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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提芬周 :守夜人的宅

 圆角望 2015-07-27
        一
        
        第一次接到李弛的电话在好几年前。
        那是8月份的一个夜晚,将近10点了,同事们皆已下班。我一个人留在办公室修改设计图。
        广州的夏夜溽热难耐,而我们的设计工作室刚从旧民居住宅楼搬到这个创意产业园,连空调都还没来得及装好,办公室内的空气像要凝固一样。我脱掉衬衣光着膀子,一手握鼠标一手敲键盘,啪啪啪快节奏地修改那几张由实习生画的大样图。图纸错误实在太多了,抱怨在我嘴里生出火,而汗水却在背上流成河。
        这时,电话响了。
        
        我依稀记得,当时李弛在电话中说他是我一个低了几届的师弟,想跟我当面聊个天云云。我呵呵一下就挂了电话,“我是你的师弟”已经是江湖骗子的老旧桥段了。
        
        当时,我和另外两位朋友合伙成立的建筑设计工作室已有3年多。虽说赶上房地产蓬勃发展的浪潮混口饭吃不难,但我们一直未能突破接的活都是分包二手炒更这些小单的瓶颈。设计室从60平米居民住宅楼搬到现在400平米创意产业园,就是希望能通过适度扩大规模擦亮招牌来接点一手的大单子。
        当时,每一个开发商都是火急火燎的,全都拼了命地想办法压缩楼盘开发周期。而作为设计服务提供者的我们,每天加班加点画图成了一个基本常态。要是我那晚不把修改好的图纸发出去,恐怕第二天开工程例会时甲方会用压路机把我碾压成一张沥青纸。
        
        二
        
        第二次接到李弛的电话已经是一年半以后了。
        同样是加班的夜晚。我和合伙人一起在办公室整理和核对公司这些年来的合同台账,把各设计合同的合同金额、已收款、应收款、拖欠原因等等内容重新梳理和更新一次。
        房地产的迅速泻火降温是我们始料未及的。那些牛逼哄哄的各种形式的小型开发商好像在一夜之间就全都消停了。他们不再向我们催图,现在反过来轮到我们向他们追讨设计费了。
        我按项目来源把追款任务大致分成三块,每人手里分发一张A4纸,我对伙伴们说,这就是我们未来半年的工作重点。
        这时,电话响了。
        
        李弛的开场白和上次一样,当听到“师弟”二字我就想要挂电话了。
        “等等,师兄!你听我说完!”电话里头音量突然提高。
        “我是邓浪的同学。”李弛接着说。
        “邓浪?!”我在脑海里搜索这个文件夹,然而没有。
        “他是邓沧的弟弟。”
        当听到邓沧这个名字时,我浑身一震。
        
        三
        
        邓沧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我有很多年没见他了。
        大学二年级,已经有很多同学开始在学校周围找农民房租住。有些是因为找了女朋友要过生活,有些是不想受宿舍夜归关门的约束能玩得更痛快。我们建筑系更普遍的原因是因为学生宿舍10点半关灯,没有办法开夜画图。当时和我合租农民房的同学就是邓沧。
        大二时我们开始有课程设计。建筑设计主要是靠绘图来表达的,但是作为初学入门的学生,专业知识和表现手法都有限,为了标新立异,同学们会花很长的时间为自己的设计寻找独特的主题和注解。想方设法把设计构思和设计说明弄得十分玄乎在当时几乎是一种通病。
        
        邓沧的一次设计作业让我至今难忘。
        那是一个住宅设计,期限是两个月。在我熬夜画图的当头,和我同住的邓沧却一直找不到画图的感觉,每个深夜就捧着那本卢梭的《忏悔录》,高声地在我面前诵唱:“…Where is my heart?My heart is on the highland…”。
        到了交作业的那天,不知道他从哪里变出来的三张1号图纸,图纸标题是: 守夜人的宅。其中一张图纸用了一半的图幅画了一座开着小小洞口的四方城堡,屋顶是城墙墙垛的模样,其余两张图纸都是文字。三张图都是用浓黑的碳笔写画,没有一点别的色彩。设计说明里写着一句:“每个人的心灵都是一座宅,都需要为它守夜的人”。
        
        课程设计的高潮在于最后一个环节----设计讲评。全班每个人把自己的设计图挂在教室四周,像交了作文的小学生一样,既兴奋又紧张地等候教授点评。得到教授的嘉许是件非常荣耀的事情,而每次只有那么一两名幸运儿。
        那天,教授重点夸赞的就是邓沧那份和设计任务书相去甚远的作业,教授甚至用到了“冲击力”、“感动”等词汇。邓沧后来把这份玄乎的作业挂在我们小屋床头的墙上。远看,它犹如一道神符。
        
        和建筑设计相比,他的水彩画作业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在画风景水彩时非常固执的吝啬用水,因为画的太干,完全是水粉的效果。美术教授反复提醒之后,发现这家伙竟然是故意的,于是评价基本上就只有一个:一个大大的叉。  
        我曾经在一个温暖的午后,眯缝着眼仔细端详他的水彩风景画:那些风景中的树木都象枯枝一般,如同阿拉伯的胡须并且已经烧着,有一种让人窒息的紧张感。我联想起那幅著名的油画《呐喊》。 
        
        四
        
        和李弛第一次见面是在创意园区的咖啡馆。
        除了普通话说得出奇的好外,李弛有着广东人普遍的外形特征。他是低我5届的同校师弟,我在毕业那年7月离校,他则在9月入学。
        他说,他高考的第一志愿是广州本地重点大学的法律系,然而却阴差阳错地被第二志愿的母校录取,入读了全校最牛逼的土木系。邓浪是他的同班同学,是睡在他下铺的兄弟。
        
        入学那天是邓母送邓浪来的。
        李弛在宿舍里铺床时,他们母子推门而入,动作轻柔,话声细碎。他俩脸上都挂着一种凝重复杂的表情,显得与整栋新生宿舍楼里荡漾着的新鲜兴奋气氛格格不入。
        邓母整理行李和床铺时,邓浪就静静地站在旁边,双手低垂,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他母亲所做的一切。
        
        李弛把床铺收拾妥当,跳下来跟他们打招呼。
        邓母抬头,从凝重的表情里挤出一个勉强而尴尬的微笑,眼眶赫然带着泪水。李弛天真的认为那只是慈母送儿入学时不舍的离愁,还假装成熟的劝解邓母无须太担心,他们同学之间可以互相照顾云云。
        这时邓母才仿佛从伤感的情绪里抽回半个身,适时客气地夸赞李弛懂事自立性强。
        
        五
        
        和邓沧同住一段时间后,我逐渐体会出他柔弱的一面。
        邓沧身材高大,近1米8,皮肤黝黑,外形硬朗,是系里的篮球队队员。但他性格温和善良,话语不多。集体活动时他经常主动离群落单,有时我甚至能从他离散的眼神里读出孤独和虚弱。
        
        某夜,我们都躺床上睡下了。邓沧有点突然地说:“你知道吗,我其实是95级的,比你高两届。”
        “哦?!你复读了两年?”我问。
        “不是复读。我住进了精神病院。”
        
        邓沧告诉我他不寻常的精神病史。
        95年高考一个月前的某天下午,他在放学回家路上的一个旧书摊翻书时被一本叫做《读书》的小书吸引住了。认真细读后他更加痴迷,感到相见恨晚,并把旧书摊所有的《读书》都买回去看了。
        他的学习成绩非常好,在当年报考志愿的重要时刻,他的决定吓坏了身边所有人:他要改考文科!在周围所有人都规劝无效之后,邓沧几乎是被绑着进的考场。上午考完语文后他就离开了考场,并缺考剩余所有科目。
        可以想象当时家人、同学和老师们的惊讶。他们确信:伢是脑子不好了!母亲含泪送他到医院精神科治疗。但他确信自己当时并没有疯,邓沧说,他拒绝接受治疗。他跟母亲说“妈,我不想吃药、我没有病”。母亲说:“伢呀,回去好好读书,好吗?”
        然而心意已经改变的他在周围的人眼中再也无法和从前一样“正常”了。多次反复以后,家人就认为他的病已经很重,到处替他寻医问药。最后打听到河南有个治疗精神病的医生很高明,于是把他一路护送到了郑州郊外的一个疯人院。
        邓沧说,24小时被监控、定时吃药、心理辅导……即使一开始是个正常人,他在那里可能也真的变疯了。在接受了半年这样的治疗以后,他的“病”又奇迹般的“好了”。
        然后他重新参加高考,成为了我的同学。
        
        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邓沧推开房间门,雨水也没遮盖住他一脸恐慌,当然还有得意。
        我看着他从怀里揭开一团衣服包裹,取出来一件脸盆大的土玩意。那是一件陶器:一座土陶的两坡顶小屋,看得见镂空的窗户,门口还有小人。因为我们正在学《中国古代建筑史》,我看得出这是一件汉代的墓葬。
        邓沧紧张而兴奋的告诉我,这玩意是从一处刚发掘的新墓穴里面抱出来的。那天下午他只是游荡到那里,到了晚上雷雨交加,见无人看管,他看着看着就疯了一样跳进墓里随便抱了一件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浑身泥水的跑了回来。他把这件 宝贝搁到了床上方的水泥板上,手舞足蹈的兴奋了一夜。我渐渐忘记了这件事情,直到----我好象还没有告诉你,他后来失踪了。
        
        六
        
        李弛和邓浪都没有在校外租住过农民房,一直同住一间宿舍至毕业。
        “大三的某天,我和邓浪正以一种八卦的心态谈论着不久前在校内发生的女生跳楼事件,”李弛说:“聊着聊着,他突然话锋一转,用低沉严肃的语气说了一句:6年前,我哥也在这里失踪了。”
        
        邓浪比他哥小5岁,他自小便跟随着哥哥的背后、踏着他的脚步一路长大。他哥从小带着他玩耍、带着他识字、带着他翻工厂的围墙偷弹簧、带着他去打篮球,可以说,他儿童少年时期的整个世界架构,都是他哥帮忙着搭建的。
        “无论是学习成绩、篮球技艺还是其他方面,我哥都比我优秀,连身高和长相都比我强。他是我少年时期的依靠,也是头上的一道阴影。”邓浪说。
        
        得知哥哥失踪的后,邓浪感觉头顶上那个搭建好的世界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还在读中学的他时常瞒着母亲,坐两个小时汽车跑到母校内转悠。岳麓山、湘江边、教学楼、体育馆,他在校园内到处走走看看。“我去那里其实并不是想偶遇我哥,我只是想去体会一下我哥曾经看过的走过的那个世界。”
        
        关于邓沧的失踪,最后见过他的房东是这样描述的:很早,田间还有雾,他披着一件长的黑色风衣,摇摇晃晃骑着自行车就走了……
        发现他失踪是在两三天后,我在农民房、学校和他周边几个常去的地方都寻不见他的踪影。开始时大家都以为他回家了,几天后才通知他母亲急急的赶来学校。确认 邓沧失踪后,系里当即发动所有同学四处去寻人,到岳麓山找、到湘江边找、到麓山寺找、到开福寺找。但依然渺无踪影。
        
        稍后某天,我接到了系里的一个通知:去认尸。
        原来在湘江边发现了一具无名男尸,派出所通知到学校,学校通知到系里。机械系、环境系和建筑系各派了一名学生去认。之所以三个系都派人,是因为那段时间三 个系里都先后有学生失踪。其中机械系那位好象是江西的,我见过他时常口里含着5根劣质香烟在东方红广场的主席像下面转悠。
        我和其他系的同学踩着河边松软的淤泥,穿过一丛又一丛低矮的灌木,小步向前。我双脚发软,仿佛即将赴死的是自己。
        在20米外,恶臭已扑来。远远看了一眼,人头已不成形状了,但我马上就能确认那不是邓沧的衣服。旁边机械系的同学突然小步跑去灌木丛边一阵狂吐----就是那个口里含5根香烟的同志。
        
        八
        
        我和李弛很少见面,但一直在网上保持着联系。
        
        李弛毕业后的头3年,在广州一家市政施工企业工作。截污、道路、沥青、天桥,工地一个接一个不停地转换。“还好,工地大部分都在市区内。” 
        后来因为一次挂职选调的机会,他辗转到了市级行业主管部门的机关上班。“以事业单位编制的身份干着机关公务员的工作,一个伪公务员,呵呵。” 
        伪公务员的工作包罗万有:与设计院、咨询公司等工程前期参与单位对接进行技术和计划进度管理;与规划、交通、国土、环保和城管等政府主管部门沟通解决工程 推进时的扯皮;编制各种方案、预案、计划、规划以及没完没了的汇报材料;应付四方八面汹涌而至的文山会海;一本正经撰写人大政协提案回复;友善客气的安抚 电话里或上门咨询大妈的情绪。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邓浪毕业后入职了中铁某局。
        去北京总部报完到并接受了为期一周的岗前培训后,就被安排去了福建工地。他在那个山林野外的公路项目部里一呆就是两年。
        两年后邓浪考上了硕士研究生,重返母校。“邓浪行踪飘忽,经常见不到人。和本科时比变得沉默寡言,或者说是孤僻。”一位同读研究生的同学向李弛描述。
        “研究生毕业那年邓浪来过广州,在我家住了一宿。”李弛说,“他表现出一种如陌生人般的客气,白天我上班就让他自己去转悠,晚饭邀请他在我家一起吃,他竟 也再三推辞,而且好像算好了一样等我们吃完了才回。第二天一早,他把床铺收拾好,把被子连同我借给他穿的睡衣都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道声别然后就走 了。”
        “那次见面,他话语很少,轻言细语,过了分的谨小慎微。而来广州的目的,直到离开他都没有提起。他或者是因为找工作的事情来广州的,然而却没有开口让我帮忙。当然,即使他开口了我也帮不上忙。”
        “最终,邓浪回到了家乡那个三线城市,在一个质监站工作。或者,留在母亲身边是他最后的决定。”
        
        九
        
        对邓沧最后一次的大规模搜寻是在衡山。
        因为邓沧曾经跟我说过出家的念头,系里派我和萧武两人陪同他母亲去衡山搜寻。
        南岳衡山,传说有大小72座庙宇。在山脚的大庙我们就欣喜地听到方丈说山上的确刚刚收留了一位看破红尘的大学生。上山路上,邓母不停地说:儿啊,只要让妈见到你,即使你要出家我也随你了……
        到了山腰那座禅宗开山古寺,我们扣开了大门。见到一位和邓沧一样留着络腮胡的男生,但,他是湘大中文系的。
        接下来的数天,我们几乎扣开了衡山所有的庙门,包括高山深处悬崖边上那座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庙。然而,依然渺无踪影。
        
        我和所有同学,都真心希望邓沧出家去了,他只是去了一个不想让我们找到的地方。在系里的专业教室里面,一直保留着邓沧的座位,一直到快毕业时因为建筑系新楼落成、旧教室需要搬迁才撤掉。
        我帮他母亲收拾他的东西时,发现他留下了很多书,那本卢梭的《忏悔录》还在,但那件他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抱回来的土陶小屋却不见了。
        
        之后数年,在同学群里偶然会有人传,在岳麓山、在湘江边、在牌楼路,又有人见到一个像邓沧的男人。再之后,大家各自奔忙,邓沧的名字不再有人提起。
        
        十
        
        最近一次和李弛见面是在我的办公室,他刚好在附近办事,便上来坐了一会。
        那时我的两个合伙人已相继退出,一个在国营大设计院找了份工作重新正正经经上班,一个干脆成了他老婆的合伙人做起了网店卖童装的生意。我独自接下了工作室这个摊子,带着10个设计师继续苦苦坚持。
        
        关于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李弛是这样说的。
        那年,他的妻子在双方家人的殷切期盼下终于怀上了孕,但高兴没多久,怀到3个多月就胎死腹中。做完流产手术后,他妻子的性情变得极为焦虑暴躁,经常整夜整 夜地失眠,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他身上找茬,翻着旧账天天数落他的不是。数落他的懦弱、数落他的鸡肚、数落他的小农意识、数落他没本事。他清楚妻子患 了抑郁症,凡事都忍着。况且妻子说得好像都对,他月薪几千,每月还了房贷后就已经捉襟见肘,他无从反驳。如此,家里成了个火药桶,他害怕自己那天忍不住点 了火,更害怕去面对点了火后的后果。
        那年,广州全城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迎亚运工程建设,无论是主干道还是次干道都几乎翻修了一遍。李弛绝大部分夜班时间都在马路上度过。一来是工地确实忙,需要他在现场直接协调解决施工中遇到的各种问题;二来是与其回家面对心塞的一切,他刻意选择逃避。
        李弛说, 城市主干道大修,一般会用铁护栏围蔽两条快车道,形成一个长条形的狭长施工带。待施工完毕再开放交通,轮换到另外两条快车道。夜班时,他就不停地从工地围 蔽的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来回折返。深夜的广州,主干道两侧的商铺霓虹闪烁,灯火通明,街头宵夜档门前人声依然扰攘。快车道上的车流以极快的 速度呼啸而过,甩下炫目的车灯残影。李弛穿行在一栏之隔的工地里,气味扑鼻,灰尘扑脸,发电机、挖掘机和自卸车等机械声响不停地在他耳边轰鸣。他穿行在里 面,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虚幻且不真实。
        
        就在这个时期的某个清晨,他梦见了邓沧。 
        在他的梦里,邓沧成了他的同学,在某场篮球赛后,他们分了手便再未相见。梦里的邓沧面孔虚化,轮廓模糊,虚化的人像不断交织重叠。而邓母送邓浪入学时的情景却无比清晰地在梦里重现。最后惊醒他的是邓母那张表情凝重的脸庞特写,她眼神复杂,泪水涟涟。
        醒后,李弛被一阵莫名的巨大悲痛袭击得不能自已。去上班的路上他终于明白邓母那复杂眼神的含义:那不是常见的母亲送孩子入学分别时的惆怅落寞;那是将小儿 子送到大儿子消失的场所时一个母亲内心强压着巨大悲痛的隐忍。走到地铁站时,李弛才意识到自己已泪流满脸。
        
        过后的几天,李弛用名字搜索找到了我博客上一篇关于邓沧的回忆小文,并辗转找到了我的电话号码。于是有了他拨给我的第一通电话。
        
        “那为什么1年多后又给我打电话?”
        “因为我老婆又怀孕了。”
        “但,我又不是隔壁老王!”
        “呵呵,好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十一
        
        去年末,我终于还是把设计工作室关停了。
        跟亲戚和朋友借了点钱,补缴了办公室的房租水电,补发了一部分拖欠的员工奖金,然后就把设计师们遣散了。8年,不大不小地转了一个圈,我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此后,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收拾自己的心情。
        那天,我猛喝两碗鸡汤后,打开了招聘网站。房地产行业正处于萎缩下行周期,招聘的企业和合适的岗位寥寥可数。然而,借年初国家推行PPP模式的东风,反而 有数家上市的园林类公司,凭借资金优势正大力往旅游地产、养老地产、大市政等方向扩张。我挑了几个觉得合适的岗位,把简历投了出去。
        接着,我在网上订了一张广州往衡阳的高铁车票。
        
        上列车前,我打了个电话给李弛。
        他说,她妻子生了个女儿,已经半岁了。他说话的语气和以往大不一样,乐观而坚定。他辞掉了公职。前段时间市里上下风风火火的推行大部制机构改革,他原来工 作的机关被拆分肢解,各职能部门人员根据业务性质分流到城建、水务、环境等局委。他则借此契机,下了辞职的决心,目前和朋友合伙,成立了一个设计公司。 “刚开始不久呢,”他不无得意的笑了笑:“现在同时兼顾着工作业务和当奶爸。”
        听罢,我心头滋味复杂。我想起那句话:“这一夜,有人被洗白,有人却选择重新上路”。
        
        十二
        
        南岳衡山,雄奇秀美。未想到的是匆匆一别,已然十六年。
        我专挑一些游人较少的岔路小路,漫无目的地行走。上次来时根本没法去看景色,这次我随意地看山、看林、看云、看水,同时不停地大口呼吸这里清冽的空气。
        天色暗下来时我才决定下山。
        一路下来,看着如红火般的晚霞褪却,看着如灰烬般的暮色掩来,看着远山群树渐次消隐。山风吹来,猎猎而寒。
        就在山路转弯处,我看到了那座悬崖边上的小庙。
        它孤傲地屹立在对面的山崖边,屋面墙身黑越越的轮廓线在苍茫雾色中清晰可辨。它孑然离世地屹立在对面的山崖边,望着深山沟壑,望着云海变幻,姿势优美而深邃,恍如一座守夜人的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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