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个人的生
土匪头子胡百坛带着一队人马在东宫村搜了三天，也没搜到他想要找的人，到第四天，他不搜了，他直接找到村长，勒令他把全全村人召集起来。
东宫村是个大村，有一千多口人，但多数人都出去打鬼子了，剩的都是老弱病残和妇人小孩。胡百坛一看这些人，心里就有了底。
等人都到齐了，胡百坛骑在马背上，走到老百姓跟前，用枪指着众人说：我知道你们把那个八路藏起来了，限你们在日落之前把他交出来，不然的话——
胡百坛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这时有一条黑狗不合时宜地跑了过来，胡百坛一抬手腕，啪的一声响，黑狗应声栽倒在地，脑门子汩汩往外冒血。
胡百坛吹了吹枪口说，——你们的下场，就和这条狗一样！
正是中午，太阳悬在每个人的头顶。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言声。
那个八路确实被他们藏了起来。他受伤了，他是打小鬼子受的伤。胡百坛是汉奸土匪，帮日本人办事，还经常来村里掠夺财物，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恨不能把他剁碎了喂狗，所以更不会把八路交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无声地在天空中行走，速度缓慢又快速。整个村庄变得异常的宁静，静得似乎能听到蚂蚁的呼吸。
但是，一直没有人站出来说出那个八路躲藏的地方。
太阳不情愿走到了山顶，把人的影子拉成了长长的一条线。一村的人都瞅着渐渐西垂的太阳，恨不能把影子拧成绳，拽住太阳，不让它落下去。
胡百坛也在看西边的太阳，但他更多的是在看老百姓，他没想到老百姓这样顽抗，这样嘴硬，又这样心齐，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怒气，他挥了挥手里的枪对老百姓说：
太阳可是眼瞅着就落下去了，你们再不把人交出来，我可不客气了！我的枪子可是吃人的，一个时辰吃一个，直到你们把人交出来为止！
胡百坛说完扫了全村百姓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他中午打死的那只黑狗身上。黑狗的四肢已经僵硬，身底下是一摊已经凝固的血。
人群继续沉默。
太阳拼尽了最后一口气，还是没能在山顶站住，滚到了山下。
弟兄们！
胡百坛一声令下，全体土匪对着老百姓端起了枪。
我可要开枪了！我胡百坛向来说话算话！
胡百坛把枪口对准了离他最近的一位老汉，食指扣动扳机。
枪下留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突兀地响起。
可是晚了，胡百坛手里的枪还是响了，因为走神，子弹打歪了，打到了老汉的肩上。
人群一阵骚动，很快又静了下来，人们看见山上静庵寺的净尘法师缓步走了过来。
我佛慈悲，施主枪下留人。
胡百坛看着他面前的女尼，冷笑了一声：少废话，快点把人交出来，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尼死不足惜，但累及施主九世不得超生，贫尼即使到了极乐世界也会心有不安。
少罗嗦，再罗嗦我就开枪了！
胡百坛很不耐烦，净尘法师依旧不紧不慢。
你即使杀了贫尼，也不能找出你想要找的人，你即使杀了全村人，也仍旧不能找出你想要找的人，你信吗？
女尼的沉静，让胡百坛先怯了三分。他想说不信，但面对这群沉默的百姓，他有点不得不信。
我们不妨赌一把，净尘法师看着胡百坛说，如果贫尼输了，贫尼愿意帮你说服百姓交出你要找的人，但是，如果施主你输了，请施主带着你的人速速离开这里，并且永远不得再踏进半步！
净尘法师声音很轻，但语气很威严。
胡百坛哼了一声，他觉得可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尼姑，竟敢和他赌，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
你说赌什么？胡百坛以居高临下的口吻问。
喝酒。
净尘法师话音没落，胡百坛就一阵大笑。他之所以叫胡百坛，就是因为他能喝酒。传说他百坛不醉，所以人送绰号胡百坛。
胡百坛说，好，我跟你赌。
净尘法师说，谁先醉倒算谁输。
胡百坛说，愿赌服输，不许赖帐！
净尘法师说，说话算数！
两人席地而坐，胡百坛令村长取来一个地桌两只酒碗和二十坛酒。村长把地桌摆在两个人中间，又在每个人面前摆了一只酒碗和十坛酒。
胡百坛唰的撕开他身边一坛酒的封口，倒在了净尘法师的酒碗里，说，你先请。
净尘法师看了胡百坛一眼说，贫尼今天破戒了。说完端起酒碗一仰首，一碗酒见了底。
胡百坛笑笑。
净尘法师也像胡百坛一样，把自己身边的酒倒给了对方。
就这样，两人你一碗我一碗地喝酒，直喝得天也黑了，鸟也倦了，月亮升起来了，又躲到云里去了。
村长命人点上了火把，火把把整个夜空都点亮了。
两个人身边已经各摆了二十九只空酒坛，可是还没分出胜负。不过胡百坛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意，他在打开第三十坛的酒给净尘法师倒时，已经不能准确地把酒倒在净尘法师的碗里了。
净尘法师喝了胡百坛倒的酒，依然气定神闲，稳坐如钟。
然后她又平稳地把酒倒在胡百坛的酒碗里，胡百坛端起酒碗，找了半天才找到嘴，可酒还没喝完，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众土匪立刻围了上来，把枪口指向了净尘法师。
净尘法师说，胡施主说过，愿赌服输。
这时村长忙喝了一口酒，喷在胡百坛的脸上，胡百坛睁开眼睛，村长问，你是不是说过愿赌服输？
胡百坛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是”，又闭上了眼睛。
众土匪收起枪，把胡百坛抬上马，走出了东宫村。
人群一阵欢呼，没想到净尘法师有这么好的酒量。大家围到净尘法师身边，看见净尘法师依旧盘腿端坐，双手合拾，双目紧闭。
村长呼了几声净尘法师的名号，净尘法师没有任何反应，村长一试净尘法师的鼻息，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圆寂了。
《短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