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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栖所

 陶瓷馆 2015-08-07

心灵的栖所

——八大山人的山水和书法

吕三/文

如果说,花鸟是八大山人泣血的呐喊,

山水,则是他心灵的栖所。

这符合尼采关于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的描述,人的内心深处,应该有两种截然对立的审美立场在冲突着,这一调和的过程,便是对自我的超越。

山人在矛盾中徘徊一生。怀抱理想,年少即很自信地舍去爵禄,中试秀才(生员)。然则,天运难料,甲申国变,理想终为前尘旧梦。纵观山人一生,或道或释,或隐或显,或颠或哑,或醉或醒,或蓄发生子,行也罢,藏也罢,都是他为生存,为日后计的一种手段,山人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的出家人,他一生从未真正的隐遁。至于疯癫, “山人果颠也乎哉?”,陈鼎也不相信他是真颠。

山人的花鸟画,是他遗世的姿态,是抗争,是动态而极度情绪化极富酒神精神的:苦痛,颠狂,奇崛,不安。动极归静,灵魂需要抚慰,于是,山水成了他调节心绪的笔墨表达,成了他对现实努力的超越,成了他复归宁静的精神家园。较之花鸟的阳刚,其山水,安和而寂寥,诗意而梦幻。

山人的山水,承续着文人画的正脉,董源,巨然,倪瓒,黄公望,董其昌,他们滋养了他的笔墨语言。董其昌强调山水丘壑的形式美感,弱化其“自然”属性,强调笔墨的“书写”而弱化“绘画”,在山人的山水画中变本加厉地发挥着。可以说,董其昌是他山水的笔墨、审美进入传统的津关。但是,仅表面地因袭前人衣钵,则违心志。天生对笔墨、形式的敏感,独特的人生际遇,使山人的山水孓然独立,自有家风:线条更自由更敏感,中锋,侧锋,随意转换,有书写的美感和折衩股的质感,有运动节律和生命张力,在纷复欲乱的皴写中(山人的皴法是披麻、折带和卷云几种皴法的变体和自我发挥),自如地组织着线与线的关系。水墨的干、湿、浓、淡,因物象的空间关系而自然生发。山、石、树、房、桥,和而不同,强调形式美感,夸张变形而不悖诗意般的画境。偶见人物徜徉其间,着笔寥寥,却有了“愁予”般的怅惘。山人有些山水,空间处理不同既往,如《山水通景屏》,鸟瞰俯视,天地廓大无形,宇宙洪荒无常,天地间,一个游子在孤寂地行吟,心与天地共语着。

值得一提的是,山人的渴笔山水,不让时贤程邃、戴本孝、髡残等人,老笔纷披,干渴枯涩,不燥不火,和气苍润。《兰亭诗画册》是其渴笔山水代表,我每为疑心黄宾虹的这类山水,就是受此启发。

八大山人的山水,同其花鸟一样,生动,鲜活,我们今天看他的画,仿佛是刚刚画就,水气未干。

山人的书法,取法故常,而不貌守故常,在近三百年书史,自是北辰,耀出群星,影响自不待言。其书初以欧阳父子、董其昌为圭臬,从他三十多岁的书迹看,一手董家行书,形神无爽。日后,其书凡数变,欧阳父子的险峻和董其昌的清畅,却始终保持着。可见,初乳于学书一道,至为重要。中岁以后,眼界渐广,钟繇,羲献父子,褚遂良,怀素,黄庭坚,诸家作派,时呈毫端。六十以后,挥运更见从容,自家面目渐成,尤其是大字,或行或草,浑厚,朴茂,简古,使转方圆自如,结字险而能稳,一幅之中,每有一、二出人意表处——这,让我想起他的花鸟画。晚岁,体势归于平正中和,殁前数十日,作书画册,书坡公《喜雨亭记》小楷,简朴,古逸,萧散,情感已是清寂无碍,不因书而书,此山人书法之绝唱,弘一法师临终有“悲欣交集”四字,古今同慨,信然。山人尝书《临河序》、《兰亭序》多次,形貌已非大王,笔下的精神,却是魏晋,可见,善学也是一种天赋。山人的小字行楷,简逸清冷,险而不怪,最为我私爱,钟繇,大令十三行,褚河南,欧阳询,诸家形神,已是冶为一炉,洵非衣冠优孟者所能望眼。

山人的篆书,传世不多,却张张精彩。世乏具眼,吝置一词。篆书自李阳冰后,及至明末,千年以来,相因成习,代乏特出。惟山人作篆,不蹈坊间陋习,取法金文,大小参差,随意赋形。不谨守篆引矩尺,以行草笔意书之,看似草草不工,实则气接三代。若非篆籀之心得,安有其书画线条之圆浑与古质,此亦八大山人笔墨之远胜衮衮诸公,而独步三百年者。

2009年12月5日 吕三 于蜀南不一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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