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骆驼西驿马,两山对峙;南松江北少陵,二水交融。”这是人们对家乡天然景观的点睛写照。我出生在少陵河东岸,距入江口仅有十华里地的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庄,家里人都习惯叫老屯。老屯西北方十四五里路便是驿马山。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这里有宽广的河套冲积着平原,水草茂盛,鱼虾跳跃,野物藏匿,候鸟欢唱,稻花飘香。堪称北国江南,鱼米之乡。 驿马山虽然不高,但有着美丽动人的传说。在驿马山的主峰上,有一块巨大的断岩,中间有一道缝隙,好像对开的两扇门关着,人们就叫它石门。相传石门里有金马驹,但谁也不能打开,打开石门就发大水。石门前的平地上,还有酷似床凳的几块石头,相传仙人曾经在这里下棋。这里就是家乡巴彦的“十大天然景观”之一的“驿马仙弈”。如今这座平原上凸起的山峰建起了寺院,开辟了陵园,郁郁葱葱、拔地而起的六十年代落叶松人工林,新修的省级公路从山脚下通过,雄伟壮观的大桥横卧在那条经久不息、滚滚而来的母亲河上……。 少陵河发源于青峰山,当流经驿马山东麓时,河水在山前好像撒娇似地兜了半圈后又转向东南方,并汇集了由西北方流来的漂河水注入松花江。 当我上学后,才从史料上了解到巴彦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辽金时期,巴彦为“生女真”之地,后属于上京会宁府东北境。清咸丰九年(1859年)以前,当时巴彦县城就已建成集镇,原名称中兴镇(所以后来牌楼有“德培中兴”牌匾),受呼兰城守尉管辖。巴彦正式设县始建于清同治元年(1862年)8月,原称巴彦苏苏。巴彦,满语谓“富贵”;苏苏,满语谓“屯”,即“富贵的村庄”。又说巴彦苏苏山(今骆驼砬子山)在县境内而得名。巴彦名胜古迹颇多,有现保存完好的大东门(原名德胜门)、大西门(原名阜财门)是清同治三年建造的,东西牌楼是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巴彦商、佃人等为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属将军齐齐哈尔副都统增祺所建立的德政坊,现为省级文物。东西牌楼上都有牌匾,东牌楼牌匾有(西面)正匾“德塞千古”、配匾“惠及”“苍生”、(东面)正匾“德培中兴”、“恩周”“赤子”;西牌楼牌匾有(西面)正匾“樾荫永庇”、配匾“德洽”“惠周”,(东面)正匾“棠爱常留”、配匾“恩佈”“泽流”。这些牌匾据说在文革时,多亏县文化馆的一位老同志偷偷地藏了起来才幸免一劫。 这是一座年轻而又古老的县城,东西长6华里,南北宽4华里,周长20华里的一个规范的矩形城池,按照井字形匀称地分布着街道。要说这座城池年轻,可考究的也就是一百多年历史;要说这座城池古老,那威严屹立的东西两座牌楼,那排楼金碧辉煌的画梁,那悬挂在画梁上的匾额,那匾额上苍劲有力的字体,以及主匾额题字的落款,都见证了晚清以来的沧桑变迁。 巴彦山川清淑,土地肥美,还有十大自然景观,即:黑山云海、驼峰夕照、鲈比松江、驿马仙弈 、泉眼流甘、石猿效伎、众星拱北、雷劈古洞、石骨仙垛、城头春望。 (二) 刚刚搬到县城那几年,两个弟弟也都相继上了学,每当寒暑假,母亲总要带我们回老屯。因为老屯不仅仅是我们哥仨个的出生地,而且还是母亲的出生地。那里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人情世故,母亲是那么的熟悉。那里有她曾经站岗放哨的村头高土坎;有她曾经耕种过的旱地与水田;有她曾经栽种的绿荫满枝头的榆杨树;还有她曾经挥锹担土修过的水渠……,更有那难舍难分的亲人与朋友。 从县城到老屯,最近的一条路18华里。走大西门或西南门,过五岳河,偏西南经马家店、岳家窝棚、三合堡、火烧屯,从火烧屯向南两华里,下了山坡便到了老屯。 记得每当进入假期,我们喊着闹着要回老屯。当时交通不方便,而且我们还小,去老屯要等有方便的捎脚马车来。母亲一边安慰我们,一边去市场、大车店打听老屯有没有马车来。当我们坐上去老屯的马车,心里就别提多高兴了。虽是盛夏,酷热难耐,可一路上我们早已被那路边的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纱帐和那虫叫鸟鸣蝶飞所吸引,也不觉得热;虽是寒冬,寒冷异常,但我们早已被那一望无际的皑皑冰雪、素裹银装所陶醉,也忘记了冷。 还是姥爷、舅舅、姨夫懂得我们的心思。每当他们赶车进城办事,特别学生放假时,都事先安排好进城的马车将我们捎回老屯。母亲有时间就一起去,如没时间由自己的亲人带我们也就放心了。屯子的亲友来了,父母亲免不了要招待一番,做上可口的饭菜。母亲烙油饼最拿手,我会烙油饼就是跟母亲学的。那时候细粮少,平日里家人不敢吃,积攒下来招待亲友。即使父亲“近水楼台先得月”,偶尔批一点细粮,但也是不够用。亲友来了,吃饭时我们不能上桌,母亲告诉我们先出去玩一会儿,等客人吃完了再上桌。等我们稍大一些,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来了客人不等母亲说就赶紧躲出去或谎称不饿。其实我们肚里的“馋虫”早就爬到嗓子眼了。 母亲带我们回老屯,大都安营扎寨住在三姨家,有时我们也住在大舅家。因为姥姥病故的早,姥爷和老舅同大舅住在一起。亲友们听说母亲回来了,这个舅舅,那个姨姨的,总要轮流请母亲吃顿饭。在屯子的紧西头儿,院外就是草甸子,这里住着父亲的老姑姑,也就是我们的姑奶。这个院子是一连脊的五间草房,住着姑爷他们哥三个,姑爷住在东头两间,房前有四间西厢房,北头两间是碾坊,南头两间是马棚。一大家子人很和睦,走一个大门。姑奶非常干净利落,又很讲究礼节,父亲是姑奶唯一的亲侄子。姑奶是“民装”裹脚,对父亲非常疼爱,父亲都七八岁了她还背着他玩。每次母亲去看望姑奶,姑奶总要问问父亲怎么没回来。父亲抽时间回老屯,第一件事就是得先去看望姑奶。我们跟父亲或母亲回老屯,即使父母亲她们先回城里,姑奶总要留我们住些天。我去姑奶家,姑奶总是把好吃的先让我吃,比我大三岁的大表叔,与我同岁的二表姑,还有比我小的二表叔及其他几个表姑只能看东西多少,能不能轮到自己了。一年冬季,回老屯住在姑奶家。有一天晚饭后,姑奶叫大表叔到棚子里拿回三个大冻柿子,装在小盆里用凉水缓,等大柿子缓好了,姑奶给我一个,剩下两个分给了表叔和表姑们吃。 在老屯,我主要和比我大一岁的老舅在一起,他带我同屯子里的同龄人一起玩。 (三) 暑假期间回老屯,玩的去处比较多。晴天常常到屯西300多米的水渠,当地人叫“稻壕”去玩。这条“稻壕”是在驿马山前的少陵河上修个拦河坝引过来的水,浇灌了一线近20华里的七八个村庄的水田。“稻壕”的水近半米深,我们将背心、裤衩、布鞋放到堤岸上,赤身裸体在“稻壕”里戏水、抓小鱼,一旦有大人经过,我们就静静地蹲在水里只露出脑袋看着大人,大人过去后,大家又浪里白条,欢声雀跃。 在“稻壕”里玩腻了,我们就到草甸子里去玩。草甸子里有山韭菜、山芹菜,还有叫不出名的药材,还有苫房草、靰拉草。可别小看这靰拉草,它可是当年连同人参、鹿茸一起堪称关东三件宝。到草甸子主要是捉青蛙、哈什蚂玩。有一次我非常幸运地在草丛中看见了一窝野鸭蛋,高兴的不得了,数了数一共七个。当我拿起野鸭蛋朝向太阳光一照,发现野鸭蛋已抱窝出了黑影子,想到不久小野鸭就要出窝了,于是我又将野鸭蛋放回了原处。 听老人讲那些什么狼、狐狸呀,獾子、水獭、貉子等都藏匿在草甸子的深处。我见过野鸭子,也见过野兔子,还见过许多叫不上名的水鸟,只认识“长脖子老等”(叼鱼郎)、江鸥。河套里还有没人高的柳蒿杆和香蒲草。香蒲草能编草鞋,干蒲棒沾上煤油还能当火把。有一次在屯南草甸子里捉青蛙,我在塔头墩子间慢慢往前走时,突然在草丛里窜出一只似猫非猫、满身皮毛黑亮、瞪着大眼睛的“怪物”,给我还真地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这个“怪物”是山狸子。草甸子东南侧是柳条通,这里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小鸟,飞来飞去。每当我们去草甸子、柳条通玩,用青蒿和柳条编成圆圆的头圈,像小小的游击队员似的。 有时候我们到山坡的地头、壕边抓蝈蝈。抓到的蝈蝈放到事先用秫秸瓤扎好的蝈蝈笼子里,笼子里还放上角瓜的幌花。雄的蝈蝈前翅部有发生器,能振翅发声,传出阵阵响声。有时还去屯旁的东大沟,在沟旁用小刀挖锅灶,顺沟坡捅出烟囱,然后弄点干树枝烧土豆。 香瓜地是必去的地方。等到瓜地开园时,或姨姨、或舅舅、或表叔领我们去瓜地。看瓜的老瓜头每人都送上个瓜尝一尝,然后亲属称上二三十斤瓜带回来,给我们再吃两天。那时香瓜是生产队集体种的,买瓜记工分,年底分红时算帐。如果你不是生产队的社员,就是花钱买也不卖给你。工分是农村社员的命根子,生活都不是很富裕,一个瓜秋,一家也就买两三次香瓜。苞米好了时,烀青苞米倒能吃上几顿,还有烀土豆。 玩腻了,我们还去过屯后山一华里多路的坟地玩。这块坟地方圆有三四里地,坟地里除了大大小小按辈分排列的坟包外,中间还有一块预留的空地。靠北侧简直是个森林植物园。这里有高高的抱不拢的大杨树;有密密麻麻的榛树林;有白白挺挺的桦树林;有星星点点的老榆树;有稀稀疏疏的柞树;还有高低相间的混交树木。里面有胡桃楸树、黄柏树,还有弯弯曲曲的山葡萄藤、五味子,还有一种黄豆粒大小的黑色果实,叫“药鸡豆子”。草丛中有山百合花、黄花菜,还有十字花等许许多多的野花。各式各样的花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喜鹊、乌鸦、麻雀、蓝大胆等小鸟时而啼叫,时而由这边树上飞到那边树上。这里是垦荒留下的未垦之地,我们时而在榛树下捡榛子;时而在胡桃楸树下捡山核桃。遗憾的是不是时候,捡到的也都是上年秋季剩下的。最过瘾的是捅老鸹窝,我是“望树兴叹”不会爬树,二弟弟每次都是首当其冲。 有时还到生产队场院里玩。见看场人不注意,我们就偷偷地钻到麦垛里捉迷藏。 (四) 老屯叫大崴子。地形似簸箕状,背后是山岗相抱,村前是开阔的草原水网。少陵河就在屯子西边五华里的地方由北向南流过。这里很早就开垦了水田,是个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 听父亲讲,1945年8月15日,日本侵略者无条件宣布投降,民间俗称光复。一天一架小型飞机在老屯上空盘旋几圈后,突然俯冲下来迫降在屯西的稻田地里。机身上尽管溅满了稀泥,但那青天白日旗,老百姓也叫“膏药旗”依稀可见。从屯子里跑去的人们一看飞机驾驶员腿骨折了,动弹不了,哇了哇了地叫个不停。有人气愤地说干脆打死他算了吧,但大多数人还是很理性,既然日本鬼子投降了,还是把他上交到县里吧。老屯是块福地,没遇到过什么战事,“生擒日本俘虏”那是送上门的。 有一年夏季雨水特别大。一天午后屯子后山东北角的小水库突然决口了。那是1958年“大跃进”时的产物。社员们出大力流大汗的苦战奋斗,把通往山岗下的那条大沟从上半部拦腰截断修成了水库。水库的水像脱缰的野马,从三姨家房西的土沟顺势而下,流进了屯南的草甸子里。谁也没想到这里会出鱼,还是老牛倌傍晚赶牛回屯路过草甸子,看见水草中搁浅的鱼。一时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出来抓鱼、捞鱼。这时水流已经不急了。三姨给我找了个筛喂马谷草用的铁筛子,还真管用,我捞上了三四十条小鲫鱼,还有山胖头(老头鱼)、泥鳅鱼。又过了几天,我与老舅等几个小伙伴还特意到水库玩了一趟,大坝冲开有三间房子那么宽的大口子,闸门、水泥桩子仍东倒西歪地躺在坝下的泥土中。 还有一年,母亲带我去看姑奶,姑奶留我住下来。那年少陵河涨大水,方圆几十里地一片汪洋。一天大表叔说咱们整鱼去。于是他带着我到草甸子抓青蛙、哈什蚂,傍晚时分同其他小伙伴趟水去3华里外的二道沟子下杆。这种捕鱼的方法叫“下倔搭杆”,专钩大嘴的鲶鱼、黑鱼等。用1米长的干柳条杆,中间系上1尺长的鱼线,鱼线系上大号鱼钩。下杆时,将鱼钩钩在青蛙、哈什蚂的背上,青蛙、哈什蚂还在水里直蹬腿。那天我与大表叔一共下了30把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拿着抄箩、背着装鱼的帆布兜去起杆。我们缓缓地趟着齐腰深的水,将抄箩从杆的下方轻轻地捞起来,以防鱼脱钩跑掉。还算没白忙,我们钩到一斤来重的三条黑鱼两条鲶鱼。 暑假在老屯,还能观赏和享受到一道美丽的风景,那就是傍晚时分,伴着晚霞的余辉,人们三三两两扛着工具,或背一捆湿柴草;或采一筐鸭食菜;或捡一墩干柳条根子,有说有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群群马,一群群牛,一群群猪,一群群羊,一群群鹅,一群群鸭也都陆陆续续挤在回屯的路上扬起阵阵尘土,传出牲畜和家禽混杂的叫声,还有人们不时的吆喝声。草甸子里的青娃、哈什蚂也不甘寂寞,在那叫个不停,一直叫到夜幕降临。 (五) 逢寒假回老屯,玩的去处就不多了。有时白天到三姨家门前的东山坡打冰爬犁。这个坡很陡,足有40度角,长100多米,玩起来很刺激。为了防止爬犁下坡速度太快,就用木棒插在爬犁前面来控制速度。姥爷家的爬犁让我给弄坏了,我和老舅就拿三姨家的爬犁玩。三姨家的爬犁做得非常精致,也是他们心上之物。有时我们三四个人一个爬犁,年龄稍大的在前面掌舵,很好玩。偶尔大人们也要来这里打冰爬犁,这是老屯冬季的一大天然乐园。 在漫长的冬夜里,晚饭后老舅经常带我去生产队的屋檐下掏麻雀。我在下面扶着木梯子,打着手电筒,老舅上去掏麻雀窝。麻雀在窝里见到光亮不飞。将抓到的麻雀捏死,回来埋在火盆里烧,煳香煳香的,味道很好吃。偶尔亲属也能在火盆里埋上几个土豆,烧好后分给大家,那香味就别提了。有时亲属晚上用沙子给炒苞米花吃,这是当年乡村待客很讲究的一种大众方式,然后衣兜里再装上两把,第二天玩时吃。冬季里农村都两顿饭,有时饿了啃两个冻豆包吃,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最好吃的要数鱼粥了。这是多数人别说吃,就是听也没听过的一种乡间土吃法。有一次,老舅带我踏着冰雪到二道沟鱼亮子去玩。老徐大舅起虚笼,淌了很多小鱼,有川丁子、白漂子、扁担钩子、七星、柏黄、青绫子、葫芦子儿等。老徐大舅用瓢舀上清澈的河水,将小鱼倒进锅里(也不用挤),然后将小米洗净也倒进锅里,先急火烧开,然后慢火熬,要出锅时放点盐,连油也没放,但吃起来非常的香。真是河水炖河鱼,原汁原味。我就吃过那么一次鱼粥,现在回想起来,还禁不住流口水。 有一次,三姨夫、老舅对母亲说,“大姐,我们给你钏鱼去。”我也就跟了去。大家带着冰钏、镐头、铁锹、绞箩子,到了草甸子中的一个大坑,在冰面上刨的刨、搓的搓、钏的钏,忙乎了一小天,打了七八个冰洞,可连个鱼影儿也没见到。虽是空手而归,但却饱含着多么纯朴、真诚的情意呀! 老屯共有百十来户,两口辘轳井,东头那口井在姥爷家房西。据说两口井打在了一条水线上了,是条地下暗河,所以东头井的柳罐掉井了,如果当时没来得及打捞,第二天在西头井里就能找到。冬季东头井沿钏冰落到井里的冰块,第二天西头井水里就飘着冰块。 假期我们回老屯自然也要力所能及地帮助亲属干一些活。“久住令人贱,频来亲也疏。”虽然亲属没有烦我们,但我们也尽量会来点事儿,抠土豆、摘豆角、摞猪食菜、採鸭食菜、拉土脱坯、河涨水从草甸子倒柴草。 假期过得很快,转眼就要开学了,我们也玩野了,还得突击写作业。以后我们干脆一放假就先写作业,玩起来心也踏实。对我们假期的作业,父母都是要检查的,写不完免不了要受罚。我学习不用父母操心,所以假期的作业每次都是免检的。 这些往事都是我在小学时期经历的。星转斗移,日月如梭,都五十多年了,弹指一挥间。小屯之外风光美,再美难寄故乡情。我真地不想长大,永远依偎在父母亲的身边;我永远依恋着老屯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和那些可亲可敬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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