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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尔然 你读了不错的大学，可惜是中文系。可惜写在前来庆贺的亲友脸上，左边是替你发出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不止三分唏嘘的右边嘴角向下，终究是意难平。又听说是你主动报了中文系，那就更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不理解的人永远不准备理解。 你进了中文系，读屈原与杜甫。教授们其貌不扬，却多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读起来像是一阕小令。教授说你和你们都没有赶上好时光，在他的年代，每一个小说的主人公都出自中文系，每一个平头正脸的男女都幻想要与一个中文系学生谈恋爱。教授说，女生不要沉醉《平凡的世界》，要读《楚辞》，读《聊斋》，即使没有飘飘仙气，也应有森森鬼气。教授说，中文系的同学都应该是一朵水中的莲，让别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焉。 他白衣飘飘的年代你刚出生，所以既不了解，也不钦羡。那是个还有古典情怀的年代，人们端端正正地在情书里互诉衷肠，也谈论诗和远方。可惜你的年代是E时代，理想与情怀多半成了编年史中干涸的枯花，簌簌洒落一地。 可你起码听过当年李亚伟的诗歌，《中文系》： 一个树桩船的老太婆，来到河埠头——鲁迅的洗手处，搅起些早已沉滞的肥皂泡，让孩子们吃下。一个老头在讲桌上爆炒野草的时候，放些失效的味精。这些要吃透《野草》的人，把鲁迅存进银行，吃他的利息。 在河的上游，孔子仍在垂钓，一些教授用成绺的胡须当钓线，以孔子的名义放排钩钓无数的人。当钟声敲响教室的阶梯，阶梯和窗格荡起夕阳的水波，一尾戴眼镜的小鱼还在独自咬钩。 哲学系的教授上课念了这首诗，你觉得他似笑非笑的面容格外不怀好意。可你又讨厌极了这些黑暗与幽深，怕它们潜在中文系的瘦骨嶙峋里。好在中文系也从不缺乏绯色的传说，无论是红裙的女生还是白发的先生，中文系出来的从来不会是没故事的人。 你看书时懂得挑最好的版本，知道许多才子佳人的故事，觉得草原上的一匹马昂头的时候很是轩昂，仿若从昭陵碑上跳下来的。可你不懂经济，几乎从一数不到一百，并兼有半法盲的身份，于功用而言，是个一入世就出世的多余人。最怕他人问你某字怎书，搪塞说不认识会被人耻笑，若准确地说出“茴”字的第五种写法并辨出蛩螀的不同后又引人侧目。觉世事艰难若此，大多时候只好装死。 无论你如何否认，人们依旧认定从中文系出来的都是既定观念中的文艺男女青年。虽然你从不看安妮宝贝的书，既不光脚穿球鞋，也不爱纯色的棉布裙。你不觉得徒步旅行到西藏就能洗涤心灵。你爱逛街，涂指甲油的时候遗憾极了，觉得美甲师到底没搞懂自己的意思，画不出在新疆看见的那种半截石榴红。文艺青年只是游击队，中文系出来的，个个都是正规军。 你沿着河岸，走了很久，路上看见许多种形状的石头，白天平淡无奇，“只是很一般的石头嘛！”你想。只在夜里发光，能照见很远很远的路，你循着光亮向前，走了好多年。友的签名档换了新，歪改了迅哥儿的诗：“忍看朋辈成新贵，怒向街头觅小吃。吃罢低眉改简历，键盘新滴酱菜汁。”自用而无用的灵魂，中文系人多如此。 隔江的人站在雨中，童花头，睁着眼睛，你认出了这是十几年前的自己。许多未曾实现的雄心壮志，许多破灭的梦想，许多失去的人与事。 不用追，不后悔，你隔江回头大喊，再没回头。与前三十年告别，挥手往前走。依旧坚持，心怀梦想，边走边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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