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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手摸到月光,低头看见乳房:读《世间所有的寂静,此刻都在这里》

 昵称535749 2015-07-26

时间:2015-07-10

在所有职业和行业中,如果任由我来拣择,我宁愿选择做一个无所事事的旁观者,当然世间并没有这样一门手艺。作为一个旁观者,可以沉着地漫步穿梭于城市、乡村和山野之间,漫无目的地信步闲逛,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但同时又暗暗地高度警觉,通过一双流动的眼睛打量地理背景上的人间。我所说的这种无所事事者,就像本雅明说波德莱尔是一个“游手好闲者”或“城市游荡者”那样。

事实上,本雅明所说的波德莱尔的游荡体现了十九世纪的敏感性,而如今这种敏感性已经在众人身上日渐稀薄。如果有,也许诗人还有,我不敢说只有小引这样的诗人才有,但他身上的确有。作为一个有职业的游荡者,小引并没有在谋生和谋心之间有所偏好,而是用游荡之中所形成的触角的敏感和用心的细致去罗织他所历经和历见的图景,既布局在职业和志业之间,也分配在故乡和远方之间。

举手摸到月光,低头看见乳房从年龄上来看,出生于上个世纪60年代末的小引,像很多五六十年代生人一样关心时局、政治和历史,同时也不可避免地被网络打上年轻一代的烙印;从身份上来看,他首先是武汉大学土建学院的建筑工程师,其次是诗人和作家,再次是行走的游荡者和曾经的乐队贝斯手。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构成了小引。

虽然早在2000年之际,他就荣获了榕树下全国网络文学大奖赛诗歌组的头奖,创办“或者诗歌网”,以诗人和作家的身份名世。然而难得的是,在作为诗人和作家的同时,他也并不厌倦做一个建筑工程师,很多次酒后我们讨论共振所引起的桥梁垮塌、大坝结构,他还会深入讲解技术细节;而作为建筑工程师,他也会喜欢用诗歌和文章表达自己,就像他上一句还说着给排水专业,下一句就会说出“月光冰冷,乳房温暖”。这样坚定无疑地坚守在两个场域,又能自如无碍地在其间随意穿行,这是已不具备两科全书更遑论百科全书的现代人所匮乏的。

在某种程度上,作为一个故乡已经模糊、远方还在更远处的游荡者,他和父亲的家乡安徽黄山、母亲家乡湖南常德、他生长的武汉以及所游离的大江南北,也有这种若松若紧的牵连关系。他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身上已浸润有皖南风土与湖湘精神,同时更兼有荆楚之地南船北马的气概和游走天下时的以酒为诗、以诗为剑的书剑气。表面上看这些和他相关的“地气”在他身上虽“气若游丝”,但深入之后却发现这些“地气”常会从他笔下或醉酒后的话语中不时冒将出来。

上个月月初,我们一起去了趟恩施。从汉口站坐车,走天门,经潜江,过荆州,下宜昌,入恩施,从开阔的江汉平原直进鄂西的群山万壑,他背着一囊衣物,我提着一口沉箱。这条路他走过多次,从公路走过,也坐火车走过,一路上他给我指点窗外山川地势,哪里是什么水库,哪里是什么隧道,哪里是什么公路。

在恩施那个尚存土司遗风的地方,我们喝包谷酒、吃儿肠、游大峡谷、念诗、唱歌。回来的那天上午,还特意去大峡谷的山顶看了看女儿湖。因为水土关系,湖水呈现出一股红褐色,四周绿树群山,中间一围湖水,湖的那一边有几个女的边走边唱歌。中午下山回来,我们在清江边的农家乐吃饭,小引眼尖地发现那几个唱歌的女人就在邻桌,他喃喃而言:“在湖边时她们还年轻,一回来就老了。”张执浩说写诗不是创作,而是揭示和呈现。小引大概就是在呈现这种游荡的观察。

多年以来他不断地入故乡,也不断地出故乡,像千百年来那些行吟泽畔的古人一样出入,也以他自己的写诗、饮酒、行走的方式出入。在故乡和远方之间,在古典诗文和已经转世成现代诗歌的表达中,他在寻找一种可以衔接古今的书写和抒情,正因为有所寄情所以才一再抒情。即使很多人也批评他是“过于抒情”,把什么事都写得“清风明月”,而那又何尝不正是得力于平静、强硬于温柔?

上个月月底,小引新出了一本散文集《时间所有的寂静此刻都在这里》,就像他之前那本《悲伤省》一样,写的是故乡、远方、在地、流浪、历史、人物,内容有所变化,风格一如既往。事实上在我看来,他的诗和散文都是一样的风格美学,以清风白云、日月山川和竹林啸歌擘画自己经历和见证的人间,这固然是他书写的单一化,但也正是他的风格化,如果不如此,那小引又何以成为小引?

但也不能疏忽掉的是,在这本散文集中让我没想到的一点是他在“浪漫”之外的深入,那是普鲁斯特般的深入。无论是他回忆孩童时代在黄山的经历、外祖母的家庭变迁、苏雪林的武大旧事重提、老武汉城池的日常生态还是在西北作万里游时的考证,都像是在抽丝剥茧般地层层挖掘,以一个人所能达到的细节呈现极限去呈现细节。而在这些芝麻绿豆般的细节悬浮般地上升到一个高处之后,他则用抒情的方式将之统和在一起,就像他所说的:“文学说到底,就是抒情。”

人如其名,名有其命。虽是笔名,但“小引”这个名号却成功地将“王朝晖”这个真名成功地击退在文学圈和江湖知交之外,小引所写的也许真的就是“小引”,不言其大,不言其内,而只是小、只是引。就像他曾经跟我说起的到须发皆白还能被称作“小引”时的一脸得意,“无人可论江南事,小引春风上画图”。浪子燕青花名小乙,他不但遍体花绣、善用弓弩、精通相扑,而且吹弹唱舞、各路乡谈、诸行百艺无一不精,却在征伐方腊后退隐江湖。小引为人为文大概也是此意。

跟小引一起喝酒的时候,我听他至少说起过五种方言,武汉话、黄山话、常德话、四川话、陕西话,每一种都说得非常地道,而在恩施那次他还用陕西话唱了几句《王贵与李香香》,用那么粗犷的西北方言也能唱得柔肠千转、宛如莺啼,也许正是因为他把没处异乡都能当做故乡——又譬如他单是西藏就去了四十趟。

这几天酒瘾渐起,才发觉已有一个多礼拜没和小引喝酒了。此时他正在云南某地游历,而我则在广西阳朔遇龙河畔一个名唤骥马村的小山村,蓝色的夜幕刚刚降临,狗已不吠,鸡还未鸣,在遍地的蛐蛐鸣叫中,星辰漫天,没有月亮——而如果今晚有月亮,我们头顶上顶的会是同一个。天下河流千万条,故乡千万座,月亮只有一个,月亮映照之处皆是小引的故乡,一如他所言“相信明月升起,万古不变”,而他亦能安心放饮,即使故人都在千里之外,即使江湖还在滚浪翻腾!(《世间所有的寂静,此刻都在这里》书评/蓝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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