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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含烟，女，本名李维宇，1974年生于辽宁铁岭。诗作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十月》等刊，作品入选多个年度选本。 伐木工与月亮
这一回我不说爱情 我来说说月亮 从初一 走到十五的月亮 用一张脸来说看见 森林里的伐木工 他正在加快速度 他急切地想把一棵 挂着月亮的大树放倒
电锯声愈来愈响 一个伐木工人躬着身 背上的月光一波一波荡漾 这是中秋前的月光 这是以后日子里的月光 这是被许多人看见的月光 这是在电锯的轰鸣里 像木屑那样飞溅的月光
就此别过
我属于秋天 累累果实后空虚的枝干 更多的事物已经约好在冬天 那落下来的 仅仅是落下来的未知 在我们的眼睛里 倒向风的桃花有些轻佻 我想我应该就此别过 那流水里的、生活的影子 让它流走也就是让我离开
我经过这样的日子 在桃树下说话 一说就说到了现在
知返
现在是离开以后的一次返回 身体在灯光中留下影子 留下你的气味—— 这独一无二的归属感，引得细碎的时间 突然凝聚在午夜的一次心跳里
我想起蓝山咖啡，它还有 另一个美丽的名字，是另一个 与它并肩的女人，美丽的性感的 爆破一样发出声音的存在
卡布奇诺！小小的爱人 突然翻开两页书，然后整齐地 互看
不用记取特有名词，而只有当下 隔在灯光围成的墙壁里 互致无声的问询：
别熬得太久，蜡烛点燃得费力 不如做一枚灯芯，裹着通透的肉身 捆缚住迢遥的牵挂和呼吸
爱的烟火
生活无偿地给予 就像你不计回报的一场旷世之约 到你切着蔬菜的厨房里 到你吸着香烟的梦境中 因为爱，所以有烟火 因为烟火，所以有提升
我所说的漫溢，从时光的低处开始 那时，我抱着生活给予的幽暗 说到在水之侧的暗示
——没有不可穿越和抵达的 喜欢的能够知道就好 拥有的能够感恩就好 给你新的火把和柴草 给你整个夜晚那些响亮的吹奏
小手鼓
工作时，他具有神秘感 她从未看过那双手 在红批影印上如何修改和批复 只知道是五楼，需要上下很多回 很多庞大的工作被他切割成小块 重心却在她那儿
他显得有些落落寡欢 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不停地敲 每天的同一时刻，他都准时把电话线抻过去 这样，那个离他最近的人就来到身边
压抑了许久的念头，不再藉由风雨 来压制 铁道部、菜场和饭馆 到处是那些跳跃的红色小字
有时也到湖面上踩一圈水波 为了建造属于记忆的一道门 有恒久的通行证 把双手做成击鼓状，从她头上抚下来 产生痉挛一般通畅的朗诵
初夏前晴朗的一日
每日必经的这条路，因为熟悉 而不必抬头 一双布鞋进入低下的视线，蓝色的 在牛仔裤下显得青春蓬勃
阳光晴好的午后，我要徒步 走到冰冷的大楼中，捱尽平淡的四小时 这时你蹲下来的姿势吸引着我 手指在鞋带间穿梭，我故意说“不” 只为体会 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低下来看你 那份专注
你青铜一样的身体反射着微光 坐在欧式的坐椅中 拿出合影与契约，红玫瑰成为道具 正是为了验证出行中一对幸福的飞鸟
眼睛
玻璃阻隔了你我。通向远方的 走廊人头攒动，淹没是瞬时的 有时我羡慕那些高个子，这样 在众人之外我能一眼认出 属于我的青铜身体
而淹没是常态。身体、声音 无时不在的想念，会有大量的工作倾覆 你惯常的笑容，是熟悉 和让人快意的 我知道所有努力的将来 会在纷繁中 取缔此刻的孤寂
在太多的到来和等待中，离开 让我看清你躲在玻璃后面的眼睛 那样专注和温暖，生发出 一些颤动的心思
这一夜
漫长有如虚掷。孤独的、悲哀的、疲倦的 一切，在云朵的翻卷中落入极致的黑暗 思想上的绝壁
梯子取消向上的索要 低于海平面的涌动。城市滤掉星星的光芒 土拨鼠跳向粮仓
这一夜，有如更久前的一夜 黯淡、平静，剔除针尖的滑行
躯体消耗掉过剩的欲火 远处的树流出树液 仿佛眼睑，面向虚渺的来处
庞大的无形占据了整个事件的始末 没有人知道到来是什么样子，以及 那过程中有什么在慢慢失去
致美
你有青铜雕塑一样的美，或者 更具体一些：是雕塑一样细致线条般的力量之美 和不为外力所动的秘密守望
在这个素有欧洲特色之称的城市 粗线条的精致就是你 但我偏偏在那里为一只童年的老鼠拍照 并模仿它的样子鼓掌、喝彩 滑头滑脑地一通乱指挥
性感的不只是那些建筑 连声音都仿效一波三折的汽笛 于是，在不多见的冬日阳光中，我登上青铜马车 遥遥对着你，以柔软的棉布呼应你的钢铁意志 和辽阔的爱意
这迷失，这雄起于街井的探照之灯 终于休憩于浩渺的烟波里 以抚慰我半生的恍然若失 和无际遇的生之疼痛
宽恕
众多的节日和节日的玫瑰 有谁看到种植玫瑰的是怎样一双 既不浪漫也不光滑的手 开枝散叶，香气缭绕 辛劳和华美共同传递浮华的赞美
在街市上走，不要担心鞋子 不妨纵身一跃，再回归寂静 在清浅的河边或笔直的大路 不要手执虚假的面具 让困惑垂死挣扎 喇叭花开得满墙都是，你叫她“朝颜” 迎着太阳，回到静默的中心
你知道水是如何起义的 也知道火是如何偃息的 引导舌头顺着蜂蜜找到花蕾 花开是一种宽恕
夏日
许多个日子，许多颗星星 能将它们牵连在一起的，无非是辽阔大地上的爱意 古老的欢乐和河水，古老的风向与速度 通过上升达到自己速度的一半 在半空中，遇到你 和你多边的生活况味
小黑胡子的个性就是倔强和宽容 偶尔刻薄一下，大抵生活中还是周到而顺服的承载 每当抬头，看到你小眼睛里汇聚的光芒 便知道这世间仍有万物可以成材 仍有我可以坐在这里想念
没有能阻止我继续的风物 你也不能，时间刚好吻合初次相逢的翠碧心情 这夏天，四周都是同样的色彩 绿，深绿，更深更深的绿，以及它们的蕾丝腰裙 诗歌的棉麻 微雨含烟
尚未打开的总是有一种吸引，即使是在意料之中，也有尚未谋面的新奇感。许多事情是没有准备就忽然到来了，诗歌于我就是这样。它忽然闯进我平淡的生活，在我每日穿梭的机器间给予我柔软和暗暗的期待。
我一直生活在这个山水环绕的小城，想坐火车要靠一个中转城市才可以。也许正是这个安静的小城赋予我恬淡、不善于凑热闹的性格。每日惯常上下班、买菜做饭，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在单位，我每日面对最多的是粗细不同的管道、各种水泵和比身体要大出很多倍的汽轮发电机。刚参加工作时，很不适应一个人在几平米的玻璃小房里并每隔一小时出去对那些转动的机器进行检查巡视。慢慢地，我习惯了这一切，不论白昼夜晚，每当踏入属于我的那一小片天地，内心便很安静。它们像我的孩子一样，在我管辖范围内不舍昼夜地转动。我到来，它们在转动，我离去，它们仍在转动。我的责任就是在不停的巡视中发现它们是否出了毛病，是不是哪里进水了？是不是哪里过热了？是不是哪台泵出现了异音应该立刻停止了……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忽然想到用什么来打发掉那些寂静的时光。因为无人与我对话，我找来喜欢读的小说、诗歌，并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写，但在偶然的一天我试着记下一些分行，回头去读，竟然有一丝韵味。于是一首又一首，诗歌似乎对我打开了一道门。我不再是每天只与机器对话的那个人，也不再是只做听众的那一个，我可以写给自己，不求发表，只要能把内心想要表达的记下来，偶尔勾动一下自己，使平淡的日子多几分跳跃就好了。
个人的生活体验是他诗歌的来源。我承认过于单一的生活对我的诗歌创作是一个硬伤，但它同时又偏袒我安于内心并把内心情感付诸文字并透过文字传达永恒的命题。从最初的直接抒情到现在的隐语式抒情，我并没有脱离过自己内心的情感。塞尚说：“一个人必须成功地成为自己而感觉并且充分地表达自己。”没有人比自己更真实地懂得你所要的和将要发生的。作为生活的参与者，我不是一个善于发声的人，而是通过记录，在时间长河里给自己一段段可以回望的画面。从童年的梦想到现在的现实部分，能够如实地记录并添加一些“美”，其实生活本身就是美，只不过发现的角度和时间不同。因此我想到伐木工在森林里背着月光，和像月光一样飞溅的木屑，更有像木屑一样飞溅的月光。唯美的怀想，让我忘记现实的烦扰，在文字间找到恒定的安宁。
触摸是直接。我并不喜欢向人打开自己，但如果通过文字找到我，我很愿意。就是说，在文字的传达里，你可以看到另一个我在向你讲述遇见、爱和永恒的生命。流水里的生活的影子可以向我们告别，但我们不可以向自己的内心告别。我站在树下，即便是深冬，那树也是一棵能够开花的树，只要在内心播种并去浇灌，只要你是寂静的能够聆听的风。我多次谈及风，在很多诗中，我把风写得随意而不定时出现。是的，我与风有着千丝万缕分不开的联系，它吹开涟漪，使我看到那双狡黠的小眼睛。在人海中，那个属于我的青铜身体像一个礼物被风挟持而来，又在顿挫的时间之后快速离开。因此，我没有别的方式能够更久长地留住生活中发生的一切，只有诗歌可以替我记录那短暂的片刻的跃动。因此，我随时通过文字去触摸记忆，去打开，去重现甚至是告别。包裹里的那件白色棉麻上衣，袖子上是精致的人工刺绣。当你触摸它的时候，是柔软和温润，更有绣者一针一线刺绣时的体温和心思。因此，我喜爱它，喜爱它的别致与风情，就好似将一个故事绣在纤维里，等你去开启，去聆听。一首诗因心而起，透过个人经验和词语的修饰，呈现出个人意向和韵味。因此，它像这件棉麻上衣一样让你可感可触，布满生活的细枝末节，又不单单是生活的重复。
来源：《诗刊》2013年2月号下半月刊“双子星座”栏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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