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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NBA主队圣安东尼奥马刺

 昵称535749 2015-08-23
2015-08-21 04:00 | 豆瓣:张佳玮

记忆与历史的区别,是画家与数学家的分野:历史记下伟大的记录,记忆负责记取美丽迷人的事物。

对我而言,迈克尔·乔丹是篮球的初恋。他1998年结束不朽的公牛红色时代时,我15岁。也就在他状绝的最后一个赛季,我第一次注意到了邓肯与罗宾逊——开始将邓肯与马刺这两个概念混融一体,是之后的事了。

对我而言,邓肯—马刺与乔丹—公牛,仿佛两个极端。乔丹—公牛是红色的,飞翔、优美、激情、残忍、好胜如狂,那是一种从感官与情绪上无法抵挡的诱惑。邓肯与马刺的球风,则与其球衣色调堪为一致:黑白相间,简约而流畅。

NBA有许多色彩:凯尔特人绿衣的纷繁重迭,湖人紫金的华丽流畅,活塞深蓝的刚硬果决。相比而言,马刺是黑白的沙漠白银之色:是沉静而柔韧的,绵延伸展,了无绝期,又如骑阵般整肃壮阔。

或许可以这样说:乔丹让我见识到了一个极致,所以在殷红如血的斗士这个维度,我到了极限,曾经沧海难为水了;我回过身,找到了一个举手投足从心所欲不逾距的典型——然后,跟着邓肯与马刺,一起长大了。

你可以在芝加哥看到飞扬挥洒的绚烂之极致,然后在圣安东尼奥看到简洁清晰的安静之极致。邓肯与马刺浑然一体,黑白分明,简素沉稳。举手投足不逾距,安忍不动如大地,可是偶然又有一些邪诡的冷幽默小聪明火花般闪亮。他和波波维奇是一对喜剧电影般的严父呆儿子形象。你可以看到一片如棋步般明晰缜密的篮球风格。节奏分明,干净利落。大卫·罗宾逊很绅士,埃利奥特很温雅。 SBC中心的地板白、绿、红的单纯配色像不刺眼的漫画。

1999年的冠军来得意外,世界在发胖、酗酒和浮躁,只有马刺和邓肯的表情一样不为所动。2000年被太阳淘汰让人不快,因为知道罗宾逊的生涯正日薄西山。德里克·安德森的到来让人快乐,让人觉得希望重燃。所以他离开那年,我确实有过一闪念:假如1999年,真的把所有幸运都耗光了?假如,邓肯以后再也得不了总冠军?

所以,2003年,时隔四个夏天,马刺再得到总冠军时,我会觉得一个魔咒被破解。我曾经恼恨斯蒂芬·杰克逊的起伏不定,随波波维奇一起对帕克的每次跳投破口大骂,提心吊胆着凯文·威利斯和罗宾逊的身体,恨不得马里克·罗斯能长高10厘米……与此同时,你看着湖人那边“鲨鱼”在一点点儿老去,发现他逐渐跳不起来,听说国王队又有人受伤了。2003年西部半决赛第六场,湖人这块巨石被搬开;然后西部决赛对小牛,德克受伤,斯蒂夫·科尔人生最后那一串传奇三分球,我会觉得命运在说:

“今年属于你们!”

那种感觉,犹如2006年面对小牛、2007年击败太阳一样。冠军还有两轮,但你觉得胸口风清气爽:你知道没有人能阻挡马刺了。

同理,2005年总决赛第五场,当邓肯最后补篮绝杀不进,拖入加时,捂嘴瞪眼时,我觉得这像个“我们真的完了”的信号。但之后,霍里拯救了马刺。哪怕第六场活塞赢球,但我很确信,自己感受到了命运的意思:“今年是马刺的。” 第七场,邓肯助攻鲍文那记右翼三分后,我觉得一切顺理成章:“嗨,今年本来就是我们的……霍里都剧透过了。”

年轻时,真是会相信自己喜爱的球队,永远不会老的。

大概到2007年马刺夺冠之后,我就已经对马刺无欲无求了。第四个冠军的欣慰和马刺确实在老去的事实,让我觉得,无须对球队过于奢求了。我已经不去想他们夺冠这件事,就像想一想这件事,也是给他们增加负担似的。这种心态,大概类似于此:

“如果这个世界上,少一个人在思想上给你们增加负担,你们大概会轻松一些,对吧?——或者也许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不过那也好。”

因此,剩下的愿望很平常了:我希望吉诺比利能够像在阿根廷一样自由挥洒,希望帕克可以健康,希望鲍文可以在马刺退役,希望邓肯和这群团队一起快快乐乐地训练、说冷笑话、组织夏季保龄球赛、打球、度假。2008年被湖人淘汰后,老迈已经如蜘蛛网爬满肌肤。但是我从没真正想过“把某某交易掉,重新组织一支阵容吧。”

实际上,跟随马刺长大,能够学会许多东西。我是看着马刺,明白篮球的战术知识,明白更衣室的内容,明白轮换的重要性。马刺没有天才,只有一群按照篮球规律打球的人,所以,你明白“篮球应该是什么样子”,以及,“一个伟大团队,应该是什么样子”。

马刺一直在变,自上而下,每个细节,只有一点是不变的:他们学习,而且改变,试图成为一个更好的团队。打好一场比赛是一个晚上的事,打好一个赛季是一整年的事,而保持十余年,不断学习、适应、默契与改变,对有些人来说太难,所以,马刺这个团队,也许只适合某一类人入驻。他们愿意把生命投进这么些事情里——领钱,打球,学习,和团队一起旅行,训练和比赛。马刺比赛里,最动人的部分是这样的:暂停结束,他们一个挨一个或坐或站在技术台边上,偶尔想起什么似的,讨论几句。有时邓肯和吉诺比利会摆开两手,连比带画跟队友们解释,解释完了,邓肯拍拍队友的头。你就知道,下一回合,马刺会打出一套很流畅的“挡、切、传、投”套路,行云流水。

在2013年重返总决赛前,我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看见圣安东尼奥马刺,这些老家伙,回到总决赛。如果可以选择,“马刺这批人在一起多打五年”或者“他们拿个冠军然后退役”,我会选前一个。这里当然有点悖论:你打球当然是为了赢球,为了冠军。但这支团队如此难得,你会希望他们一直这样下去。

1997年1月29日,沃福德大学教练理查德·约翰逊跟自己队员说:

“明天你们要跟威克森林大学打比赛,你们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我来告诉你们你们要和谁对阵。有一天,你们的六岁小孩会问你们要一件蒂姆·邓肯的球衣做圣诞礼物的!这是你们跟一个NBA名人堂级别的家伙打比赛的唯一机会!你们要遇到你们可以遇到的最伟大的球员了!珍惜吧!”

2013年夏天,我在巴黎,凌晨五点半,看着马刺击败灰熊,4比0横扫,我才意识到,马刺事隔六年,重新进了总决赛。隔了六年,足够读完一整个小学的时间,足够让帕克从一个上篮手+定点中投手变成挡拆大师、让邓肯从背身轴心变成高位策应机器、让吉诺比利从骗犯规王变成组织者、让波波维奇从慢到快再变慢并开始信赖年轻人的时光,足够等到湖人的西部霸权渐次凋落、凯尔特人从三星聚会到最终老去、勒布朗从那个突破魔王变成四尊常规赛MVP拥有者的时光。 沧海桑田,雨翻风变,圣安东尼奥马刺这些老头子,白银一样绵延柔韧,换了几次脸,终于又进到总决赛了。

然后,他们以最让人心碎的方式,输给了热火。总决赛第七场,是意大利时间凌晨。我当时在亚得里亚海的一艘船上。凌晨时分,我在甲板上,用笔记本借着无线网看网络直播。到下半场时,另一个客人——后来他说他是哥伦比亚人,是吉诺比利的球迷——陪我一起看完了比赛。我们一边随着浪摇(我有些晕船),一边喝白葡萄酒。比赛结束后,他很安静地想着什么,我用笔记本敲字。到天光要放亮,海面开始波光浮动时,他用很磕巴的英文跟我说:“我有种感觉,马刺会复仇的。”

因为他们背负着的那样的痛楚,所以2014年,当马刺重新夺冠时,便成为了队史最甘甜美丽的瞬间。2014年的马刺比以前所有的四支冠军马刺都更流畅。全世界都认识邓肯+帕克+吉诺比利三王牌,但他们在球队的作用,都已经发生了改变。邓肯更多高位策应,帕克更多中投,吉诺比利更多组织,而莱纳德、格林、迪奥、斯普利特、米尔斯们成为了新的拼图。

我们知道,格林的父亲蹲过牢,莱纳德的父亲,邓肯的父亲,都早早过世了。看着他们在板凳上抱成一团,彼此拍打,看见帕克在邓肯怀里小鸟依人时,你会觉得,这一切实在太美好了。

所以,2015年马刺被快船淘汰后,我并不觉得很难过。我担心的,是邓肯与吉诺比利会退役。所以,在2015年夏,当邓肯和吉诺比利续签了合同,打算继续打两年时,一切又美好起来。

2010年,马刺被太阳横扫之后,我写道:

圣安东尼奥马刺,就像你看了许久的一部温馨家庭肥皂剧。你总不忍心看到结尾。你希望每个人长生不老,在其中来来去去。把职业体育胜利、利益、金钱的暴风关在门外。

虽然你明知道这其实做不到,但我们总还是想对抗一下时间的。

——就像蒂姆·邓肯与波波维奇,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以上,这本书的后记。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26583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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