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仙姝书院
老北平的一场暴雨令祥子卧病在床，小福子家墙倒屋塌。老舍对此写道：“雨后，诗人们吟咏着露珠与双虹，穷人家，大人病了，便全家挨了饿。雨下给富人，也下给穷人。雨并不公道，因为下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上。” 芦雪庵大雪后，黛玉，湘云这些千金小姐借雪景连诗，洁白美丽的雪景加上青春貌美的才女，大观园一下子成为了人间仙境。然而同时，乌进孝的嘴上脸上挂满了冰珠，随行的人个个精疲力竭。“腊月二十三再赶不到的话，珍大爷要发起怒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啊”这些人用血汗进行的纳贡，得到贾珍：“才两千五百两，真是别叫过年了。”如此看来，红楼梦中的这场雪，与骆驼祥子中的那场雨，有异曲同工之妙。 中国古代没有中产阶级，只有极高的基尼指数。雪后的大观园，古色古香的建筑精美绝伦，室内恍如天宫：珍贵的瓷器摆满了桌子，墙上挂着可作为无价之宝的名画，桌椅都是用珍贵的木材制成，连糊窗户的纸都非同一般，令刘姥姥直呼浪费。小姐们身着大红猩猩毡，头上戴着珍珠美玉，衣服上织满金线。“皆披绮秀，烨然若神人”他们喝着美酒，品尝着鹿肉。“朱门酒肉臭”几百个奴仆为他们服务，有脸的奴仆身上也是珠光宝气。然而此时，像刘姥姥一样的农村人，可能因没钱买柴火而瑟瑟发抖，可能因房屋被雪压塌而陷入绝境，甚至在雪地中被活活冻死。“可怜身上衣正单”“路有冻死骨”“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赋税，兵役，劳役，地主的压迫，并不会因大雪而减轻一分一毫。农民无法实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基本生存理想。他们生与死的界限已不甚分明。以至于王狗儿说：“难道要我们去偷去抢？”以至于刘姥姥舍弃尊严，低三下四地向贾府寻求帮助。 安贫乐道对于古代很多人来说只是一句空话。生活的不易对一些人精神的危害是很大的，大观园中的美女争先恐后的连诗，妙语连珠，诗意充满了他们的生活，他们在诗意中获得高雅的快乐。湘云醉卧犹如天女散花，和黛玉葬花、宝琴立雪、晴雯补裘、香菱学诗成为红楼中最美的画面。黛玉歌颂陶渊明：“自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然而，普通人民只能一边哀叹“举家食粥酒常赊”一边为了区区一点点利益而绞尽脑汁，勾心斗角，甚至牺牲自己的人格。贾芸为了大观园中种树的职位，费尽心机向凤姐讨好。尤二姐为让自己生活的好一些，竟甘心给贾琏这个荒淫无道之徒作妾。《我的大学》中写道：农村三家人为了一个只值几戈比的瓦罐大打出手，打碎了小伙子的脑壳，打断了老太婆的手臂。《简爱》中的洛伍德学校，饭菜只有臭肉和变质的米饭，还不够吃。每当伙食有一点改善，大姑娘就去抢小姑娘仅有的一点合格的伙食。《在人间》中写下诺夫哥罗德市场上充满了低俗又残忍的娱乐。例如在老鼠身上浇上汽油“焚之”大杂院中的人们，对爱读书的、美丽娇小的裁缝妻子，极尽诋毁侮辱之事。轮番写信用言语调戏她。称她“倒霉的傻瓜，瘸腿娘们”《骆驼祥子》中写堕落的祥子和主人偷情后，在车场中打哈哈似地说自己撒不出尿来了。他的狐朋狗友傲然的介绍在这方面的“经验”有些穷人没有读书的时间、作诗的时间、弹琴的时间、书法的时间、赏花的时间、恋爱的时间、哭的时间、小心眼的时间、多愁善感的时间，全部时间都用来“为稻粱谋”，他们没有诗心，没有思想，又对生活满腹牢骚，所有改变生活现状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何苦呢，何不得乐且乐呢？生活就是活一天是一天，什么都无需想了。他们只能像狗一样活着，因为他们有条“狗”命！统治阶级对他们，还不如对自己的宠物狗，他们的衣食住行，还不如一条狗！ 黛玉这些小姐在雪景中连诗时，能想到大观园之外的这些情况吗？我认为不能。整部红楼中，黛玉进大观园之后，只有清虚观那一回出门，其他时间都在那人间的太虚幻境中，过着青春美少女兼天才诗人的生活。黛玉作诗技高一筹，审美能力更是令凡夫俗子望尘莫及。不过因贵族小姐的局限性，她不会想到大观园之外的疾苦。我去年去北京大观园，在园子旁的地下见到了北漂蜗居的陋室。在一街之隔的广告牌上，发现了300万人民币/40平方米的售房广告，对于我这个小城市的普通市民，这个价格远超我一生的积蓄。再想想令人“愁断肠”的就业，“因病返贫，因教返贫”，农村空巢老人的惨死，好一个“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封建制度对贵族女性，不仅强迫她们裹脚来迎合须眉浊物们畸形的审美，更将她们养在深闺或宫禁，从思想上进行禁锢：看病，即使是太医也只能看见小姐的纤笋，黛玉进贾府，黛玉只能将轿子上的帘子微微拉开，无法看到世间百态。元妃省亲，宁荣街戒烟，皇帝的子民无法欣赏皇妃的芳容，元春也无法见到百姓的生活。贵族和平民之间的鸿沟不断加大。贵族感受不到平民的苦处。平民感受不到贵族的诗意。社会矛盾不断激化，而最终的起义，只不过是新的轮回的开始。就像贾府最后“沐皇恩延世泽”，仅仅是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继续。社会阶层在物质、精神上的分化依旧严重，贾府墙内的主子们，依旧无法真正体会墙外面的世界。 所幸封建帝制被推翻已有百余年，贫富过度分化的瓦解是历史的趋势，我们即使没有生在大富之家，即使生活中存在困苦，经过发自心灵的坚守，经过社会各界的努力，我相信，我们怀着一颗诗心，可以活的比黛玉更富有诗意，更冰清玉洁，比晴雯更率性自然，比湘云更快乐，比宝玉更有思想。阶级局限性，也不会影响我对黛玉这位诗性少女的喜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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