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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与友人论学书》译文

 学会无语 2015-07-22

                     与友人论学书   顾炎武

 

 

      前言:古人所谓“为学”包括用和学两个方面:学,是研究什么学问,用,是怎样处身立世。本来这是不可分割的一体,而当时却流行高谈心性而不与实际接触。顾炎武深恶理学家这种喜谈天理,谈性命,体察喜怒哀乐之未发的无补于实际玄学,而对于其末流的假道学,欺世盗名,害国害民更是深恶痛绝,于是有其文也。

 

      比往来南北,颇承友朋推一日之长,问道于盲。窃叹夫百余年以来之为学者,往往言心言性,而茫乎不得其解也。命与仁,夫子所罕言也。性其天道,子贡所未得闻也,性命之理,著之易传,未尝数以语人,其答问士也,则曰“行己有耻”。其为学,则曰“好古敏学“。其与门弟子言,举尧舜相传所谓危微精一之说,一切不道,而但曰:“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呜呼!圣人之所以为学者,何其平易而可循也!故曰,“下学而上达。”颜子之几乎圣也,犹曰:“博我以文”。其告哀公也,明善之功,先以之博学。自曾子而下,笃实无若子夏,而其言仁也,则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

 

      译:近来我来往于南方北国,很承友朋们以尊师之礼相待,这其实有点像向瞎子问道,实不敢当。我独自以为,百年来以来的学者常常说心说性,却茫茫然不得其真谛。性命与仁,夫子是很少谈到的,人性与自然规律,子贡没有听说过,人性与命运的道理出自易传,未曾多次与人谈起,他在与士人的答问中,只是说“修行自己能达到知耻”。他对作学问,也只是说“喜欢古代的诗书礼乐,勤奋去追究。”他与门内弟子说话中,举凡尧舜相传的所谓“人心惟危[人心是不安定的,即有欲望],道心惟微[充满义理的思想是玄妙的],惟精惟一[惟有精神专一],允执厥中[允,公正;执,掌握;厥,其;中,不偏不倚。意思是:公正地把握那不偏不倚的标准]。”一切不谈,而只是说:“公正地站在不偏不倚的立场上,天下就会穷困,上天赐与的福份就结束了,”呜呼!圣人的用来作学问的方法,这是怎样的平易而且可以以遵循的啊!所以说,“从初级学起而可以通晓高深的学问。”颜回已接近圣贤的水平了,还说:“教我各种知识,以使我学问渊博。”孔子告示鲁哀公时说,明辨善恶的功夫,首先要拥有博深的学问。从曾参以下,修养、诚实没有如子夏的,可子夏说起仁来,还是说,“博大精深的学问,坚定的志向,切实的发问和接近实际的思考。”

 

      今之君子则不然,聚宾客门人之学者数十百人,“譬诸草木,区以别矣”,而一皆与之言心言性。舍“多学而识”以求一贯之方,置四海之困穷不言而终日讲危微精一之说,是必其道之高于夫子,而其门人弟子之贤于子贡,祧东鲁而直接二帝之心传者也!我弗敢知也。

 

      译:现在的君子却不是这样,他们聚集宾客、弟子、求学者,数十或数百人“象区别草木一样,分门别类”,且全部给他们讲心讲性。舍弃“多学多记”去寻求知与行都有能统一于一种原理[能全部解决问题]的方法,把天下的穷困放在一边不管却一天到头讲危微精一之说,这必使其知识比孔子高明,而且他们的门人弟子都比子贡还圣贤,这真是把孔子的儒学弃在一边而直接得二帝真传啊!我不敢相信他们。

 

       《孟子》一书言心言性亦谆谆矣,乃至万章、公孙丑、陈代、陈臻、周霄、彭更之所问,与孟子之所答者,常在乎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间。以伊尹之元圣,尧舜其君其民之盛德大功,而其本乃在乎千驷一介不视不取。伯夷、伊尹之不同于孔子也,而其同者则以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是故性也,命也,天也夫子之所罕言,而今之君子之所恒言也;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辨,孔子、孟子之所恒言,而今之君子所罕言也。谓忠与清之未至于仁,而不知不忠与清而可以言仁者,未之有也。谓“不忮[zhì]不求”之不足以尽道,而不知终身于忮且求而可以言道者,未之有也。我弗敢知也。

 

译:《孟子》一书中常常不厌其烦言心言性,于是和万章、公孙丑、陈代、陈臻、周霄、彭更诸人的提问和孟子的回答中,常常重视出外作官和隐居为民[出,去外面作官;处,隐居为民;去,辞官不作;就,接受官职。]以及接受或拒绝礼物和送礼与否这些问题[辞,不接受;受,接受;取,收他人财物;与,给别人财物。]以伊尹这样的大圣人,有使君成为尧舜那样的君,使民成为尧舜那样的民的巨大功劳,而其本性还对于千驷般的富贵如同草籽一样不看不拿。伯夷、伊尹和孔子当然不能相比,但他相同的是做一件不义之事,杀一个无辜之人而得到天下事是不会作的。所以,人性、天命、命运等,是孔子很少说到的,可是却是现在的君子常常挂在嘴边;出处去就、辞受取与的分辨,孔子、孟子常常谈及,可今天的君子却很少谈到。这就是说忠诚和清正还未达到仁,而不知道不忠诚不清正却可以大谈特谈仁,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还说“不嫉妒、不不贪求”还不足以达到道的要求,可我不知道,一辈子都在嫉妒和贪求的人却可以大谈其道,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些人的作为,我真的不敢相信。

 

愚所谓圣人之道者如何?曰“博学多文”,曰“行己有耻”。自一身以至于天下国家,皆学之事也;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来、辞受取与之间,皆有耻之事也。“耻之于人大矣。”不耻恶衣恶食而耻匹夫匹妇之不被其泽。故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呜呼!士而不先言耻,则为无本之人,非好古而多闻,则为空虚之学,以无本之人而讲空虚之学,吾见其日从事于圣人而去之弥远也。虽然,非愚之所敢言也,且以区区之见私诸同志而起予。

 

译:我所说的圣人的道理是怎么样的呢?是“博学多文”,是“行己有耻”。从自己的为人处事以至到天下国家,都是应当学习的事情;从和子弟臣友交往以及出进来往、辞官授官,取物受物,都是包含有耻和无耻的事。“知耻比人活着更重要。”不以粗衣淡饭为耻,而以普通百姓没有受到自己的恩惠为耻。所以说,“即使万物都为我备好了,也要反身自省诚实是否。”呜呼!士人不先谈耻,则是无根本的人,不好古人的诗书礼乐和丰富的见闻,那么是空虚的学问,依无根本的人而讲空虚的学问,我看见他们每天都在做离圣人越来越远的事。即使如此,也不是我敢断言的,姑且把这小小的看法私下里给同道的说说,以求得启发和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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