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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德一粥

 圆角望 2015-08-04

◎ 刘利祥

难有一个中国人说自己和顺德扯不上干系。

车过五沙大桥,听地名就暗自猜想,是水土交融色彩斑斓的地界。夕阳落在顺德港,繁忙的货轮满载货物被映个金黄。因电器闻名,并不厚重的小城却清亮得可爱,草皮不失成熟的芽绿。长沙来的店家说:韶关向南,天越来越美。我想,大抵是丹霞山的渲染,名副其实了。

落脚在容桂。溽热难耐,斜躺竹席,闲看空调和电扇比赛谁转得更快,擦着汗笑言知道为何这里盛产电器了,也难眠。差十分钟到零点,终于下楼上街。

不宽而整洁的路上,灯火通明,摩托车的马达声,由远及近,再逝入夜空。没有聒噪,也不是湖一样的寂静,风像冰凝固着,却无丝毫凉意。极目望去,至少三个红绿灯以外,灯光和人影在闪动。

马无夜草不肥。料想是饕餮之所,步伐轻快起来,带来些舒爽,也许是风。一尘不染还是一尘不染,却与白天规矩的街景大不同,似被零点钟声敲醒,三一群五一伙夜宵,每家店里店外全满,多打着“潮汕砂锅粥”、“正宗猪杂粥”招牌,喧嚣起来。

一位系着围裙的阿婆无意间挡住我去路,她正推来一面圆桌面,那木家伙直径一人来高,出土文物般沟壑丛生,像三国时的武器,横竖椽檩间,还铆满圆钉,咯吱吱作响。“要收档?”我用半吊子粤语搭讪,实想借路。阿婆一听就笑了,忙回三脚猫的普通话:“收?刚开门啦!要不要试一试?”

有好吃的朋友和我说过,去南方就随机找当地小店,随走随吃准错不了,还总有意外收获。撞而来之,既来之则安之。阿婆档前摆满几大搪瓷盘猪杂,黄灯红罩映照,格外诱惑。“吃点什么?”最想也最怕到外地吃陌生东西,什么卫生啊,水土不服啊,都其次,关键不会点。旁边那家装潢精致的门店写:“猪肝、猪心、粉肠、花肠、生肠、竹肠、隔沙、天梯、天光……”只前两样不猜就知是什么,甚至怀疑后面该有少儿不宜的了。这家倒好,连个菜单都没有。阿婆似看出我的困惑,“拿手的,只做20块钱一小锅给你,不好吃不要钱。”

在广州,艇仔粥、及第粥、黄鳝粥也都品过,看这位阿婆做猪杂粥,我对之前那些功夫粥有了颠覆。她熟练拿起各种猪杂零件,用不同型号的刀剪快速分割不同部位,不一样的肠下刀位置都不同,有的要从外向里豁开,有的又要由内往外翻推,有的直切,有的斜片,有的打花。或许称重主要是让食客看清,自己心中早有了斤两。

半开式的门脸没空调,阿婆额头上渗出汗珠,夜色中,被炉火和灯光打得熠熠生辉。戴副记账先生式的老眼镜,镜梁几乎贴到鼻尖,沉稳的镜腿与翻飞的刀剪交相辉映。鬓角银丝与黑发相间,倔强地自然向上卷着,剁肉时发梢在细微颤动。超乎寻常的冷静与一丝不苟的切割,你说她是美食家,她又像外科大夫,真攥着几把手术刀呢!

猪杂经几个回合切、片、洗,成了手把件般的工艺品。揭开锅盖,大锅里的白粥热气袭来,瞬间击倒迫不及待的饿猫。阿婆安慰莫急,工序才刚刚开始,白粥舀到小奶锅里烧足十分至滚沸,倒入猪杂,打蛋似的,每一下都铿锵有力,镜腿有节奏地晃动着,良久。葱姜以外各种调料下锅,菜做点缀,终于上桌,香鲜四溢。

那是一口打着锔子的砂锅,说它比我大也不是没可能。旁桌来个美女带着两兄弟,见我独饮自斟,热情拉我同坐,尝尝他们那大砂锅。美女显然尽地主之谊,普通话说得如她标致,自豪地介绍,潮汕和顺德砂锅粥选材就迥异,顺德大良和容桂隔河咫尺做法又不同。之所以晚上出摊是要保鲜,猪是刚宰的,夜再深更新鲜。新鲜猪杂不必腌制,更无须花巧,能分出30多种。夹起几条锅底姜丝,她说这天气全靠它!走遍全国,还是家乡顺德这一碗粥最棒!

夜半三更吃个大汗淋漓,心却静下来,热得熨帖。看着那被我屡舐如新油光可鉴的老砂锅,涎勾余香满口,谁再说顺德不厚重我跟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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