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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东边有个涝池，里面长满喜湿的歪柳。 夏天，满树知了一涝池滴叫起来，完全像贝多芬在弹奏《命运交响曲》。涝池边打麦场里，一群女人把着铁叉，跟在拖着石碌碡的牲口后面，急急火火滴翻着刚被压扁的新麦秸。 太阳烫热，似乎要开炸。 常有老汉吊着他空荡荡的右胳膊袖子，瞪着死鱼眼，站在场边发呆。他左脸上的那个大瘤子，像个臭洋葱般吓人，满脸的横肉好像天天都在生闷气。 因为残疾，队长一般都分给他一些看护的轻活路。他闲了会经常徘徊在草滩上，从那些长着干扎叶子的碱草草窝里，捋出一条绿蛇来，缠在他仅存的那条左胳膊上。 “常有来了！”大人会这样吓唬不听话的孩子。 “常有来了——”，孩子们一哄而散，他黑着脸鄙夷着一群小屁孩，不说一句话。 独居在涝池边一个又窄又长的院子里，没有亲人，没有老婆，没有孩子，常有老汉很孤独。 听别人说，他以前是国民党，打战时丢了一条胳膊，别的我们就一无所知了。 他这个国民党住村东，村西住着一个叫朱红军的逃兵，他是不是红军我们也不清楚。 他们就这样住在村子边缘，像村东的歪柳，村西的窟窿西沟。 有一年，沟西的旱地里种了大片豌豆，孩子们馋得要死，但要翻过村西的那条大沟壑，是件非常危险冒险的事情 。 十几丈深的沟底，幽绿的麦浪，在阴冷疾呼呼的沟底风中，象奔腾的河水汹涌澎湃，让人恐怖;所以很少有孩子会沿着那条又陡又窄的土坡，跑到沟底去玩。 沟壑虽深却并不宽，隔着它就是庄西那片平坦无际的豌豆地了，看起来那么近，但却因沟壑而遥不可及。 你知道吗？在春天，豌豆地是多么诱惑人吗？ 但凡吃过青豌豆荚的小孩子都很清楚。翡翠般晶莹翠绿的豆荚间，裹着六七颗鲜嫩欲滴的豆粒。剥开鼓鼓的豆荚，小心翼翼地把豆粒含在嘴里，然后再把豆荚外壳里面那层较韧的膜去掉，豆粒连同豆荚一起嚼，那股清新的春的滋味，便在唇齿间荡漾开去了。 此刻，低矮的豌豆蔓，依偎在与她们混杂播种的颀长的大麦苗身边， 薄薄的椭圆形叶片牵着卷曲的绿丝茎，婉约舒展。宛若小蝴蝶般的紫色小花，在田间若隐若现。她们就那般无所顾忌地美丽在透明的春光和春风中，怒放着黄土地的蓬勃激情。 可是那片豌豆田并不是人人随时都可以闯入的乐园。 儿时记忆里，春天的豌豆田犹如皇宫禁区一般，因为它是生产队的公共财产，由常有老汉看管。孩子们怕极常有，但是又馋死了娇嫩的青豌豆，所以每年的春天，豌豆地便成了孩子们和常有老汉的竞赛场。那些勇猛的男孩子象斗士般为美丽的青豌豆与老头时常战斗着。 现在还记得那时战斗的情形： 男孩子们躲在南边土崖下，等常有走到地北头时，他们便开始冲锋而上，一伙孩子猫腰躲在大麦丛间利索地摘豆，等老头一觉察， 沟这边的女孩子便马上惊恐地喊起来，“小强盗”们赶紧撤离。 惊心动魄的一次，朱红军家的男孩雨乔，我眼看着他因逃跑时躲避不及失足，像只小猫一下子掉下十几丈深的土沟。五队的那个大个长腿选娃叔，正在埝底下走路，看到孩子落崖，急奔下沟底。 谁知躺在黄绵土中的雨乔却安然无恙，真想不到，那幽深阴冷的沟壑，却有着如此柔情仁慈的怀抱。 常有老汉依旧打蛇抓蛇，有孩子说他会吃蛇，我们都不信。 村子里只有一个傻瓜叫参军，那是个二杆子，他会从沟里抓死鸡，然后满嘴鸡毛满村跑。除了村里那些卖豆腐换醋滴不怕参军，我们都躲得远远。常有老汉又不是二杆子，吹牛说常有吃蛇的孩子，常常被群体打击滴哀伤。 不过村北有个呆美也不怕二杆子参军，因为他是个弱智，整天站在村北城门口。 呆美头顶尖尖，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歪歪嘴，左膊废右腿瘸，斜而抹擦滴站在路边，笑眯眯滴看着路人，像村子四季的门迎。 善良的大人有时会打招呼问：“呆美啊，今个吃滴啥？”他傻傻滴笑着，扭几下身子，嘴里呜哇几下算是回应。 云娜生我气时，常常会这样威胁：“你再嚣张，我见了呆美就叫“姐夫”！”我又气又恼，亏这小犟妞能想出这样的诅咒。不过，呆美我是绝对不会嫁滴，他弟弟发省那白皙高挑的样子，倒可以考虑考虑。 其实少女时代的我，最爱滴是我的那条狼犬“雷雷”，它俊美灵性，全村人都认识它。它像我的展护卫，前后跟随，给了一个少女最适当的爱与忠诚，最安全温柔的呵护。我爱它如命，连一条铁链都舍不得给它拴。 我对它的溺爱最终也害了它， 有个星期天回来后，它没了踪迹，我前村后沟都喊遍，都没能找回它。我认为它是一时淘气，浪远了一点。它应该是非常爱我的，它肯定不会对怯弱夜晚的我置之不顾，它一定不是那样的人，我坚信。 所以我好久好久，甚至一声都不肯为它哭，因为我相信它一定会回来，重新趴在我脚下，舔着我的手心，摇着尾巴，歪着头，黑溜溜的眼睛瞅着我。 过了好久，难过和伤心都长了老茧了，爸爸才告诉我，是常有老汉剥了我的爱犬雷雷，爸爸说狗蹄子就扔在他庄后沟地里。 我现在相信常有肯定也吃蛇，那个孩子说得是对的，因为他都敢吃我的狗。 是他吃了我的狗吗？ 写于2015.2.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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