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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冠仁:把电影从老家伙手中解放出来

 真友书屋 2015-07-21

法国新浪潮运动,也许本质也许就是以清新自然之风,把电影从一成不变老旧的拍摄体系中解放出来。即兴创作是新浪潮的灵魂,而还原电影以人本主义则是他们的使命。


许多年之后,我终于在北京的大银幕上看到了那个法国电影史上最可爱的小男孩:安托万,他是1959年电影《四百击》的男主角。它取材于导演特吕弗的自传经历,当年在戛纳摘得最佳导演奖之后,它迅速成为法国“新浪潮”发端的标志而广为人知。

《四百击》讲的是一个13岁男孩安托万随母亲改嫁之后,在学校和家庭中不断被挤压,他从逃学离家出走开始步步反抗,最后因为偷打字机被送进少教所,最终从少教所越狱奔赴他渴望的海边的故事。

我很希望结尾的地方这个叛逆的少年能一直从镜头里跑出去,再跑出去,大海并不是他所该停留的地方。


放映《四百击》之前,主办方还特意加了一部和《四百击》有情感联系的短片,1958年特吕弗拍摄的《淘气鬼》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短片,大约只有23分钟长短,清新自然,讲的是一群小男孩暗恋大姐姐贝特娜的故事,他们跟踪尾随着她荷尔蒙的气味,甚至情不自禁吻大姐姐自行车的坐垫,因为上面有她的气息,捣乱她和男朋友的约会,甚至开始造谣他们订婚的信息。很快的这个春天,在大姐姐情人意外身亡之后宣告结束。在这场不匹配的集体初恋里,对于爱情遥不可及的向往和憧憬构成了青春最好的回忆。

▲法国新浪潮大师特吕弗

比如这一场戏:男孩们在残垣古迹中发现大姐姐贝特娜和情人接吻之后,开始努力模拟表演开枪和中弹的场景,这恰恰是男孩们的荷尔蒙的可爱之处,这是一种交织着崇高牺牲的英雄主义的情愫,死亡和性意识在这个场景里得到凸显。这场戏和姜文拍摄《阳光灿烂的日子》是多么的相似: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和大蚂蚁们在宁静和耿乐的注视下,也开始表演《列宁在1918》里的牺牲桥段。这是大部分男孩子在成长经历中都能感受到的欲望与成长的一种外在冲突与发泄。


长镜头是特吕弗的标志,背后的含义则是力图在尽量去除后期剪辑痕迹的影像中努力还原出生活中的真相,以此来要求人们加倍的关注,不被花哨随时会打断的镜头所牵引。相比剪辑,长镜头显然更需要观众的专注。

于是在两部电影中,《淘气鬼》开场是贝特娜骑着自行车裙摆摇摇地从都市一路穿过大桥,健康优美地进入了郊野森林。而《四百击》结尾则是拒绝被驯化的安托万从少教所逃离,奔向大海。

在《四百击》影片一开始,有一个致意谨以此片献给安德烈·巴赞。巴赞是新浪潮之父,当年就是他从街头捡回了离家出走的“私生子”特吕弗,用电影浇灌了他成长,在《四百击》拍摄之前,巴赞就英年早逝。因此片头的致意是一段割舍不下的电影流传佳话。

如果说娜拉出走之后该怎么办曾经是上个世纪革命初期的一个核心问题的话,那么特吕弗接下来用好几部电影讨论了那个停留在海边的小男孩安托万在离家出走之后怎么办的人生命题。比如在《二十岁之恋》学会了如何和女性调情,比如在《偷吻》复员之后开始品尝人世的艰辛。

如果娜拉出走之问隐含或代表了某种革命方向和女性政治意味的话,那么安托万出走之后这个命题只代表了特吕弗个人的世界与价值观。它还原了作者-电影的个人主义。

影片结尾定格的安托万那张青春迷茫脸庞的主人就是成功塑造出人物的让皮埃尔·利奥德,他继续主演了特吕弗接下来的安托万系列。

这个号称长着一张“新浪潮”的脸的法国帅哥,14岁那年从报纸上看见剧组招聘广告后,逃课坐火车125公里来找特吕弗。他对逃课的态度准确击中了特吕弗,轻易通过面试。由此我们便看到了他在《四百击》里出色地饰演了童年版的特吕弗,利奥德这张脆弱而又强硬的脸偷牛奶喝的那场戏看得令人心醉,他浑然天成地饰演出一个被遗弃的男孩在一座失明的城市里四处游荡无家可归的绝望感。




《四百击》是如此的成功,以至于13年之后,贝托鲁奇在拍摄《巴黎最后的探戈》的时候找来的马龙白兰度,白兰度在面对比自己整整小了20岁的利奥德的时候,竟然因为过于敬畏利奥德此前的表演而紧张地不敢工作。

▲利奥德在《巴黎最后的探戈》中的剧照


顽皮的特吕弗和严肃的戈达尔,他们用各自的态度和才华给此前严肃的法国“优质电影”吹来了一股清新变革之风。他们这批年轻人活力十足,丢弃了传统包袱,都是从影评人起家,为巴赞的《电影手册》撰写了大量精彩影评,沿着“评而优则导”走上前台,以一种野蛮生长的力量得到了世界范围内的认可。

而法国新浪潮运动,也许本质就是以清新自然之风,把电影从摄影棚一成不变老旧的拍摄体系中解放出来,即兴创作是新浪潮的灵魂,而还原电影以人本主义则是他们的使命。

而50年代末期到60年代“法国新浪潮”的发起和美国“垮掉的一代”以及英国摇滚乐愤怒青年都有其连带的时代因素,二战之后,左派青年的苦闷与被压迫直接导致了文化上的百花齐放。

如今中国经济尽显30年改革开放硕果,这无疑是一个经济水平大跃进的时代,如果在如此巨大变革时代中,还继续要求那些50后60后的导演们依然能把握住时代的脉搏,显然有些过于苛求。在如今钱早已不是问题的时代,那些新观念、新思维、新面貌,踌躇满志又野心勃勃的年轻导演们已经摩拳擦掌随时准备秀出肌肉了。

如果仅仅以票房来论英雄,非说这个时代仅仅长着一张50亿票房黄渤的脸?那对于13亿国人来说,岂不是过于单一和武断?那对于今后几十年重看我们这段历史的后人来说,岂不过于寒酸和草率?

最后感谢Moma百老汇电影中心在2015年的春天主办了“法国新浪潮电影回顾展”,当我终于能坐在电影院里,重看这些求学时看过的DVD,如今能在大银幕上还原到它本来的样子。这是一种幸福,而在历史沿革中那根若隐若现的传承线索又让人倍感沉重。

这是一种在北京春天里,即使是沙尘暴雾霾也不能掩盖的幸福与承担。

(本文原标题《特吕弗的青春叙事》)



作者:张冠仁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作家,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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