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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经够糟糕了

 李涣 2015-07-30



匿名者计划 025 丨事情已经够糟糕了


我坐在咖啡馆最里面靠窗的单人沙发上,是这个下午唯一的客人。我一直看着所有的动物,突然,它们开始说话,声音极低,就像人们刻意压低嗓子说话时的那种悉嗦声。那一刻,这个世界的神秘性突然向我打开了一丝缝隙。你知道吗,事实上存在着两个世界,就像两张同样大小的纸张叠在一起,当表面那个世界因为某种原因卷起一角时,你就会看到内部那个真正的世界。



《事情已经够糟糕了》

撰文:王俊逸





我跟吴安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的一开始,我就身处一幢很大的别墅里。奇怪的是,梦里的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到这间房子里的一家三口。


“为什么要找他们?”吴安突然问。


“我也不知道。听我讲完,别打岔。”


于是我继续讲了下去。


“我是从前门进去的,一个人也没看到,我就一直往前走。别墅的构造很奇怪,里面就像迷宫,通向各个房间的路都弯弯曲曲,绕来绕去。我一直走了走,甚至还跳到屋顶的横梁上翻越了几个房间。走了很久,终于到了房子的后面,一个很大的客厅,那里也没人,我就去了后院。后院里,一个看上去像保姆的阿姨正在清洗一个很大的浴缸,我问她这家的主人去哪里了,她看也不看我一眼,继续清洗着浴缸。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子外面传来汽车的轰鸣声,声音停止后没多久,这一家三口就进来了。他们看到我时并不惊讶,我们坐在后院的椅子上,开始聊天。男主人说起之前有人要对他施咒,所以他才建了这个别墅,而前面的迷宫是故意摆设的阵法,让人进不来。女主人说她要到泉州去学木偶术,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说我没钱,她就说请我去。我突然就想起来你跟我说你曾经去泉州学过木偶术——哦对,你还在这个梦里出现了。你说你在泉州遇到一个女师傅,师傅告诉你某个地方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你打算去那里找到某个男人。这时我突然就意识到你说的这个男人应该就是这家的男主人。我跟他们说了你的事情后,男主人建议说到院子外面去走走,我们就一起出去了。他们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包裹住了整个别墅,隔着围栏,好多人正绕着别墅在跑步。你也在那里跑。男主人一出来就盯着你看,看了好久,发现原来你一边跑一边一直盯着另一个男人。他拿出猎枪,一枪就把那男人给射杀了。这时我突然又想起来,你说那件你师傅告诉你的事情就是一桩已经发生的杀人事件,受害者是一家三口,凶手是个男的。原来那一家三口已经死了。我以为那个男人走掉以后,那三个人马上要消失,但他们却还在那里,没事人就样进屋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走出后院。你说你要去泉州,我说我也要去,还让你告诉我这一家三口的事情,你不耐烦地说,事情已经够糟糕了。这时候快递来敲门,我就醒了。”




吴安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不明白男主人为什么要杀掉那个男人。但好喜欢这个结尾。”


“事情已经够糟糕了。这句话太像你会说的了。”


“是的啊。”吴安说。在微信上打了一串边哭边笑的表情符号发给我。



吴安说自己之前待的行业是个“文艺青年收容站”,给那些不擅谋生,也缺乏一技之长的文艺青年们提供了最后的庇护。


“包括我自己。”他说。一边说一边低头滑着手机屏幕。“也不知道自己离了媒体还能干嘛。”


“还能做很多事啊。”


“可是又懒。”


关于谋生的话题总是终结在“懒”这里。就如同一个迷宫明明有着几百条道路,但最后都通向同一个出口——或是结局。


为了积极治疗“懒病”,吴安换了好多份工作。他总是从媒体跳出去,又跳回了,再跳出去,又跳回来。现在他告诉我,自己马上又要换工作了。每次换工作,吴安都会消失一阵子。谁也不知道他去干嘛了。如果问他,他就会说,“我去死了。”


“那我现在是在跟鬼说话吗?”


“我又活过来了呀。”





我与吴安的最后一次见面,约在朝阳区的一间咖啡馆。新开的,布置得跟动物园一样。一进门口的地方放了只笼子,一只白色的小哈巴狗安静地躺在里面,一看见会动的活人走近它,它就立刻欢快地站起来。笼子里趴着它的玩伴,一只黑色的玩偶。另一个活着的动物是一只黑猫。它享有同伴没有的自由,神出鬼没地在咖啡馆里来回走动。其它的动物是玩偶和标本。白色的大狗趴在长沙发上,粉色的小熊骑在它背上;四只长臂猿一只连着一只,吊在屏风上;三只熊猫以不同的姿态从一个柜子后面探出头来,而另外两只则骑在木马上,后面一只摸着前面那只的屁股;所有的靠垫上都印着松鼠,它们看着同一个方向。落地玻璃窗被布置成热带树林,那里面栖息着许多不同颜色的鸟类和蝴蝶,一只刺猬躲在树下。


我坐在咖啡馆最里面靠窗的单人沙发上,是这个下午唯一的客人。我一直看着所有的动物,突然,它们开始说话,声音极低,就像人们刻意压低嗓子说话时的那种悉嗦声。那一刻,这个世界的神秘性突然向我打开了一丝缝隙。你知道吗,事实上存在着两个世界,就像两张同样大小的纸张叠在一起,当表面那个世界因为某种原因卷起一角时,你就会看到内部那个真正的世界。


以上对于咖啡馆和两个世界的描述,是吴安在咖啡馆对我说的话。他诉说这一切时带着遗憾、忧伤,和一丝丝恼怒。


“你一走进来,那个刚刚露出一角的世界就又隐藏起来了。”


“好吧。那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谁?”


“那些动物?”


“他们并没有跟我说话,只是彼此间窃窃私语,或是自言自语。我是个闯入者,不小心偷听到他们的声音。”


“那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没法跟你解释。”


吴安无奈地看着我,那表情似乎在指责我是个不开窍的野蛮人。由于他常常都处在这样莫名其妙的状态中,我也没有埋怨他毫无理由的责怪,只是拉开椅子坐下来,点了一杯拿铁,聊起了他即将开始的新事业。新工作是民宿老板——之一。地点在磨西镇,四川与西藏交界的地方,一个目前来看还没被大举改建,也没被大批在地上和墙上写写画画的青年艺术家们占领的古镇。正适合我。吴安这么说。他和一个朋友花了几万块钱一起向当地镇名租了块地,盖了幢木头房子,用时下最流行的装修风格——其实就是不太装修——装饰了六个房间,下个月就要开张了。我一直无法理解吴安为什么要一直换来换去。他前两次离开这个行业,一次去了家网络公司做公关经理,一次去了家书店当店长,都不到一年就又回到老本行。他制造出一个死循环,只属于他自己。


“所以,这又是一次新的逃离?”


他喝了一口咖啡,慢慢放下杯子,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狗,又把目光收回来。


“每个人都有一个黑洞。卡尔·史瓦西通过计算爱因斯坦的引力场方程式发现了黑洞的存在,一个时空曲率大到光都无法从其视界逃脱的天体。如果你对自己的黑洞妥协过一次,它就会把你捕获。”




吴安又喝了一口咖啡,杯子见底了。


“唉,我去让老板加点水。”


他放下咖啡杯,起身,绕过趴着三只长臂猿的屏风,走到里面去叫老板。这间咖啡店平时没什么人来,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富二代,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生意,整天窝在里面打游戏。我坐着没动,一个温暖的毛茸茸的物体蹭过我的脚面,神出鬼没的猫再次凭空出现。在那之后的聊天内容我完全不记得,大概是被猫偷走了。


关于那次见面,我还记得的另一件事,就是吴安的梦。他说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一开始,他就置身于一幢山中的乡间别墅,穿着一件黑色高领连衣裙,围着条白围裙,正一脸严肃地给某位影后的儿子喂饭。小男孩大概一岁多,头发毛茸茸的,不知道为什么头顶周围一圈光秃秃,像是反过来的地中海发型。他一边喂饭一边哼歌,小男孩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吧唧吧唧地吃着。影后在旁边看电视,突然转过头问他,你不会记得来时的路吧,他回答,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就算记得也不会告诉别人,影后点点头,又继续看电视了。接着,从里屋走出来一个也穿着黑色连衣裙和白围裙的男人,正在用吸尘器吸地,梦里的吴安发现那是一个并不熟的同事。他——梦里的——心想,影后可得多有钱啊。喂完饭,穿着中山装的女管家开车送吴安下山,路上,女管家跟他聊天,说,你看见刚才屋里那个又瘦又小的男人了没,那是影后的丈夫,他们看上去感情很好,其实吧,就那样。这时,吴安惊觉,影后的丈夫不是XXX嘛,也是个明星,根本不是那个又瘦又小的男人啊。他突然感到危险,不动声色地看了女管家一眼,女管家也不动声色地继续开车。那辆白色小轿车一直平稳地在山路上盘旋,吴安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他们拐过弯道的数量,已经超过四十个,而他在这时猛然想起,去别墅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坐车,直接在山脚坐了一台直通山顶的电梯就到了室内!他再也克制不了内心的疑虑,开口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还有多久才能到山脚?”女管家继续开着车,看也不看吴安一眼,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们出不去了。”


“这时闹钟响了,我就醒了。”吴安说。


我说:“真有意思。在梦里你不仅在喂饭,还穿着裙子,可能是你内心希望自己能有点母性,或者说你觉得自己缺乏母性——不过你是个男的。你在梦里都遇到了同事,说明你现在工作的确带给你太大的压力。而你所看到的和从管家口中听到的都跟现实生活中的相反,说明在你心里认为凡事都有另一面——嗯,你跟男同事穿着裙子,女管家却穿着中山装也可以这样理解。还有最后的结尾,你们迷失在山上,女管家却无动于衷,这太奇怪了,我不能理解,不过你可以把它写下来,是篇好小说。”


那一阵,身边的人都热衷于说自己要写小说或者正在构思一篇小说,好像文学突然之间就成了个时髦的玩意。


“不,这就是个梦。我写不出好的故事,既然写不出,就应该承认自己的平庸。我真是受够了。他们甚至不明白小说是什么,就嚷嚷着自己要写小说,要写小说,要写小说。”他没有丝毫停顿地一直说下去,“我从来没打算要写小说,我知道自己写不出。所以我寻找其它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


“黑洞的问题。黑洞是连人类已知最快的光也无法逃脱的天体。世界正以加速度不可挽回地越来越糟糕下去。所有的永恒性都在破碎。写小说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写小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连今天吃什么也解决不了。”





他第一次知道死亡的感觉是在 24 岁。那时他正在读新闻系的研究生,二年级。一个熟识的学姐邀请他在自己的毕业作品里出演一个配角。真正的配角,没有一句台词,出镜时间只有一分钟。尽管并不特别愿意,但他还是答应了。


躺在停尸间的铁床上时,吴安想,我还没死就要当尸体了,呵呵。学姐给他的角色是一具意外死亡的尸体,一位女法医正准备验尸,他却突然坐起来,凶暴地追赶她。法医的男友及时赶到,用一把斧头砍掉了他的脑袋。他当然不用表演如何被人砍掉脑袋,只需要及时发出野兽般的惨叫,再倒在地上抽动几下就可以了。镜头和剪辑会完整一切剧情。


这是部末世题材的科幻短片。世界被未知病毒侵袭,一半人类感染病毒变成丧尸体,另一半人类开始逃亡和寻找最后的栖息地之旅。女法医是发现了世界上第一具丧尸——也就是吴安,这具丧尸虽然被法医男友砍死,他携带的病毒却传播开来。故事实在庸俗,但因为学姐长得美还人缘好,还是凑齐了包括吴安在内的一帮人。


吴安躺在冰冷的铁架子床上,从头到脚被一张白布严严实实盖住。他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具尸体,安静地漂浮在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里。一开始还能听到导演和摄影师讨论的声音,后来这些声音都渐渐远去,另一种声音笼罩了他。尖锐的声音持续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刚开始时是时断时续的,渐渐汇集成一道白光,直到最后终于吞没了他。我死了。他想。我现在是个死人了。真轻松啊。


扮演法医的女同学穿着白大褂,右手拿着一把手术刀,左手掀开白布。这时,吴安本该猛地睁开眼,突然双手平举地坐起,女同学再表演出恐惧的表情,这个镜头就结束了。但吴安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地躺着。女同学显然愣了一下,原本准备好的尖叫只发出了半声闷闷的“啊”字,就像失了力道的箭一般往下直直坠落。


“怎么了?”


学姐走来了看了吴安一眼。他闭着眼,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没有表情。“吴安”,她叫他的名字,“吴安”。吴安没有反应,“吴安!”学姐有些生气,大声叫吴安的名字,还拍了拍他有脸。白光消失了。吴安感觉自己从水中慢慢浮起来,听觉、视觉、触觉渐渐又回到他身上。啊,我又活过来了。他想。从死亡的羊水中。


吴安没有当面跟我叙述这件事,我是从他的邮件里知道的。吴安到了磨西以后就关闭了所有社交网络,只偶而跟几个朋友发发邮件。从邮件里,我们知道了磨西镇比他想象的更冷清——虽然当时选那里看中的就是冷清,一个月里只预定出去一间房,三晚。还知道他时常在附近闲逛,认识了很多当地了,但因为不会说方言,也很难跟他们长久地聊天。后来,他不再叙述自己现在的生活,开始追忆往昔。他说:“从那以后,我迷恋上了这种感觉。不时就会想要去死一死。”


我想,吴安真是个怪人。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怪,没想到会这么怪。我们在水乡戏剧节认识。那一周是这个千里古镇全年里最热闹的时候,明星、名人、戏剧人、媒体人、本地人,许多原本并不相干的人们像彩虹糖一样被塞进同一个空间。于是,我们这些糖果要么独善其身,要么各自相遇。


那段时间,水乡每晚都有好坏各异的戏剧上演,有一次,一出戏在 11 点 15 分上演,我们看完戏,已经是深夜。夜里的小镇与白天游客如织的景象完全不同,月亮看上去特别亮。整个镇上非常寂静,连游船都停了,只有一盏盏微弱的灯在河两边闪烁着。我们一群人在小路上穿梭,经过一座座仿古而建的新房子,在冷风吹拂下蜷起身体,边走边聊天。经过一座桥的时候,他停下来,看着夜幕下波光粼粼的河水愉快地说:“好多水啊,好想跳进去!”那时我和几个同伴都笑起来,认为他在试图表现出风趣。




“我尝试过各种死亡的方法。”吴安在信里说,“我总是旅行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人住在酒店里,你要算好他们早上来打扫的时间,在那之前实施行动。有一次,我有清晨吞了50颗安眠药,我以为会在半梦半醒间被清洁工人解救,实际上,等待我的是极度的呕心、胸闷、头晕,整个人像被投进沸水里消毒的抹布,从里到外都在翻腾。这没有带来我期待的宁静,而是极度的痛苦——直到我被呜啦作响的救护车送进医院。还有一次,我很有创意地把自己的脸埋在整整五十张湿透的草纸下面,这的确差点让我窒息,但前提是你得先把自己的手绑起来,不然就得克服自己那挣扎的本能。上吊其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这需要更加谨慎的计划,时间要很精确,从你的头伸进套索,到清洁人员进来发现你并解救你,这段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把头伸进套子后,只需要一两分钟,你就会陷入深沉的无意识状态,之后的七八分钟里,你会被那安静的白光所笼罩,轻松地漂浮在一个不知名的世界。还有,我发现只要吃几颗安眠药,再安静地躺在浴缸里,如果运气好,也能接触到死亡的一角。有一次我就是这样,我把浴缸放满水,躺在里面沉沉地睡去,直到一个人猛烈地按压我的肺部,并激动地拍打我的双颊,直到我终于呕出一口酸水,那片白光也随之退去了。”


后来,吴安又开始在邮件里聊起自己的童年生活。他说自己小时候住在一个小县城,县城只修好一半。在他记忆中,水泥路串联起所有重要的地标:家、学校、公园、医院、父母的单位、爷爷奶奶家。在这些马路和建筑之外,是还保留原貌的另一半:大片的农田、荒山、池塘。


“小学是县城最早修建起来的建筑之一,我去读书前几年刚刚才重新又装修过,所以看上去很新,设施也很齐全。但从学校后门出去,沿着马路往北走上二十分钟,就会发现马路两边不再是人工的建筑,而是一片荒山。一些学校的老师们会在山上种些蔬菜,一开始只是种了些黄瓜和蕃茄,后来又种了南瓜、豆角、茄子。县城一直在扩建,所有的马路都在延伸。等到我小学毕业,那片山已经被铲平,开出来的地一半被学校要过来建了集资房,一半被县政府拿来建了个小公园。那条马路往前又延伸了很长一段,两边开起了小商店,很多到县城。我读中学时,小学所在的那片城区已经完成了全部建设,他们以那条最早的马路为界,将县城分为老城和新城,六年后,我的小学所在的城区已经是老城了。但中学所在的城区又是新建的。我还记得,夏天晚自习的时候,每天都能听到窗外青蛙的叫声,它们在黑夜下躁动不安。等到我高中毕业,那片荒地已经被水泥地代替,变成了学校的羽毛球场。”


我认为他这种对往昔的不断追溯实际上是因为乡村生活实际上的无聊。从小镇来到城市,又因为城市的烦闷而试图回到那些更边缘的乡村,但终归无法得到真正的宁静。如果没有办法让自己的生活往前,那就只能不断往后。但谁又真正知道呢?我并不了解他的生活,只是偶然聊起过一次回家的感受。


“今年回家,发现去年刚记住的路又变了,自己完全像个外地人。”


“每年都在变。我在自己老家找地方吃饭,都得拿出大众点评来定位地址。大学同学去那里出差,问我哪些地方好吃好玩,我完全无法回答,只能发消息去问还留在老家的中学同学,结果还被他们嘲笑说自己忘本。”




“是啊。根本就不知道回家要去哪里玩,你要是问我北京有什么吃的玩的,我倒是能告诉你。谁念小学中学的时候会自己跑出来到处玩啊,都是读大学的时候才开始跟同学一起探索这个城市的好吗。我回自己老家,连地铁都不会坐,五号线七号线的那些站名我一个也不认识,去个稍远的地方都得查谷歌地图。哎。竟然成了自己家乡的异乡人。”


“每年都在变。连爸妈都搬了两次家了,我每年回去两次,刚在上一个地方住熟了,他们就又搬家了,说是想跟我姑姑和小叔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所以我现在回去都没办法开口说是回自己家,只能说是回爸妈家——可是我在这里也没有家啊,不过是个租的房子。”


“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



发出那封阐述童年往事的邮件以后,吴安就失踪了。我再也没有接到过他的任何消息,也没听谁再说起过他。


三个月后,北京进入了秋天。这是这座城市一年之中最令人感到舒适的季节。我如往常一样下班回家,走在路上,突然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很大很亮,可是依旧没有星星。到家以后,我没有开灯,直接把包扔在沙发上,自己也坐了上去。我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是陷入了沉思。总之,等我再次掌握自己的意识,做的第一件事是将电脑打开,查看了自己的文件存档,把写着“小说”的那个文件夹彻底删除了。


睡觉前,我躺在浴缸中,水流从我的脸上划过,非常温暖。一个奇怪的声音渐渐接近我,一开始时断时续,后来它们汇集成一道白光,完全地笼罩了我。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黑洞。他说。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黑洞,我终于也被它捕获了。




- END -


作者:王俊逸,《外滩画报》记者,小说新手。日常生活中充满不可解释的裂缝,小说就应该呈现这些裂缝。


编辑|小千

插图来源: Miguel Linares Ríos 绘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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