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题为：《世界知识》杂志：最惨烈的夺岛之战——塞班岛美国纪念馆的思考 ▎车?耳 原载于：《世界知识》，8月13日 对塞班岛战役比较完整的认识是从岛上的美国纪念馆开始的。那次出于节省时间的考虑，游完泳后我没有跟同事一起回酒店，而是利用他们洗浴换衣服准备开会的时间，穿着湿漉漉的游泳衣裤直接去的，因为纪念馆就在我们住的凯悦酒店旁边。 推门进去后我立刻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前台那个胖胖的土著妇女面带愠色，好像在说：这里毕竟是塞班岛最重要的战争纪念馆，你对逝者总得表现出起码的尊敬啊！不过在我礼貌解释后她还是允许我进入，但特意从柜台后站起来看我下半身，确认我是穿了泳裤。幸好那天穿的不是三角泳裤，而是长腿泳裤，加上带半截袖的紧身泳衣，尽管全身湿漉，但包裹得还算完整。不过没多久，倒是空调吹出的强力冷气把我逼出了展厅。看到我冻得哆哆嗦嗦，胖妇女的表情马上友好了很多，还主动告诉我有个20分钟的电影介绍这场著名战役，而且免费观看，但建议我下次“穿着裤子”再来。 从地图上看，塞班岛像一只面朝东站立起来的北极熊。这场战役中，美军是从它的屁股方向，也就是西南方向抢滩登陆、开始夺岛战役的。这是因为岛东面礁石林立，海涛汹涌，而西面海浪不高，海滩平缓。夺岛登陆战开始时，岛上约有2.4万名居民和3万名日本守军，面对的是7.1万人的装备精良、外援充足的美军精锐部队。在20多天攻防战中，美军损失最大部分源于日军组织的自杀式反突击，这部分阵亡人数占比25%，这在战史上是一个相当高的比例。 在登岛之前，美军以强大的火力轰击了这个只有100多平方公里的小岛。先是空军派军机从空中轰炸了两天，接着是海军战舰从近海轰了两天。四天火力后，海军陆战队几万人在1944年6月15日清晨展开大规模登陆。连续四天四夜的狂轰滥炸不仅摧毁了日军的工事，也使这个岛一些生物灭绝，直到现在人们还在说这个岛没有蛇是因为美军地毯式轰炸造成的。至于几公里外那个浮潜胜地——军舰岛则被炸得缩小了一半，周围洁白海底遍布战争遗迹。 在夺岛战役打响后，双方也都在海上寻找对方舰队进行决战。日军是想增援塞班岛实施反登陆，美军则是想孤立此岛，围岛打援，将对方援军歼灭在外海。在6月19日和20日两天战斗中，美军击毁了几百架日军战机，消灭了日本海上增援部队以及临近岛屿派遣的增援舰只，将塞班岛团团围住，从容不迫地逐一清剿暗藏的军事据点，将弹尽粮绝的日军杀死在洞穴中。之后美军戏称这次战役是“马里亚纳射火鸡”之战。 意识到只能孤军奋战的日本守军相当顽强，战斗到最后一刻。该战役之初日本天皇发出指示：“如果塞班失守，美军对东京的空袭将成为常态，所以必须守住塞班！”战役的最后——1944年7月6日，日本守军指挥官斋藤和偷袭珍珠港的参与者、中途岛海战指挥者、海军中将南云向天皇发出了诀别电“请原谅我们没能做得更好”之后，不甘被俘的两人当天都自杀了。 斋藤留下遗愿：守也是死，攻也是死，希望残兵败将们能多杀死几个美军。结果，他这些手下出色地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当夜就纠集岛上残余势力（包括复员军人、青年团、伤兵和老弱病残）近4000人发动了最后一次有组织的大规模自杀式反突击。凌晨出现在美军阵地前的许多日本军人手无寸铁，头上包着纱布，手持石块、拐杖木棍，甚至徒手搏斗，仅此一次突击就杀死400多名美军。 当然，最后结果就是这些视死如归的残兵全部被装备精良的美军像射火鸡一样射杀在战场上。两天后的7月9日，美军宣布占领塞班岛。 此次战役之后，美军确立了在太平洋战区的绝对优势，其飞机可以随意轰炸日本本土。装载着促使日本投降的两枚原子弹的飞机，就是从塞班旁边的天宁岛机场起飞的。塞班岛失守意味着日本败局已定，曾经不可一世的日本军国主义者第一次感觉到失败命运即将降临。所以，很多人、包括美日双方的将领都将塞班岛之战视为二战太平洋战争的转折点，从此日本军国主义走向末路。 之后，我和香港来的西西再度参观美国纪念馆时，我注意到塞班岛之战美军指挥部几位将领的照片、介绍和日军指挥部几位将领的照片、介绍各占一面墙壁，双方平分秋色，分别被称为“进攻者”和“防御者”，用的是中性词汇，甚至还使用美军“入侵”这样的单词，是冷静和尽可能公正介绍的词汇。这可是花美国纳税人的钱在美国领地上建造的纪念馆啊！在这里，参观者感受到的是战争的惨烈，而非交战双方的仇恨；感受到的是生命的脆弱，而非胜利者的说教。那天，我是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的。 早年在法国生活期间，我在诺曼底登陆纪念馆中看到的也是类似的布局：那里有美军、英军、加拿大军人墓园，和这些战胜者相邻的是战败者德军的墓园。这些纪念馆在缅怀自己先烈的同时也公正地描述战争起因，公正地描写战场上的对手，同时对战死者予以尊重，尽管他们曾经是敌人。 我去过许多二战中著名战役的地点。诺曼底海滩也有当年盟军登陆的遗迹，都是一些巨大的水泥石块，是美军用来沉到浅滩上作为临时船坞的。战后那些残船破舰都被拉走，没有清理的小物品也都随着海浪几十年不停息的冲刷而消失殆尽。塞班岛则有珊瑚礁挡住了海浪的侵蚀，使得战场遗迹还可以保留。 喜欢战史的朋友们应该去塞班岛，喜欢历史遗迹的也应该去。那里到处都是二战的遗迹，无论是在海洋中还是在岛上。当地船长驾船带我们在海底沉没有两架零式战斗机残骸的水面上停留过，当地华人导游还带我潜到一艘沉没的船边。我自己也在大海中发现像飞机发动机一样的物体以及飞机起落架的轮胎。导游张先生还在海中捞出过三个70年前可口可乐的玻璃瓶。在远处海中还沉有一个B－29轰炸机的巨大机翼，这种二战中令人恐怖的“空中堡垒”曾经载着两颗原子弹从这里起飞轰炸了日本。当地船长给我指了方位，就在不远处，海面上还有个浮标。塞班岛就像一个巨大的墓园，埋葬者3万多名攻防战士的遗骨。 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也是那两颗原子弹爆炸70周年。从展厅出来后我很想和人谈谈这场战争以及其残酷性，因为塞班岛战役最被人关注的还不是日本军人的自杀式袭击，而是在7月9日美军宣布战胜当天，几百名日本妇女儿童和老弱病残在逼近的美军士兵眼前集体跳崖自尽。尽管美军通过话筒和翻译，一遍遍说明等待他们的只有安全和食物，但是在日军长期宣传欺骗下，这些人认为美军会强奸妇女，会吃小孩子，他们宁可跳崖也不甘受辱。在纪念馆放映的20分钟纪录片中，我看到美军摄影师捕捉到的一名日本妇女跳崖时身在空中的清晰照片。他们跳崖时一起高呼“天皇万岁”，那个高高的悬崖因此被称为“万岁崖”。 军民相继自杀的这一段历史，也使得塞班岛之战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惨烈、最血腥的战役。 我和前台的两名女性工作人员谈及战争的惨烈，那名原本对我下半身着装感兴趣的土著妇女讲起其父辈当年在战时怎样躲在岩洞中，最后超过一半的当地人都活了下来，而不是像传言的那样大部分土著人被灭绝了。她告诉我，日军在占领期间和当地人相处得挺和谐。在战败的最后阶段，日军也没有逼迫当地人跳崖，而是鼓励他们自己的日本家属自尽。我对她们谈及日本军人在华侵略多年，烧杀掠夺，残害幼童，强奸妇女。她们只是默默听着，最后我也不说话了…… 军事理论家克劳赛维斯有句名言“战争是政治的继续”，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但是在战争过后，人们还得继续生活，还得学会和睦相处，甚至会化敌为友。塞班岛几十年来是日本游客最喜欢去的美国领地之一，他们来游玩潜水，来拜祭祖先。如今日本和美国“在同一个战壕中”，包括塞班岛、关岛等岛屿在内的马里亚纳群岛甚至成了美国构建的“岛链”上的重要环节，而其针对的是美国二战中的同盟国。“血的教训”在这里得到了新的诠释。如果当年在塞班岛上激烈厮杀的双方地下有知，他们是否会后悔当年的浴血奋战呢？ 最好没有战争。最好不要让战争成为政治的继续。 车耳：中国国际经济咨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