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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子

 滄浪 2015-08-20
  這個人,無疑的是個瘋子。

  我不知到,他有沒有家;也不知道,他打哪來。我只知道,他是個紫色衣服的瘋子,衣服上頭還有猴子的圖案。


  高中,跟著同學一塊,去了一個離家裡有些距離的地方補習。爸媽自然是沒有空接送的,我也習慣去站牌靜靜的等車。我習慣吹在吹在午後微溫的風裡,它極像母親的嘮叨,不是很舒服,但我喜歡。後來,我常常看見他,那個紫色的瘋子。

  就姑且稱他做"紫"吧!

  那個午後,我就靜靜的站在微溫的風裡。我突然看見紫,從斑馬線的對面歪歪斜斜的走了過來。他邊揉著右眼,踉踉蹌蹌的,就這樣穿過了車陣。他粗啞的聲音喊著"媽媽,痛痛!眼睛痛痛!"他的聲音很是著急,聲線像是一塊撕碎的絹布,只牽著幾點欲斷的絲。儘管他是這樣慌張,我無法同情他。烏鴉亡去母親時的啞叫,總教人多一分戰慄,而不是鞠一把淚。

  這個人,絕對是個瘋子;還是沒有媽媽的瘋子。

  我偷偷的移著腳步,要知道瘋子一旦失控是很可怕的,我母親一向是這樣警告我的。恰好來了輛車,不是我的,而紫卻搭了上去。鬆了口氣。"瘋子。"我喃喃的唸,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紫。我以為他不會再出現了,是的,我以為。

  一個禮拜就有一次課。所以,我又出現在同一個站牌,靜靜的等在微溫的風裡。然後,紫,又出現了。他還是揉著眼睛,還是踉蹌。但是,他沒有嚷叫,就是呼嚕呼嚕的笑著。像鴟鴞,極像。我把自己挪到一個自以為安全的地方,死死的瞪著他。他留了一頭一般男孩的短直髮,還生了一張一般男孩的臉皮。他有一口爛牙齒,如果我沒看錯,他上排左半邊的牙,沒一顆是全的。不是掉了,就是磕碰得七零八落。不規則的鋸齒狀。我不確定這樣形容他是不是恰當,但,他就是瘦骨嶙峋的。雖然他可能沒有那種風骨。他背上沒幾斤肉,那層出癬的皮順理成章的緊貼他的脊椎。我用眼睛撫摸他不很佝僂的背。那背的形狀,倒很像是我緊握的拳頭的指節,說不上彎,也談不上直。他粗嘎的怪嘯,我討厭鴟鴞。我假裝沒看到他投過來的"痛痛!眼睛痛痛!"


  又是痛痛!這個沒媽的瘋子。


  見我不理他,紫舉起右掌到他右眼的上面,做成一個鳥喙的形狀。我瞪著眼,看他開始摩娑指腹的皮,我確定自己看見什麼掉進他的眼睛。十之八九,是他出癬的碎皮。"痛痛!媽媽,痛痛!"

  媽媽,你的媽媽到底去哪了呢?如果我失去了母親,會不會,也變成紫的樣子?

  來了台車,一樣不是我的。印象中,也不該是紫的。不是他上次坐的那個號碼。但是,紫又上車了,繼續呼嚕呼嚕的笑:"媽媽,媽媽,痛痛!"

  微溫的風裡,我又喃喃,"不痛!不痛!"

  記得,年紀很小的時候,家的附近也有這樣一個瘋子。那時,都叫他"大黑"。他總光裸著上身,他有圓圓的肚子和黑髒髒的皮色。鬍子明顯的是許久沒有整理了,亂糟糟的長不成落腮的樣子,卻也不醜。大黑喜歡晃蕩在馬路的側邊,舉著手搖頭晃腦,唱些誰也聽不懂的古謠。其實我不確定,哪些東西古不古。只就覺得,那些聽不懂的辭,好像在許久許久前就聽過。有些熟悉。

  年紀長了些,感覺很久都沒再見到大黑蹣跚的步子了。我在想,紫老去的時候,會不會變成大黑這樣;又或者,突然,就再也見不到了。

  狂人,瘋子,同樣是我理解不來的。理解不了的樣子;理解不了的語言;理解不了的存在。瘋子,狂人,他們的形貌疊在了一起,疊成一個賢者的樣子,一個世人不會理解的樣子。唱楚狂的歌,就自己懂。大黑和紫,說的唱的,大概都是鳳兮鳳兮的意思吧!

  還是一樣的,午後的等車;還是一樣的,紫會出現;還是一樣的,"媽媽!眼睛痛痛!"也許,他想說的其實是些什麼,只是我一輩子也不會懂。我只是一個俗人,只能用俗人的方式,去答同一個,賢者不要的答案。

  還是一樣,挪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還是一樣,看紫搭上最早出現的一班車;還是一樣,他會呼嚕呼嚕的笑;還是一樣,我會喃喃"不痛!乖,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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