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7-25 21:02 | 豆瓣： 地气润溽，暑热郁蒸。帘垂不动，水波不兴。爽气忽来，大雨时行。蕉纱竹影，流水画屏。蝉嘶恻恻，碧树青青。合欢满地，不扫中庭。仰观河汉，卧枕山声。几星渔火，数点流萤。长夏将醒，蛙吹五更。大梦忽觉，低转玉绳。明灯空局，杯酒独倾。蓬山已远，幽阶苔生。  紫薇开了，凌霄垂挂墙头，稀稀落落的有些颓意，石榴新结了果实，在枝上沉沉的坠着。夏天的早上总是醒的很早，天光大亮，鸟啼不休。出门时露水未散，牵牛绕上竹篱，荏弱的，数朵青花小。 夹道高树，绿的隆盛而庄重，像是准备一场告别。夏天快要过去了，大暑，是这季节最后一个节气。可是天气热的令人意识不到这一点。毕竟中伏时候，在伏天也最难耐的。天阳下济,地热上蒸，燠溽之意还像是闷在了心里，化作燥气，挥散不去。身上黏腻滞重，仿佛附著积尘。 我将书桌迁到了临水的窗台，起床后能在桌前小坐片刻。近日暂住的居所临近一片荷塘。早晚将阳台门和房门打开，也有和畅的风经过。漫长的白日里依旧堆积着一应琐事，但如果可以，真想整日吃着瓜果，高卧读书。有时，望着盈窗的苍绿树色发呆，虽是小住，也忍不住想要置办几盆茉莉、绿萝放在案头，又想挑个竹帘子，午睡时候，能蓄起一室阴凉，睡醒了，一睁眼，就看到花树的影子隐隐绰绰叩在帘上，不时摇动几分惬意。能下起雨来就好了，隔帘听雨，最是舒服。  伏天多雨，最怕的是太阳雨，片刻即停的阵雨也十分难受，水汽将地热散发开来，太阳一出再一蒸腾，世界登时成了没处躲的蒸笼。而最舒爽的莫过于透雨，《围城》里有一段句子，将透雨形容描摹的酣畅淋漓：“从早晨起，空气闷塞得像障碍着呼吸，忽然这时候天不知哪漏了个洞，天外的爽气一阵阵冲进来，半黄落的草木也自昏沉里一时清醒，普遍地微微叹息瑟瑟颤动，大地像蒸笼揭去了盖。雨跟着来了，清凉畅快，不比上午的雨只仿佛天郁热出的汗。雨愈下愈大，宛如水点要抢着下地，等不及排行分列，我挤了你你拚了我，合成整块的冷水，没头没脑浇下来。” 总是晚雨，临近黄昏时候，待雨脚渐收，时有彩虹和夕照。泥土的腥气还挂在滴水的叶梢，避雨的人群又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推车的烧烤凉冰，支棚的蔬果摊贩，汽车按动着喇叭飞溅起水花，人声鼎沸，好像积存着数不完的琐屑欢笑，忽然有人指着天边惊叫一声，抬头望去，虹桥飞架，鳞云光透，长天酣沉如醉，挥了挥彩色的衣袖，那一刻的光景，令人感动的几欲落泪，只觉得，再没有比生活在这世间更幸福的事情了。 曾翻读《清嘉录》，顾禄在“乘风凉”一章里，细数旧时姑苏人们如何消暑：于桥洞、水窗、冰榭处斗牌、曲局、说书、置酒属客，又或者购买灯舫，于柳荫深处，浮瓜沉李，赌酒征歌，烛火照彻夜色，月华与波光相辉映。诸如此类消暑之宴，顾禄总结道，天太热了，没什么别的消遣，只好借着乘凉时候可劲儿浪。那个时代人情之间的亲密热闹，隔了数百年再回望，富于诗意又极具市井气，其中生趣，叫人羡慕，今天是学不来了，可是日子还是值得经营，尤其这暑蒸气耗的炎夏时节，人意恹恹，多有疲倦，好像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更需静心养气，而令人无多厌日的，往往不过一盅百合莲子粥，一帘隐绰绰的光景，一只简单单的蒲扇，一串纤柔柔的牵牛花…那些不经意处点缀的疏淡几笔，蘸饱了颜色，能叫整一片日子都鲜活灵动、生机盎然起来。  其实这时候，正该上山下水才对，让青山落在榻前，或将身心沉入水中，天地苍茫，我只管将自己都抛开，轻盈的，做一滴苍翠的绿。可我却在伏天里又回到了江南。一年里，总要两度南下，走访故交。一应故交，不仅仅是人，还有风景。今年西湖里的荷花开得不大好，天气热的晚，又遭台风，只开了零星几朵，大片荷衣还被吹的翻倒，显得有些可怜。这一趟故人得见的也不多，阴差阳错总被各类突发状况所扰，聚不到一块。只有湖山依旧，平静而又沉默的，任我来来回回经过。某日午后在变了口味的餐厅里，喝一碗掺了过多水分的冰饮，念及将要嫁人的挚友，我们曾一同坐在此间，言笑无碍，莫名心生一点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意。 时间不动声色的催人，一切留恋的，平平淡淡的，就变换了颜色。如这所谓“伏”字，其实是伏藏，白日煊赫之下，万物生发到极致之时，已有伏藏的秋意蓄势待发，“阴气将起，迫于残阳而未得升”，那揣着锋芒的金秋，乍露了点端倪，在催促，尚不能催的太紧，可毕竟是快了。 时节在悠悠然的舒展中自有一份紧锣密鼓，转身之际的过渡在回首时以为是骤然之间，实则早经过了日久的渗透，只是当时并不觉得。蝉鸣声势浩大，几乎盖过世间的一切喧嚣，像金白的令人眩晕的太阳光一样铺天盖地，回头想来，却不记得它是自哪一天而起，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逐渐消歇，五更疏欲断，说西风消息。 儿时扑过的流萤，捞过的蝌蚪，斗过的蟋蟀，擎过的荷伞，都已封藏在记忆深处倦于回想，就像早已不再关心那不知流落何处的收着糖纸的锡铁盒子。日子总是充实而又充满希望，没有什么不能被遗忘和替代。在七情过极皆可伤心的夏天，我终于也长到了不再会被情绪困锁的年岁。只是那一日的傍晚，从曲院风荷往玉带桥方向走去，再次行经那块题着“三五夜中新月色，两千里外故人心”的石头时，蓦然涌上心头的，却是两句王荆公的诗。 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相见江南。  文｜汪见殊 图｜沈韶君、汪见殊 更多内容欢迎关注公号：JiansuMagazine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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