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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草的“隐喻”

 圆角望 2015-08-17
▲《杂草的故事》【英】理查德·梅比 著 陈曦 译译林出版社2015年6月定价:49.80元

正如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杂草的故事》也是一本当代的植物史、博物史,吸收和反映了诸多科学、人文、环保等学术领域内的新观念、新成果。而梅比纵横捭阖的视野、幽默风趣的文笔,也让一向显得高深莫测、晦涩枯燥的科学著述,变得可读、耐读。读者会时不时地发现,其亲近读者的开放性,近乎有点儿discovery纪录片的范儿呢。

久居都市,人的感觉难免会迟钝起来,以为大型公共绿地中的花花草草就是“自然”,殊不知那是人工拣选、栽培、移植的产物,跟自然可是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至少,在你眼前争奇斗艳的花草,不会是那些有毒、有害、难看、侵略成性的物种,而“自然”的一个最显著的特征,便是生物多样性。城市从一开始,就把生物多样性给排除了。

这便是都市生活最诡异的命题之一。我们老是嚷嚷着亲近自然,在城市中栽花种草,到乡下做踏青一日游,却离自然最远。原因显而易见,我们所见所闻,皆是为人类驯服、控制的物种,而人类对无法驯服、控制的物种,则扣上杂草、害虫的污名,并全力铲除之。这种思维定势并非空穴来风,早在19世纪,傲慢优雅的英国艺术评论家约翰·拉斯金(1819~1900)就把杂草定义为“进入了错误地方的植物”,伟大的美国思想家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1803~1882),也说杂草是“优点还未被发现的植物。”

对此,英国当代博物学家、作家理查德·梅比批评道:“(爱默生的)这个定义给得既慷慨又友善,暗示即使是已被定罪的植物也还有翻身的可能,(但是)有没有优点全在于当时的人们如何看待。”

在《杂草的故事》第一章中,梅比为我们展现了独脚金、虎杖如何从一种迎宾、观赏性植物沦为百无一用的杂草,以及藜如何从早先用以沃土的肥料,到被废弃,再到被重新发现可以当成动物饲料的经济作物的过程。梅比认为杂草本身并没有改变,改变的是人类的文化背景:“我们如何、为何将何处的植物定性为不受欢迎的杂草,正是我们不断探寻如何界定自然与文化、野生与驯养的过程的一部分。而这些界限的聪明与宽容程度,将决定这个星球上大部分绿色植物的角色。”

梅比对杂草的文化分析,主要分两大类,一类是经济、一类是人文。这两大类形塑了我们对杂草的印象,并且主要的,还是负面和另类的印象。经济我们最容易理解,那些不能带来经济利益,或者妨碍我们取得经济利益的,当然就是百分百的杂草了。关于以经济利益为中心、进而损害生态环境方面的批评观点,包括《寂静的春天》《大灭绝时代》以及本书在内的许多著作,都已有十分精彩的申说,这里就不多赘述了。

我十分看重并且想要强调的,是梅比关于杂草的人文分析。这些分析,让人想到苏珊·桑塔格那本教人大开眼界、醍醐灌顶的《疾病的隐喻》。是的,在人类的思想史中,杂草也具备各种道德、生理、种族、法律等方面的“隐喻”意义。比如,我们为什么会对任何寄生类的物种,十分厌恶呢?就是因为这些“损人利己”的物种,靠从其他生物那里窃取营养、罔顾宿主的生命为生的。但梅比提醒我们,这种认识,完全是从人类的角度,或者说,从人类农耕时代以来必须自力更生、艰苦求生的经济发展角度,得出的结论。所以,换一种语境,情况就大不相同了——采集与狩猎社会的人类,实际上也是庞大“寄生”群体中的一员哩。

杂草,也兼具意识形态上的“隐喻”。约翰·拉斯金曾写道,“(杂草)对生长地不加甄别,也完全没有对故乡的热爱,毫无高贵品质;这样的分辨能力,若还不谦逊,似乎想借此四处传播,就更加低贱。在它们去过的地方,它们将继续被当做异乡之草”。在19世纪,拉斯金的这段话有意无意地将杂草与那些四海为家的流浪汉,或吉卜赛民族联系起来,折射彼时英国国民意识中,对异域、野生、未加驯化的文明的道德歧视。而20世纪以来,杂草则被与移民、纳粹和共产主义挂起钩来,它们与当地物种争夺生存所必需的空间与水源,“入侵到英国的西班牙蓝铃花可能会激起你的民族主义情怀,甚至激发出一种审美上的爱国主义。”

梅比努力祛除附着于杂草之上的种种“隐喻”,而将之放在整个经济、文化、科技、生物等这样的大背景下来考察,并赋以其崭新的意义。在他看来,杂草并非入侵者,更非寄生虫,而是随人类的脚步——贸易、运输、战争、商业——成长起来的,“哪里有人类,它们就在哪里欣欣向荣”。杂草具有矛盾的两面性,它们既是人类最早的蔬菜、药材、肥料、染料和孩子手中的玩具,也是破坏农耕、堵塞水道、颠覆生态系统、造成外来物种大入侵的罪魁。

但梅比指出,这种“罪魁”的角色,也是人类活动不加遏制的产物。人类对自然界的破坏,改变了原有的生态结构,使得“杂草”在失去可以制约其力量的情况下,恣肆蔓延开来。1945年伦敦大轰炸结束后,城市废墟上开遍柳兰,1964~1971年间美军向越南喷洒了1200万吨橙剂,使得一种叫“丝茅”的杂草泛滥成灾。易言之,杂草只是生态恶化的忠实反映和结果,而不是成因。非但不是成因,杂草还有积极的一面,其顽强的生命力使之顶替那些生命力脆弱的植物,扎根和修复已遭破坏的生态系统,固土、蓄水、点缀绿意。它们离经叛道、“小偷小摸”,但却是地球环境最后的“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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