覆盖有“人”字形剖面的铁皮屋顶。虽说这座堡垒设防相当坚固,但是历史上因着它重要的战略位置,还是遭到了很多次的进攻,堡垒的西侧和北侧城墙与塔楼均保存相当完好,但是在东侧和南侧受到的破坏就很严重。尤其是南侧的城墙有多处破损,从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战争留下的弹孔和炸药爆炸的痕迹。有一处城墙被炸出了一个大口子,足以让两人同时钻进去。从这战争留下的遗迹我们可以想见,当年在这里发生的战斗有多么激烈。

走到岛屿的东端,所望见的就是烟波浩渺的拉多加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正值隆冬的冰封时节,第二次则是金秋时节。而此时则正值夏日,草木茂盛,湖面上的船只来来往往。有像我们刚才坐过的摩托艇一样的快艇,在湖面上疾驶而过。更多的则是手划桨的小船,船上有手持鱼竿的人在钓鱼。正午时分的日光洒在广阔无际的湖面上,但从平静的湖上吹来的风却是凉爽和宜人的。就是在这里,涅瓦河开始了它74公里的流向芬兰湾的流程。它从这里先向西南流至其最南端——与托斯诺河的交汇处,随后转而流向西北,经过了圣彼得堡。它的平均宽度为400600米,最大宽度1200米,最大深度24米。以河水流量来计算,涅瓦河是欧洲的第三大河流,仅次于伏尔加河和多瑙河之后。

 

 发源处的涅瓦河

涅瓦河上的风景确实是让人感到美不胜收,普希金便在他的诗作中留下过关于涅瓦河的篇章:

我站在涅瓦河上,遥望着

巨人一般的以撒大教堂;

在寒雾的薄薄的幽暗中,

它高耸的金顶闪着金光。

白云缓缓地升上夜空,

好像对冬寒也有些畏缩;

夜是凄清的,死一般静,

冻结的河面泛着白色。

诗中描写的是流经圣彼得堡市区的涅瓦河冬季时的场景,其实现在涅瓦河在夏季生机盎然的景象也是很有诗情画意的。可惜笔者水平有限,就不在俄罗斯最为伟大的诗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我们步行绕岛一周后,步入要塞内部进行参观。这座要塞的入口并不在城墙上。仅有的一个门位置相当隐蔽,位于一座棱柱状塔楼的侧面。仅仅是城门就有三道——第一道是包着金属皮的厚重木门,第二道和第三道都是铁栅栏,用塔楼上面的轱辘控制其升降。从这里我们便可想而知当年每个进入这座城堡的人要经过何等严密的检查。进入城堡之后,我们先登上塔楼的内部进行参观。塔楼内部的楼梯很高、很陡,平均每一级台阶的高度是居民楼普通楼梯的三至四倍。而且楼梯道边没有窗户,只有几个射击孔可以透的进来一些阳光,给人的感觉很是昏暗。我们在向上攀爬时,不得不抓紧铁制的扶手,互相提醒着小心台阶,费了好大的劲才爬到了塔楼的第二层。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控制铁栅栏升降的轱辘,上面缠绕着粗粗的麻绳。随后我们参观了第二层开放的地方,从这一层的炮眼与瞭望孔,可以很清楚地望见涅瓦河之上的动向。

从塔楼的楼梯下来之后,我们向要塞的中部走去。此时的要塞里面,土地上芳草萋萋,今天这样好的天气里游人也是很多。一般来说,俄罗斯每座要塞的中央都会有一个教堂,笔者在莫斯科、诺夫哥罗德、普斯科夫、雅罗斯拉夫尔、旧拉多加见到的都是如此,这里也是不例外——不过当我们见到它时,剩下的仅仅是些残垣断壁了。

 

 奥列舍克要塞内的苏联红军战士铜像

这座教堂是用红砖砌成的,它的残垣断壁在绿色的草地和灰色的城墙建筑中显得极为醒目。这座建筑残迹周围我们首先看见了几门大炮和几挺高射机枪,从它们的样式可以分辨得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建筑残迹的前面有几块石碑,上面刻着很多姓名,他们是卫国战争时期牺牲于此的烈士。教堂在战火中墙壁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柱子。在这些柱子中间有一组铜像,铜像塑造的是保卫这座要塞的苏联红军战士。当年这座教堂构成了岛屿防御的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1942年初,在法西斯军队对这座岛屿进行狂轰滥炸之后,岛屿的前两道防线都已经被突破,十几名苏联红军战士退守至这座教堂内坚持抵抗,为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站在这处曾经发生激烈战斗的地方,我们不由地感慨道——“战争乃至凶之物,它扭曲人性,璀璨信仰,它拆散家庭,毁灭国家。任何灾难,都与之相形见拙。”

这座设防坚固的城堡在战争时期所发挥的作用由此可见一斑,但它在和平时期还拥有着另外一项特殊的功能。而这项功能呢,可能很多读者并没有想到——监狱。

城堡东侧的一栋两层小楼引起了我和张爽的兴趣。这栋小楼如果不注意观察的话,感受不到它有什么异样。可是走近的话就会发现它的与众不同:每个窗户上面都缠绕着铁丝,用铁条封住,小楼的入口仅仅有一道窄门。我们走进去一看,顿时颇有一种阴森的感觉——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面没有任何灯光照明。外面的天气已经比较炎热,而里面却感觉温度要低得多。

 
奥列舍克要塞,监狱内部的囚室

正当我们为这座神秘建筑的用途而困惑不已的时候,我们从墙上的说明中找到了答案——它是一座沙皇俄国时期的监狱,专门用来关押政治犯。自从十八世纪瑞典势力被逐出涅瓦河流域后,这座城堡军事防御的重要性降低。于是城堡就从抵御外敌的堡垒转换为囚禁政治犯的场所,城堡四周又高又厚的围墙也变成防止犯人逃脱的设施。走廊两侧共有三十多间囚室,每一间囚室都是安装了黑色的铁门,门上开有一个小窗,可以让狱卒窥见犯人在囚室内的活动。囚室内部的陈设极为简陋。床是用铁棍支起一片帆布,勉强够一个成年人躺上去。桌子和凳子就是钉在墙上的两块铁板。窗口和天花板全都很高,这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跑或上吊自杀。虽说这是夏季,但由于窗口很高、很小,能透进来的阳光并不多,给人的感觉很是阴暗。

走廊里还用图片与文字的形式向参观者介绍了曾经囚禁在这里的囚犯,他们大多是十九世纪后期参与行刺沙皇的民粹派分子。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列宁的哥哥亚历山大·伊里奇·乌里扬诺夫,他是俄国民粹派组织“民意党”的成员。1887年在就读彼得堡大学时,因参加民意党预谋刺杀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行动被捕,同年在这座城堡里被处以绞刑。

从这座曾经的监狱出来,我们有了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曾有的战火纷飞和铁窗囚牢都已经离今天远去了,我们在城堡的草坪上悠闲地享受着这美好的和平时光。

在下一期的《留俄手记》里,笔者将回答读者在前几期里提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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