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年有一则新闻闹得沸沸扬扬。贵州省的一个贫困村子，村民们为了防止村干部乱花钱，搞了一个“五合章”，就是把一个圆章分成五瓣，由五个人分别保管。五个人同时审核，同时盖章，村干部所花费用才能通过、报销。去年看到这个报道的时候，我觉得这种做法挺无聊，没想说什么。最近看到中央台一个节目对此的报道，忍不住要说几句。
“发明”五合章的这个村子，是一个国家级的贫困村，上级机关每年给村组织拨款5000元作为办公费，加上少量的社会赠款，村里再无其他收入。对于一个人均年收入不到1000元的贫困村来说，5000元算一个大数目，于是，被冠以“监督”、“制衡”、“民主”等漂亮帽子的夸奖，将“五合章”放到了崇高的祭坛。掌握五分之一章的某位村民也说，要用好这个“神圣的权力”。话听起来都很漂亮，但是，实际上能起什么作用？它能让这个村子摆脱贫困吗？它能让这个村子里的人们感到快乐和幸福吗？该村所在县的领导表示要在全县推广这个办法，三五年后再看结果吧。
相关报道提供了一个细节。在支出的账目中，有一笔40多元的钱，是招待县委书记来考察时的饭费。从社会现实来说，县委书记吃一顿饭只花了40多元，应该离腐败比较远。但是，按照贵州省的规定，村级政府一律取消招待费，禁止招待下乡干部。因此，县委书记吃饭花掉的这40多元钱，村里是不该支出的，而应该由县委书记自己付饭费。但是，“五合章”同意其报销了。这是说明“五合章”没用的第一个事例。
去年年底还有一则报道，说四川某地的一位村支书在村里一家饭店赊欠了3000多元的餐费。饭店老板多次讨要，村支书就是不还。有人拿“五合章”说事，认为如果有了“五合章”，村支书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有点常识就会知道，有了“五合章”，这种事情可能更多。掌握“五合章”的人，也许巴不得村支书永远赊账，永远不要动用这5000元用来吃喝。至于村支书用其他办法来满足吃喝的欲望，“五合章”根本不会管，也管不着。这是说明“五合章”没用的第二个事例。
村干部被监督的这5000元，名义上叫做办公费，其实就是一些吃喝拉撒的日常费用，5个分管5瓣图章的村民，他们的知识水平大致足够应付监督或检查的需要。试想日后村组织有一笔专项费用，是用来搞农产品技术开发，文化水平较低的村民，其知识结构根本不足以判断每笔花费是否合理，这种“五合章”岂不流于形式。
“五合章”在什么时候会更加有用呢？如果这个村、这个县的人均年收入下降到100元，5000元的力量更加巨大、更加令人眼馋、羡慕的时候，这种方法肯定将更加需要，说不定“五合章”会变成“五十合章”。据说这个村子一共有80多位村民，那么变成“八十合章”也是可能的，因为，那将体现彻底的民主。老实说，在我看来，“五合章”更像是花不到那5000元钱的村民的红眼病。这种原始的、庸俗的民主，是将民主神圣化、绝对化之后的滥用，以为民主是一副灵丹妙药，实际上解决不了问题。
“五合章”这件事情，牵涉到民主、独裁，权力的集中、分散，监督、制衡等等宏大的话题。讨论这个话题的文章多如牛毛，在这里我就不多嘴了。换一个角度，看看“五合章”现象背后的社会心态。“五合章”的出现以及被赞扬，背后的心态其实是社会普遍存在的不信任感。人与人之间缺乏互信，人与机构、政府之间也缺乏互信。大家抱着高度怀疑的精神，设计出了这个办法。
这个村子里某个掌握“五合章”之一的人，就住在村委会办公地点旁边。村干部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见。当然，前提是他没什么正事可干，时间都用来“监督”。他自己说，看到村干部去买肉、买菜，他都会监视。等村干部买完了，他会去打听村干部买了什么，买了多少，按什么价钱买的。他的意图很明显，农村很多地方没有正规发票，报账时只有村干部自己的白条。如何防止村干部用白条做假帐呢？这位“五合章”之一，肩负起了密探的责任，因为，他对村干部不信任。这种不信任，使他对自己的行为是否无聊已经失去了判断，他不怕苦、不怕累、不怕麻烦，只为了验证自己的不信任会不会应验。只要这种不信任一直存在，我相信他就会一直这么无聊下去。再退一步说，如果这种不信任得不到改变，是否还需要再找10个村民，监督一下5个掌握“五合章”的人，是否与村干部串通一气？如此恶性循环，哪里才是尽头？
在很多电影里经常出现这样一个情节。传说某个地方藏有宝藏，于是，各怀鬼胎的人都去寻宝。这类故事往往有一个道具，叫做藏宝图。而且，这份藏宝图经常是分散在不同的人手里。如果我们把宝藏理解为一种权力，分散的藏宝图就是分散的权力，就是对权力集中的制衡。这个电影的情节几乎可以闭着眼睛推断：一定是尔虞我诈，互相欺骗陷害，甚至直接厮杀，谋财害命。宝藏的最终结局，几乎毫无例外，都是靠武力解决的。这就是严重缺乏互信的结果。我并不是号召大家不管什么情况，都盲目地信任。但是，加剧不信任的单行线，不该成为社会的必然选择。
“五合章”的出现，某种程度上是民主的一个负面效应的体现，就像现在中国的台湾地区一样，庸俗化、极端化的民主，增加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扩大了猜疑的裂缝，使得不信任得到持续的更新和升级，并且推波助澜地将不信任凝固成为必然。这样的社会是可怕的。幼稚园式的民主，又将这种可怕披上了“神圣”的外衣。因此，我必须重申我的一个观点：民主不是灵丹妙药，民主不具有绝对的价值判断，民主只是一个工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