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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卡尔纳普:对科学的理性重构

 杂谈婚姻 2015-08-17

 [博主按]这部分内容属于以前没有来得及写出的部分,现赶好并贴在这里。到此为止,本科的“现代西方哲学(分析)”课程讲义就全部发布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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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纳普属于人们通常称为“维也纳学派(Vienna Circle)”或者“逻辑实证主义(Logical Positivism)”、“逻辑经验主义(Logical Empiricism)”的一群哲学家,这群哲学家对于哲学有着相近但仍然各各不同的看法。我们这里选择讨论卡尔纳普的哲学,这不仅是因为他在这群哲学家中具有代表性,而且是因为他的哲学很好地表明了,逻辑主义的基本理念能够发展成一种什么样的哲学。

我们知道,逻辑主义是弗雷格与罗素所持有的数学哲学观点,这种观点认为,数学(算术)知识的基础是逻辑,数学(算术)命题可以通过逻辑的手段得到证明。为此,他们建立了现代意义上的数理逻辑。罗素的逻辑主义可能更加宽泛一些,他认为所有的科学知识都能够通过逻辑研究找到基础,卡尔纳普在某种意义上继承了这一想法,而对科学的逻辑重构,就是这一想法的贯彻。

我们也知道,逻辑主义的理念,无论是宽还是窄,都是以对什么是逻辑这个问题的回答作为基础的。弗雷格把逻辑当作是关于真这个概念的理论,而罗素把逻辑当作是关于实在的基本结构的理论;卡尔纳普则借助数学哲学中的形式主义观点,把逻辑系统看作是形式系统。卡尔纳普的宽泛的逻辑主义,就是以这种形式主义理解的逻辑为基础的。

另一方面,卡尔纳普关于科学的逻辑研究受到来自于二十世纪初自然科学的发展,特别是相对论的激励。相对论的建立不仅改变了人类关于宇宙的看法,还改变了人类关于几何学的看法。广义相对论的数学基础是非欧几何。非欧几何在十九世纪建立的时候,还只是被认为是一种数学上的虚构;人们出于对欧几里德几何的公理体系本身的兴趣研究各种非欧几何,而没有认真考虑过它们是否是真实空间的刻画。相对论迫使人们考虑这个问题。法国数学家和物理学家庞加莱认为,在科学中采取什么样的几何学,这是出于约定的结果。这种约定论观点在卡尔纳普的思想中与上述形式主义的要素结合起来,并得到了充分的发展。

此外,卡尔纳普还接受了当时在自然科学研究中出现的实证主义思想,这种思想由十九世纪的孔德和斯宾塞所倡导,并由奥地利物理学家马赫赋予了更加成熟的形式。马赫是相对论最早的阐释者之一,他试图把直接的经验作为对力学作出分析的基础,从而对力学由经典力学到相对论力学的发展作出解释。这项工作为卡尔纳普对自然科学展开的研究提供了最初的样本。

卡尔纳普是一位技艺高超的建筑师,他把上述这些要素综合到一起,用他为对科学的理性重构所设计的框架,贯彻到对科学进行分析的方法论层次。卡尔纳普的科学分析框架,是分析传统中的理想语言哲学的成熟形式。

在了解这个分析框架的一般结构之前,我们先来看看这个框架的基础。前面提到的那些要素合起来构成了一种关于科学是什么的观点,我们可以把这些要素,划归为科学的经验基础与逻辑基础。形式主义和约定论属于逻辑基础,而实证主义则属于经验基础。关于前者,我们在这一章中会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后面在讨论卡尔纳普如何处理形而上学时,再做进一步说明。

6.1 科学的经验基础

与数学不同,自然科学是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上的,但是,经验对于自然科学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在一开始不是非常清楚。像孔德和斯宾塞这样的古典实证主义者通常把经验与科学命题的真值联系起来,对他们来说,命题只有当获得经验的证实,才能是真的。而像卡尔纳普这样的逻辑实证主义者,则把命题的认知意义与经验联系在一起,对他来说,只有那些原则上可以获得经验证实的命题,才是具有认知意义的命题,从而才是表达知识的命题。[1]由于把经验证实当作命题是否具有认知意义的标准,卡尔纳普以及逻辑实证主义者得以在逻辑的层次上贯彻实证主义的基本思想。这一标准学者们通常称为关于认知意义的证实主义(verificationism)原则。

持有实证主义,这通常是在知识论上主张经验论的结果。古典实证主义者都是经验论者。直观上看,如果只有经验知识,那么所有知识都是可以通过经验证实的。但对卡尔纳普来说,情况有些不同。我们也可以用理解康德的那种方式,来理解卡尔纳普的实证主义立场。我们知道,康德不同意经验论者把知识完全理解为通过经验被动地接收到的,他认为知识需要人类理性的主动作用才有可能;但他同意经验论者,认为我们只有经验范围之内的知识,也就是说,知识来源于经验,因为经验是作为为知识提供内容的东西,它使得知识与对象联系起来,而只有与对象相联系,知识才谈得上有内容。关于这种解释上的差异,在后面解释卡尔纳普对待形而上学的态度时,我们还可以见到。

逻辑实证主义者贯彻证实主义标准的方式,就是先找出一类特殊的、被称为“观察句”的句子,用观察句来陈述通过感官直接获得的经验内容;然后用观察句来陈述要判断是否有认知意义的句子的真值条件,或者说,把要判断的句子改写成观察句的真值函项,从而说明要判断的句子是否能够通过经验观察来得到证实;如果待判断的句子在真值上依赖于观察句,那么,待判断的句子就合乎证实主义标准,因而具有认知意义。

这样做的好处是,观察句本身就陈述了经验内容,而这一点并不取决于这些经验内容是否已经为观察者所获得,因此,利用观察句来贯彻证实主义标准,就不会把那些当前未获证实,但以后可能得到证实的句子排除在外。这样一来,只要原则上能够被证实,一个句子就具有认知意义。

对于观察句应当采取何种形式,逻辑实证主义者们有不同意见。这里只简单陈述一下这些意见,而不对孰优孰劣作出评断。

一种意见认为,可以用描述感觉材料的句子来充当观察句。这种句子中的指称词项所指称的是感觉材料,而谓词则表达感觉材料所具有的性质,当然,这些性质是可以感觉的。这样的语言通常被称为“现象语言(phenomenological language)”。这里的“现象”是就可以感觉而言的,并不预示着有某种与之相区别的“本质”。主张句子的认知意义应当用是否最终能够转换成这样一种由现象语言描述的内容来衡量,这样一种观点就被称为“现象主义(phenomenologicalism)”。[2]

现象主义观点具有一些优点,但也有一些缺点。最突出的优点是,它对感觉材料在认知活动中的地位给予了充分的尊重。按照一般的看法,认识活动是从接收感觉材料开始的,感觉材料的获得促发了后续的所有过程,因此,感觉材料在认知上是优先的。这种认知上的优先性,使得人们自然而然地认为,感觉材料穷尽了心灵通过经验所获得的所有内容。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选择现象语言来组成观察句,这就是自然而然的。

但现象主义的缺点也是相当触目的。感觉材料虽然是一种对象,因而可以认为在形而上学上享有实体的地位,但这种实体却是私人的、转瞬即逝的。由于感觉材料是感觉器官受到刺激所产生的,而这种刺激总是在一时一地发生,感觉材料本身也就只是在一时一地存在。这就表现为,即使是由同一个对象的刺激所产生的,每个人所拥有的感觉材料仍然是不可比的,并且,一个瞬间产生的与下一个瞬间产生的也不是同一个感觉材料。这个困难我们也可以在经验论那里看到。经验论由于仅仅通过经验来解释知识,由于经验是来自对象的刺激所产生的,经验论也就无法解释观念的普遍性与必然性。

与现象主义相对立的观点是物理主义(physicalism)观点。这种观点主张,观察句所描述的应当是物理的对象,准确地说,是中等大小的、人类的感觉器官能够直接感觉到的物理对象。所谓物理对象,就是那些占据空间、服从物理学定律的东西。如果观察句所描述的是物理对象,那么其所使用的指称词项,指称的也就是物理对象,而谓词所表达的就是物理对象所具有的那些性质,这些性质本身是可以感觉的。这样的语言就称为“物理语言(physical language)”。

与感觉材料相比,物理对象具有公共性和稳定性,它们不是转瞬即逝的,同时也是具有正常感觉机能的人都可以感觉到的。不过,物理对象并不具有感觉材料所具备的那种认知上的优先性,我们还不能说,只要描述了物理对象,也就给出了相应的经验内容,因为,通过描述物理对象,我们只是推论出,感知到这样的物理对象的人,获得了与我们相同的经验内容。对感觉机能不同的人来说,同样的物理对象可能对应于不同的经验内容。事实上,物理主义要求我们在一种相当含混的意义上理解“感觉机能”。比如,眼镜、显微镜、天文望远镜、超声波技术、X射线成像技术等等使得我们可以感知的范围大大扩展,通过这些东西所观察到的东西(当然也属于物理对象),也有理由归于可感觉之列。

事实上,按照卡尔纳普用来分析科学知识所使用的框架,物理语言与现象语言都可以充当给出观察句所用的语言,卡尔纳普对这一点持“宽容原则”。对卡尔纳普来说,不管是现象语言还是物理语言,都不是真正进入科学理论的东西。观察句需要通过一种翻译程序才能为科学理论所用,通过这种观察程序的过滤,物理语言与现象语言之间的差别消失了。卡尔纳普的框架所需要的仅仅是,要有一种独立于科学理论的观察句,这种观察句是科学命题具有认知意义的标准。观察句在没有建立科学理论之前就有了,这使得科学理论建立在独立的经验观察的基础之上。

构成观察句的词项,除了一些必要的逻辑成分以外,那些指称可观察的对象(感觉材料或者物理对象)的词项,以及那些用来表达可以观察的性质的谓词,都被称为“观察词项”。观察词项的意义是通过其所表达的经验内容确定的,这确保了观察句具备经验内容。因此,关于认知意义的证实主义原则就可以表述成:

一个句子具有认知意义,当且仅当,这个句子是观察句的真值函项;

                         当且仅当,这个句子的真值条件可以由观察句来陈述;

                         当且仅当,这个句子可以翻译成观察句。

这个原则具有很多问题,这里不予赘述。[3]

按照卡尔纳普关于科学的分析框架,观察词项并不进入科学理论中的核心部分。为了对科学知识给予充分的解释,必须说明科学推理是如何可能的,观察词项不具备这种解释力。卡尔纳普对这种推理能力的解释,是通过另外一类词项得到的,这类词项就是理论词项。要解释推理,就要解释科学命题的必然性是如何获得的,而我们知道,这种必然性是不能通过经验内容来解释的。理论词项如何解释科学命题的必然性(进而如何解释科学推理),这一点我们留到下一章。

科学理论的核心部分就是由这样的理论词项构成的。一个句子如果其中包含了理论词项,这个句子就是理论句,即使其中也包含了观察词项。

观察句与科学理论之间的联系是通过对应规则建立的。在科学推理中,当需要把观察句当作前提,由此获得一些科学预测的时候,就要把观察句所提供的内容输入科学理论体系。由于观察句以及观察词项本身不具有推理能力,这个过程需要把观察句以及观察词项消除掉,并代以理论词项,从而以理论词项来表述经验内容。对应规则就起这个作用。这看起来很像翻译,实际上,对应规则通常就被认为是一种把观察词项翻译成理论词项的规则。

比如,在核物理实验中,人们通过气泡室来观察粒子裂变过程。对粒子裂变的描述是用理论词项进行的,比如粒子的电荷量、质量等等,这些是不可观察的性质,它们构成核物理学中的理论句。描述气泡室中的气泡轨迹所使用的词项,则是观察词项,由此构成观察句。现在,要从观察到的情况中得出原子核中发生了什么事,就需要一套对应规则,使得我们可以把关于气泡室所给出的那些观察句,翻译成描述核裂变过程的理论陈述。在熟悉气泡室的工作原理的情况下,这种对应关系是很容易建立的。

对应规则表述出来,就是既包含了理论词项,又包含观察词项的句子。这样的句子我们可以看作是对其中所包含的理论词项的定义,即用观察词项来定义理论词项。由于观察词项的意义独立于科学理论,这样的对应规则也就赋予被定义的理论词项以意义。当然,对应规则中包含了理论词项,就要将其归为理论句。

虽然有这样的对应规则,也并不是所有的理论词项都可以通过对应规则翻译成观察词项。如果句子中包含这样的理论词项,那么句子也就不能通过对应规则翻译成观察句。这样的句子按照证实主义原则是没有认知意义的。比如“质子是一种物质”这个句子就是如此。其中包含的“物质”一词是无法翻译成观察词项的。像这类词项,其意义就是通过形式主义的方式得到解释的。

6.2 科学的逻辑基础

卡尔纳普对逻辑系统持有一种相当宽泛的理解。他并不像弗雷格那样,认为逻辑系统是关于真这个概念的刻画,也不像罗素那样,认为逻辑系统描述了实在的一般结构;相反,他用逻辑系统本身的形式主义特征来解释什么是逻辑。按照这种解释,虽然那些用来处理命题的系统(在较窄的意义上)被称为“逻辑系统”,但那些用来规定各门科学中的推理所具有的必然性的所有系统,也都可以在一种宽泛的意义上称为逻辑系统。我们这里所说的科学的逻辑基础,就是在这种宽泛的意义上使用“逻辑”这个词。

按照这种宽泛的理解,包含在较窄意义上的那种逻辑系统在内的任何公理系统,都是形式系统。当然,公理系统最为古老的典范,即欧几里德几何系统,也是形式系统。下面我们来看看什么是形式系统。

简单地说,当我们认为一个公理系统中的初始词项不具备独立于系统的意义,那么这个系统就是一个形式系统。

如果把一个理论所用到的所有词项都列举出来。当然,先把那些为了构成任何句子都属必须的词项(比如系词、逻辑连接词、量词等等)筛选出来,而只考虑其他词项。我们把这些其他词项按照定义与被定义的关系排列起来,最终,我们会得到一组这样的词项,这些词项不被其余的词项定义,但其余的词项都是通过这些词项定义的。这样一组词项就被称为初始词项。这些初始词项中,有些词项是通过经验观察获得意义的,比如通过对应规则可以翻译成观察词项的那些词项;有些词项则是在其他理论中获得意义的,比如在物理学中使用的数字,就是在数学理论中获得意义的。把这些词项去掉以后,如果有些词项剩下来,那么这些初始词项就既不属于其他理论,也不是通过经验观察获得意义的;此时,如果这个理论是一个公理系统,那么有这些专属该理论、同时又不是通过经验观察获得意义的词项,就意味着这个系统是一个形式系统。

可以以欧几里德系统为例来说明什么是形式系统。我们知道,这个系统是以很少几个真命题作为基础,其他所有的真命题都是用这几个命题利用推理规则推出来的。这几个真命题就是公理,这些公理与推理规则一起,就构成了欧几里德系统。在这种意义上,我们说欧几里德系统是一个公理系统。

按照欧几里德系统最初的表述形式,这个系统中包含的初始词项(“点”、“直线”、“平面”、“重合”等等)是通过直观的方式获得意义的。我们知道点没有大小、直线没有宽度,而这些是通过直观(外加想象)加以理解的。在这种意义上,这个公理系统并不是形式系统,因为这些初始词项的意义是独立于系统确定的——在运用直观时,我们并不需要那个系统。

不过,希尔伯特的工作使得欧几里德几何摆脱了直观。希尔伯特重新建立了这个系统。在表述几何公理以及推理规则时,他都没有利用那些初始词项的直观意义,都是将其视为是无意义的符号。这样,当用这个系统来推导几何定理时,证明过程就可以写成程序,让机器来执行。如果这样做能够导出用原来形式的几何系统所能导出的所有几何定理,就可以认为希尔伯特重新建立的系统就是欧氏系统。这项工作获得了广泛的认可,如果它是成功的,那么在这种意义上欧氏系统就是一个形式系统。

一般认为,形式系统的核心特征是这样的:1)专属该系统的初始词项单独来说是无意义的;2)这些初始词项中所有词项的意义都由它与其他初始词项的关系确定;3)由此构成的系统实际上是一个关系系统。

我们可以用象棋来类比形式系统。象棋中像“车”、“马”、“将”这样的词项单独看来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并不认为那些木质的或者骨质的小圆块就是车、马或者将,即使在上面刻上相应的字也不行,因为这样的一枚棋子也可以用来充当别的棋子。这些词项的意义是由彼此之间的关系决定的,我们按照开局时各棋子在棋盘上的排列方式,来确定哪个东西代表哪个棋子。开局时如果我们在最后一排最左边的位置上放上一个瓶盖,这个瓶盖就是车。在这种意义上,象棋就满足上述三个核心特征,这一点它类似于一个形式系统——当然,我们还没有考虑是不是可以把象棋游戏表述成一种公理系统。

希尔伯特的工作使得形式系统的理念在当代最为基础的数学领域(包括抽象代数、公理集合论、以及数理逻辑等)占据主导地位。人们在构造一个系统时,总是从未加定义的符号开始,通过罗列一些公理和符号规则来构造越来越复杂的数学结构,并借助这种数学结构来展开研究。希尔伯特有句名言,他说,即使把欧几里德几何中的“点”、“直线”以及“平面”解释成桌子、椅子以及啤酒瓶,从这个系统仍然会导出这种几何学中的定理。

一个形式系统完全不取决于它专属的初始词项表示什么,它们表示什么,这是由形式系统所决定的。在这种意义上,人们通常说,形式系统中的公理就构成了这些初始词项的“隐定义”。关于隐定义我们到后一章会详细讨论,这里只需要知道,以隐定义的形式获得意义的词项,在形式系统中是以互相赋予意义的方式确定意义的。

前面我们说,有些理论词项不是通过对应规则、从观察词项获得意义,这些理论词项的意义就是在形式系统内部,以隐定义的方式确定的。后面我们会看到,理论词项的意义以这样的方式确定,就能够解释知识的普遍性和必然性。这样,在卡尔纳普的科学分析框架中,我们就看到意义的两个来源,其一是从观察经验,这种来源解释了什么是认知意义;其二则是从形式系统,这种来源解释了知识的普遍性和必然性。前一来源赋予知识以内容,后一来源则赋予知识以形式。关于知识的这种划分方式与康德的基本框架相似,康德也通过形式与内容的组合来理解知识,并通过形式的方面来解释知识的普遍性和必然性。不过,我们后面会看到,卡尔纳普的理解与康德还是有非常重要的差别。

6.3 科学系统

在确定了科学的经验基础与逻辑基础以后,我们就可以着手勾勒卡尔纳普按照何种框架来分析科学知识,这就是卡尔纳普的科学分析框架。

通过前面的讨论,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可以用下面的框图来展示科学知识的基本特性。

6. <wbr>卡尔纳普:对科学的理性重构

 

在这个框架图中,虚线框表示科学系统,它是由形式系统与对应规则构成的。经验观察独立于科学系统。为了避免过于复杂,框图中略去了当一个科学系统需要由其他科学系统来充当基础或者辅助系统的情况。粗略地说,所有的经验观察都是由观察句来陈述的,对应规则是由同时包含观察词项和理论词项的理论句构成的,而形式系统则是由仅仅包含理论词项的理论句构成。图中的空心箭头表示句子的输入输出方向。经验观察为科学系统提供一些观察内容。这些内容以观察句的形式经过对应规则的翻译,以理论句的形式输入形式系统。形式系统对这些观察内容进行推理或计算,然后得出一些预测性的内容。这些内容作为理论句经过对应规则的翻译,被赋予了观察句的形式后输出,最后通过经验观察予以证实。

注意这个框架表明了各类词项的意义是如何得到的。经验观察直接赋予观察词项以意义,因此,输入科学系统的那些句子原来就是有意义的。科学系统中的理论词项分为两种,一种理论词项的意义通过对应规则由观察词项来确定,另外一类理论词项的意义,则是在形式系统内部来确定的。可以看出,对应规则中包含的理论词项,都就是由观察词项来确定意义的。当一些观察句通过对应规则翻译成理论句输入到形式系统中,形式系统就包含了这些由观察词项定义的理论词项。形式系统中除了包含这类理论词项,还包含仅仅在形式系统内部起作用的理论词项。由于有这类理论词项,形式系统才能够从输入的知识内容,得到输出理论预测。

这个框图是从动态的角度来展示科学分析框架的工作方式的。现在我们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到形式系统内部。当形式系统接收经过对应规则翻译得到的理论句时,经过推理会输出表达理论预测的一些理论句。我们可以用下面的图来明,在某次推理中发生了什么。

6. <wbr>卡尔纳普:对科学的理性重构

这里用椭圆形图案表示句子,其中向形式系统输入的是理论命题a,而系统输出的则是理论命题f。图中的实线箭头表示推理关系。上述图示中发生的推理是这样的:输入的句子a得出c;而c则产生两个结论,即它独立产生的结论e,和c与系统中原有的定理b一起产生d;最后,de一起得到输出的结论f

当向形式系统中输入不同的句子,产生的推理过程也就不同。但是,形式系统本身是稳定的。这种稳定性是由它专属的命题所保证的,这些命题包括,1)像b这样直接充当推理前提的公理或者定理,以及2),确保所有那些推理关系成立的推理规则,这些规则或者是用命题明确规定了的,或者是由系统中的公理或定理衍生而来的。这些命题为推理提供了所有的可选路径,并为变动不居的科学推理提供了稳定的架构。通常,当我们谈到一个形式系统时,就是指由这些命题构成的稳定的架构。

容易看到,这种稳定的架构使得我们大体上可以领会在何种意义上科学推理和科学知识是普遍必然的。由于所有的推理过程事先已经潜在地给出了,当我们实际的推理得出合乎这些规定的结论时,我们就感到这种结论是必然的,也就是说,是不得不得出的。由这样的过程得出的知识,也就具有必然性。另一方面,正是因为形式系统的这种稳定性,使其并不取决于实际产生的经验观察,相反,如果它适合于所有可能的经验观察,并能够从这些观察中得出必然的预测,我们就会认为科学系统具有普遍适用性。从这样的系统得出的知识,也就是必然的。后一章我们会进一步讨论这种必然性与普遍性,这里我们只需注意到,解释这种必然性与普遍性的,是形式系统。形式系统构成了科学系统的核心。

我们还可以按照证实主义原则,来看看科学系统中的各类句子是否具有认知意义。来自于经验观察的句子自身就是具有认知意义的。这种认知意义经过对应规则,从观察句传递给了理论句,因此经过对应规则的翻译得到的句子也是有认知意义的。对应规则本身则是由一些定义构成的,这些句子负责用观察词项来定义一些理论词项;这些理论词项及其构成的一些句子由于可以翻译成观察词项以及观察句,因而也是有认知意义的。但是,至于对应规则本身,虽然它们所包含的理论词项以及观察词项都有意义,但这些句子本身没有意义。对应规则只是一些定义,它负责把认知意义从观察词项“传递给”被定义的理论词项,但本身并不“产生”意义。

我们可以把证实主义原则看作是关于认知意义来源的陈述,它说,认知意义必须回溯到经验观察。可以看到,对应规则本身是独立于经验观察的。它的作用可以看作是传输意义的管道,流进这个管道的是观察句,观察句本身有认知意义;留出这个管道的是来源于经验观察的认知意义,不过采取了理论句的形式,这些理论句仍然回溯至经验观察。

可以按照同样的思路来看待形式系统。就形式系统在特定的科学推理过程中所起的动态作用来看,在科学研究的某个时刻,形式系统中的理论句总是有两类,一类是来自于经验观察的、经过翻译得到的理论句,另外一类则是形式系统中本身就有的、那些构成稳定架构的理论句。后一类理论句也像传输意义的管道一样,连通着形式系统的输入输出端;前一类理论句则犹如管道内流动的、承载着意义的句子。按照证实主义原则,后一类理论句是没有认知意义的;至于前一类理论句,则由于始终可以回溯至经验观察,因而具有认知意义。



[1] 这里要注意,对逻辑实证主义来说,不仅经过经验证实的句子有认知意义,为经验所证伪的句子也有认知意义。这类句子也具有与经验相联系的内容,并且正是因为具有这样的内容,才是能被经验所推翻的。明白这一点以后,后面在大多数情况下,当我们说到“证实”时,也包含了证伪。

[2] 这里所使用的“现象”一词在英文中对应的词,直译就是“现象学”。不过不应当把这里的“现象”与欧陆现象学中所讨论的东西混淆起来,虽然在现象学中也讨论感觉材料,但并不限于感觉材料。

[3] 关于这些问题的一个综述,可参见亨佩尔的文章“经验主义的认识意义标准:问题与变化”,载于《逻辑经验主义》,洪谦编,商务印书馆,19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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