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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虫与磷火

 圆角望 2015-08-18
临近天黑,我们上三山岛,坐的是最后一班渡船。这是周日的晚上,游客大多回去了,岛上几无游人走动,与我们原先的期望一拍即合。饭后,顺着环湖大道走,在一片芦苇丛边,有两个蓝绿色光点在游移,我叫出声来:萤火虫。一时间,同行的人都兴奋起来,如同遇见了稀世珍宝。
  住在日本山口市的友人告诉我,她那里一到夏天有许多萤火虫,每年六月初,还有一个地方有一个萤火虫节。这真是个奇妙的节日,人与虫约会。如果能去那里,我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看看那些在黑暗中闪着蓝绿光的萤火虫。
  不知从哪天起,萤火虫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走得决绝,从此无影无踪。据说,萤火虫幼时吃蜗牛吃小昆虫,喜欢呆在草木繁盛的湿热地方,它对水和空气的洁净度要求很高。如今,我们看不见萤火虫,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
  从前的夏夜,萤火虫在河面或者草木间飞过,总让小孩子们惊喜。我们用手抓用蒲扇扑,把细小的蓝绿色火星子捉住,放进白色透明的玻璃瓶中。那时,好多大人都会说:喏,那个萤火虫的光可以看书。说的话没有来龙去脉,估计那些大人和我们一样,不知道“囊萤映雪”这个成语。不过,我们捉萤火虫并不是为了看书,单为好玩而已,看几只萤水虫在瓶中团团转,点点蓝绿幽幽的光一明一灭。
  即使不拿来看书,萤火虫在我们的心中依然是美的,很静很美。也许,在再荒芜的年代,书终究是值得爱和尊敬的,与书相关的一只虫也是可爱的。同样闪着蓝绿色的光,磷火,却令人不安。
  说到这里,我又记起曾经的恐慌,那种怕到不敢出声的惊惧。
  从小生活的村庄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坟地,我至今不明白。成片的地上和松树林里,无数隆起的土馒头,有墓碑的无墓碑的,挤在一起。七十年代末期,那片田地被征用,在建工厂前开始平整土地,那些坟陆续迁移,白骨装进陶甏被运走。有些无主的坟无人来处置,待坟头被削平,白骨就被随地深埋了。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为什么在我年少时,常常会看到磷火游移。
  在现代汉语词典上,你会看到这样的解释:磷火……人和动物的尸体腐烂时就分解出磷化氢来,并自动燃烧。夜间在野地里有时看到的白色带蓝绿色火焰就是磷火,俗称鬼火。
  有一天夜里,应该是秋天了,我从河对面的红芳家出来。红芳是我的小学同学,她住在小河对面沿路的一排平房里。那天,我怎么会玩得那么晚了呢,天黑得已经看不见屋外的地里种的是什么菜,只看得见沟里泛起的水光。当红芳要关门的时候,面对乌黑空旷的夜,我便紧张起来,但我说不出口请她送我回家。我从红芳家出来然后左拐,走上那条窄长的土路。走过田边的一户人家,木槿树围成的篱笆墙里,三间房子很矮。
  就在那户人家的后院,我看到了蓝绿色的游移的磷火。一小苗,一小苗,大概有三四苗。那一瞬间,我的头一炸。鬼火,是鬼火。我头颈下的脊梁骨都在发凉,恐惧从头到脚。我不敢喊,开始奔跑,腿脚发软还是拼命地跑。我想飞快地偷偷地奔跑回家,不要看见那些蓝绿色的火苗。可是,更恐怖的事来了。那几苗火开始向我移动,不紧不慢,从木槿树筑的篱笆里游出来,就在我身后的土路上,仿佛是追着我来了。那一刻,那几苗火,犹如传说中无限恐怖的鬼……
  多少年过去,那一幕,那么深的恐惧,那种心要跳飞出来的感觉,我依旧记得。我还记得,那天我一路狂奔,却一直不敢发出声音,连呼吸也竭力屏住。潜意识里,我怕惊动那些鬼火吧。当我翻过那顶老桥,那些鬼火也停住了脚步。尽管还在游移,可与我隔着河,不再紧随。我冲进家门,奔进自己的房间扑上床抱住被子,浑身瘫软,如同大病过后。长大后明白,那些蓝绿色的鬼火只是磷火,可我仍心有敬畏,那是哪些白骨的灵魂之火呢?
  现在,夏天夜间蓝绿色的幽微的光我看不到了。静美的萤火虫,诡异的磷火,统统不见。静美或者诡异仅是人的感觉,与一只虫一小苗火无关。我所知道的是,萤火虫成虫后,仅仅进食一些露水或花粉等,而磷火来自人或者动物停止呼吸直至腐烂的身体。
  我总是希望在每年夏天的夜晚,能看见无数的萤火虫。今夜在太湖中的三山岛,虽然只看到两只萤火虫,但终究是值得欣慰的事。

  □苏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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