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 要按说更人性化的欧式慢生活应该能胜过反人类的美式麦当劳生活，成为当今世界的主流。可实际情况正相反，别说亚洲国家早就沦陷，连欧洲国家现在也快失守了。 这个小村子叫Villel，位于西班牙东部的群山之中，我们到的时候大约下午两点半，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想在这里歇歇脚再继续赶路。那时候毒日头正把山都照成焦红色，村子里到处是上了年纪的石墙，断壁，木门，都在斑驳的日影里静默着，连树叶都不动，连蝉声也没有。人呢？走遍方圆十几条街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西班牙villel村街头，作者供图 按说我们对此应该有所准备了，这是我们进入西班牙的第三天，已经在大城市领教过下午两点到五点餐馆店铺全关门，从感冒灵到卫生巾统统买不到的西班牙特色市场经济，知道这时候每个为自己的文化自豪的真正西班牙人都正在睡着长达三个小时的传统午觉。可这个村子里的空和静还是令我们这样在这个钟点毫无困意的外来客心里有点毛，好像当年开进冀中平原乡村里的鬼子，不知道老乡们是拉着牲口和闺女躲进了山里，还是握着手榴弹躲在地道里。 很多欧洲国家至今都还或多或少保持着午睡的习惯，但西班牙人长而正式的午睡和他们美味的tapas一样成了这个国家的标志，曾获诺贝尔奖的西班牙作家卡米洛·侯赛·塞拉（Camilo Jose Cela）把午睡称为“我们伊比利亚人的瑜伽”，还建议人们要穿上睡衣，备好夜壶，一丝不苟的把午睡进行到底。这种午睡跟近些年来纽约华尔街附近冒出来的那些“小憩吧”提供的服务有本质区别，后者为的是让那些精疲力尽的金融白领补充体能好在接下来通宵达旦的奋战中提高生产力，而前者根本和生产力无关，而是欧式慢生活的定盘星。睡足了午觉的西班牙人，根本不是打算挑灯夜战大干快上，而是在晚上八点半就撂挑子，然后呼朋引伴找个小馆，点一扎水果酒，叫几个精致小菜，享受生活去了。  ▲西班牙街边酒馆 所以我们显然没理由怪罪村里人唱空城计吓人，老乡们没错，错的是我们。这样的生活节奏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都经历过，就算没经历过也该畅想过，这其实根本就应该是生活最自然的常态。而我们现在却对自己在这种无所事事的闲适面前表现出的惶恐更加熟悉，这种惶恐在我们的生活中差不多已经到了如影随形的程度，比如交活儿的期限将至活儿才干了一半的时候，比如无数的交活儿期限和无数的活儿混在一起好像永远都理不清的时候，比如明明已经交了活儿却还是觉得好像没交的时候，比如好不容易清空了手头的活儿却一下子陷入失落的时候。我们已经太习惯用一人独挡好几面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一闲下来就感觉像在犯罪，早就忘了生活的自然常态是啥样，只把每天脚打后脑勺的变态当成了常态。  那是谁把咱们都逼成了这样苦大仇深的变态狂呢？罪魁祸首非麦当劳叔叔莫属。今天的人们已经很难想象麦当劳这个巨无霸在上世纪30年代起家的时候其实不过是个高速路边卖热狗的小摊子，那时候的热狗还不是色香味具不全的流水线产品，它们可能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淡一会儿咸，那时候买热狗的麦当劳叔叔Patrick还不是皮笑肉不笑的塑料人，他可能一会儿和颜悦色，一会儿眉头紧锁。总之它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没人味儿的样子。 但40年代麦家的两个儿子接手后，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决定抛弃热狗和烤肉只做赚钱的汉堡，然后找人设计了黄M标志，然后一切定量标准化，然后开始开分店。1967年，第一家海外分店在加拿大开业，到1968年，麦当劳已经开了1000家分店，卖出了50亿个汉堡。以后的事，如今活在地球上的几代人基本凭记忆就可以理清了，因为麦当劳如今已经遍布整个世界。这个大M不仅影响着人们胃口和全球化的脚步，更改变了人们的思维。 麦当劳美国社会学家乔治.里兹（George Ritzer）在他1993年的成名作《麦当劳化社会》中提出了“麦当劳化”这个概念，他把“麦当劳化”总结为五大特点：以最快速度让人吃饱的高效率（efficiency）、以客观数字而非主观感受来评估绩效的高量化（calculability）、严格按照标准操作的可预测性（predictability）、以及科学系统的管理人力资源的可控制性（control）。这些翻译成咱们老百姓的大白话就是多快好省。 里兹把麦当劳化的结果总结为“irrationality of rationality”，这个翻译成白话就是人将不人。经过了多快好省年代的老辈子中国人大概都亲身验证过这个结论，年轻一点没经过事的就看看咱们现在的生活吧：你什么时候不是在拼效率、拼业绩、工作量大得自己难以想象、感觉自己向机器上的零件周而复始却停不下来？  麦当劳叔叔不愿告诉你的秘密是：你就算效率再高、频率再快，也不可能把省出来的时间拿去休闲享乐，省出时间是为了做更多的工作。比如在美国这样高效的国家，人们如今每周的工作时长已经比70年代增加了11个小时。2013年脸书营运总监桑德伯格出版了那本引起全世界关注的《向前一步》呼吁女性更加进取，差不多同时，美国国务院政策计划主任安玛丽.斯洛特（Anne-Marie Slaughter）辞职，褪下“史上第一位女性国务院政策计划主任”的光环。斯洛特之后在《大西洋月刊》上撰写长文抛析自己的心路历程，她觉得美国目前的工作强度和时长让有心照顾家庭的女性根本没法“向前一步”。 要按说更人性化的欧式慢生活应该能胜过反人类的美式麦当劳生活，成为当今世界的主流。可实际情况正相反，别说很多亚洲国家早就沦陷，连欧洲国家现在也快失守了。英国、法国都开始计划改变要求店铺在周日歇业或限时营业的法律，给商家更多的自由去工作。即使在西班牙，越来越多的大公司职员忙到中午不得休息，以至于马德里的一些议员甚至想通过立法来保护这项民族文化遗产。 其实媒体上连篇累牍对懒散的欧洲人如何搞垮经济的报道是够吓人的，人性与人类提高生产力的强烈愿望是不是能兼容，这事儿好像谁也说不准。不过如果有的选，大部分的人还是愿意当那个坐着私人飞机到海滩上晒太阳的土豪，而不是那个身无分文一样在海滩上晒太阳的渔夫。所以我们在美丽的西班牙做了几天闲云野鹤之后，还是要回到美国这个高速运转的大机器里，接受自己“人将不人”命运。 唯一让我觉得有些许安慰的是：据说跟当今的北京生活节奏比，纽约最多只能算个跟奔驰赛跑的三蹦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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