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岁数到了,现在除了参加婚礼,也开始接到葬礼的邀请函。今年上半年参加了两个葬礼,一个是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香港人阿娇,才六十几岁,因心脏不好,病逝。相识的短短几年里,走动不多,吃过几次饭,聊天都没有好好聊。只大致知道比她长二十几岁的英国老公前些年去世了,儿子大学刚毕业没几年,在附近的公司上班,不常回家,她自己住。平时去学校做清洁工,每周去医院进行一次常规心脏检查。闲暇时间喜欢种菜,种出的菜大多都送给我们吃,她种的荷兰豆又大又脆,在圈里很有名。 葬礼在殡仪馆办的,她的姐姐和妹妹从香港赶来。那是一个岁末年初的冬天,明晃晃的太阳照在殡仪馆的停车场,我还是觉得背上飕飕地冷。殡葬车载着她的棺材停在殡仪馆入口处,来宾们陆陆续续聚到了车的周围。这时,她的姐姐和妹妹拿出纸钱,找了个角落,(估计是先和殡仪馆商量好的,这外头都是花园,还真不好找地方烧纸。)开始烧,然后悲切地大声哭着。尽管已是该进去开追悼会的时间了,殡葬人员耐心地看着这一幕对于他们来说很陌生的景象。烧完,哭完。我们跟随着人流进了殡仪馆的追悼大厅。阿娇的儿子请了牧师主持,该她妹妹讲话时,因她一说就不能控制地哭泣,最后由阿娇的儿子代读,然后他自己也讲了一下对母亲的感情。至始至终,他还是很冷静克制的,没有流泪。想着他二十几岁,从此便是个孤儿,不觉让我也悲切得很,竟突然感觉到人一辈子好没有意思。阿娇和她先逝的丈夫都支持一家慈善机构,乘着葬礼,我们都为这个机构捐了些款,这也是英国葬礼的一个惯例 – 按逝者的意愿捐款给各种慈善机构。然后驱车到指定的酒吧吃午饭。大家认识不认识的,都因为是阿娇的共同朋友,边吃边聊聊她生前的一些事情。午饭大家自己买自己的,倒也没有人觉得不应该。 时光荏苒,季节交替,到这盛夏之际,我的邻居—卡特琳娜—也才64岁,经过一年和乳腺癌艰苦的抗战,终于身心憔悴,撒手人寰。卡特琳娜第一次被查出癌症是13年前,当时她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一想起自己年幼的一双儿女,早逝的丈夫,不禁潸然泪下。好在通过化疗,让她赢得了宝贵的十几年,现在她的女儿已经30岁,儿子也有22岁,都长大成人,有了工作。这次陪伴她的是她再婚8年的老伴大卫。我最后一次见到健康的卡特琳娜是一年前的夏天,她坐在她家牧场的木栅栏上,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裤,看着大卫开着除草机修草坪,午后的微风吹着她的短发,她用特有的好听的口音和我们商量一起养羊的事情。这之后的一年间,我便很少看见她了,从大卫那里断断续续地知道化疗的过程以及她的反应,最多的描述是:‘她今天觉得特别累。’‘这两天情况不是太好。’圣诞节的时候,她和大卫邀请全村人到家里喝茶,她的头上戴着头巾(头发都没了。)人瘦得跟棵木棍似的,但却还是谈笑风生,蓝色的眼睛透出敏锐的光芒。让你无法去可怜和同情她,只是为她的积极的态度而折服。我想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后的聚会,但没有人去问她的病情,和所有其他的圣诞聚会一样,有的只有欢乐。 到了六月,她被送到临终关怀中心,人一到这个地方,意味着所有的治疗都被放弃,只是用大量的止痛药让最后的日子不要太难熬。我们全家到中心去看望她。她刚服完药,用那不变的好听的口音,喋喋不休地告诉我这里的设备有多好,抬头就是能看见窗外美丽的花园,简直就是在度假。还告诉我女儿,她去洗澡现在都是坐升降椅,慢慢把她放到带冲浪的浴盆里,简直棒极了。我不忍看见她花这么多力气说话,就起身要告辞。她转过头,蓝色的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地对我先生说:回头我和你商量一下葬礼的音乐,谢谢你答应为我的葬礼弹琴。语调之平常,就像商量婚礼进行曲一样。我的心一颤。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她走的那天晚上,英国的夜空,少有的电闪雷鸣。 两个星期后,我去参加了葬礼。按照她的意愿,不穿黑色的,追悼会是庆祝她幸福的一生,而不是哀悼她的离去。在我们镇上最大的教堂里,大家穿戴正式,和出席婚礼一样,只是颜色中立一些。整个教堂基本都坐满了,放棺材的殡仪车停在门口。大卫和牧师,抬棺员商量流程,卡特琳娜的儿子在招呼来宾,气氛平静有序。 当卡特琳娜喜爱的乐曲在我先生的演奏下响起的时候,八个男人,包括大卫和卡的儿子,举棺过肩,缓缓地随着牧师把卡特琳娜的遗体安放在教堂前部,追悼会就此开始。悼词温情明快,音乐和合唱更是让人振作。她的一双儿女为她做了十二行诗,描述她丰富有趣的一生。我们合唱了爱尔兰民谣‘Lordof the Dance’. 王者之舞。最后,牧师在大家的祈祷中颂道:‘卡特琳娜,乘着自由之风,安上阳光之翼,我们让你在星空中舞蹈着离去。我们让你和着风的呼吸,借星际创世之手,离开吧。我们让你离开,我们爱你,我们想念你,但是我们知道你是快乐的。走好,跳着舞走,骑着马走回家园。 随着结束曲,卡特琳娜的棺柩被送回殡仪车,她被安葬在我们这里的一个私家墓地里。大卫在教堂傍边的宾馆请大家喝下午茶,桌上摆放着许多卡特琳娜生前的照片。大家喝茶,看照片,聊天,一切平和,安静。我的心情也明朗起来,觉得人生能够如此也是值得庆幸的。如果说英国人内敛,克制,从葬礼上能看出许多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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